第16章

十六章

月光傾斜,夜色撩人。

雲卿姿與花暮錦的廂房就只有一牆之隔。花暮錦見她即将進院子,掙紮了一番後喊道:“阿景,賞月如何?”

她微微愣住,眼中有些詫異,又擡眸看了眼夜空,今夜的月光并未那般皎潔,“此刻嗎”

花暮錦見她神态如此,有些怕她不答應,明日他便要下山回京了,下次見面又不知是何時。

“臨繞寺有處賞月臺,如今天熱了起來,夜晚倒是沒有白日裏的浮躁,吹風賞月正好。還可吃茶。”一句話讓他講的語無倫次。

侍歌與清谷“嗤”的一聲笑出來,非覺也感到有些好笑,見主子投來的目光,連忙正了臉色。

雲卿姿也低頭笑了,“好,那請殿下待我換身衣服就來。”

“好,好,我便在此處等你。”他說的有些急。

待雲卿姿走後,非覺湊上前去,還未開口,便聽花暮錦問道:“非覺,我是否有些唐突了。”非覺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的“啊?”了一下,引得花暮錦瞥了他一眼,有些嫌棄道:“我真糊塗了,居然問你。”

雲卿姿進屋換了一身藕荷色長衫,發髻未變,只将流蘇步搖取了下來放好。臉上未施粉黛,但不知道何許緣由,臉色看起來竟然比往日要紅潤許多。三人方踏出房門,便隐約聽到有争吵之聲。雲卿姿與侍歌對視一眼,讓清谷出去與花暮錦再等等,二人便朝着後院去了。

她們悄聲行着,行至轉角,便見有兩個婆子在争執不休,雲卿姿看不清,侍歌轉過頭來,壓低了聲音,“是李婆子與孔媽媽。”

只聽孔媽媽壓着嗓子警告道:“你若不聽我的,再想着跟蹤娘子,回京我便将此事禀告與主君,看主君會不會收拾了你!”

李婆子冷哼一聲,神情倨傲,“我跟着娘子是擔憂娘子安危,你們玩忽職守還要告發我?”言罷,她又啐了一口。

孔媽媽氣急,又痛罵她,李婆子自然不會老實受罵,滿口污言穢語的頂回去。雲卿姿蹙着眉頭,便推了推侍歌,再讓她們吵下去,怕是沙彌就要來過問了。侍歌明白她的意思,又退回去幾步,從陰影中走出去。

“大晚上的吵什麽?怎的,閑的緊便去幫寺裏的僧人灑掃院子。主君派你們到這不是來吵嘴的,要吵滾回去吵。”侍歌表情嚴肅,兩位婆子聽她的口吻,便不敢造次,只聽侍歌又道:“李媽媽別是唱戲的,我方才還未過來便聽到聲音了,我看你閑的很,今夜也不必在此伺候了,自請去三清大殿幫着小師父們灑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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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婆子自然不願意,平日在府中就幹着粗活,如今被派來守着雲卿姿,還不必幹活,樂得輕松。

“李媽媽不願?那我便去請娘子來分辯分辯。”說罷便要走,李婆子連忙抓住侍歌的手,滿臉賠笑。

李婆子去了三清大殿,侍歌便吩咐孔媽媽守在院中,孔媽媽一臉感激的應下。

出門時,月挂中天,花暮錦就站在那等她,雲卿姿十分抱歉的上前,“殿下,久等了。”

他沖着雲卿姿一笑,“不久。”

望月臺離香客所住的禪院并未多遠,不多時便到了。望月臺有些高,瞧着估摸有兩丈高,右手邊建了樓梯。雲卿姿同花暮錦上了望月臺,侍歌與清谷還有非覺便待在樓梯轉角處,隔着主子即未太遠也未太近。

雲卿姿随意找了一竹椅坐下,花暮錦也随她坐下。

她仰着頭,好似十分認真的賞月。忽的,她問道:“亡妻已故多年,續弦有何不妥?”

“為何卿鸾會如此震怒?”

她低下頭,迷茫的看着花暮錦。她也不知為何她會問花暮錦,許是他的眼神讓人安心罷。

“你…你當真對續弦之事不介懷?”花暮錦有些微微詫異,那日在藩樓見她神色不妥,便以為是她心底介懷,如今看來原是他想岔了。

雲卿姿更加不解:“為何要介懷?續弦本就是長輩該想的事體,況且,一個家中,總是要有主母娘子的;我大哥已然中榜,年末便要說親,沒有主母娘子多少有些麻煩…”

她絮絮叨叨的說着,花暮錦眉頭蹙的越發緊,他打斷道:“阿景,誰告訴你這些話的?”

雲卿姿歪了一下頭,愈發不解,“父親告訴我的,難道不對嗎?”

她眼中全是迷茫與不解,花暮錦噎了一下,耐心的和她解釋:“雲大相公說的自然也是對的,只是,阿景,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他盯着雲卿姿的眼睛,她微微眨了眨眼,口中喃喃:“我自己所想?”

“是,你自己所想。”

月色瑩瑩,瞧着好似比先前更亮了些許,她仰頭去看月亮,今夜的星光十分微弱,只遠遠地閃着幾顆。

她當真沒有怨過一點雲箋嗎?

她心裏敬着宋瀾,愛着宋瀾,又怎會對續弦之事無動于衷?可她并不能同雲卿鸾那般肆意妄為的發洩;她也不解為何雲箋要續弦,可是雲箋同她說的一番話并不是毫無道理,活着的人要好好的生活,怎能一直活在過去呢?若是一直惦念過去的人,那日子還怎麽往前過呢?

“若是我,哪怕她離開我十年,二十年,我也絕不續弦。我的生活便是有了她才是生活,如若她都走了,那如何生活好似也沒這麽重要了。”

雲卿姿一時不慎,将心中的話說了出來,便聽花暮錦認真的說出那番話。她十分詫異,這樣的人看起來十分多情,原來心裏是這般想的嗎?

花暮錦見雲卿姿用探究的目光瞧着她,用手托着下颌,點頭笑道:“我便是這般想的。”

“可是殿下,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呀。”她輕聲道。

花暮錦搖頭淺笑,又擡眼看了看遠處的三清大殿的綠瓦屋頂,渾不在乎道:“若是我此生想與之相連相共之人都不在了,那向前看與向後看就沒多大區別了。”

雲卿姿愣住,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便沉默不語。

他見狀,又道:“阿景,他人的聲音其實并未如此重要,若你堅持己見,那你的也是對此,此事本就無對錯之分,只是世人自擾之罷了。”

“賞月吧,阿景。”他沖雲卿姿一笑,斜斜地靠在竹椅上,仰着頭,看着冷冷清清的月色。

堅持己見,也是對的。

世人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她眉眼彎了彎,心中豁然開朗,靠在竹椅上,仰着頭看着月色。

回去的路上,花暮錦道:“我明日便下山回京了,下次烤魚,我定然不再捉弄你。”

他眼神真誠,看模樣就差發誓了,雲卿姿有些忍俊不禁,“那那便先謝過殿下了。”她心中十分清楚,這次烤魚許是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思及此,她內心有些失落,但面上卻未顯露半分。

緣聚則聚,緣散則散。世間萬事,不可強求。

侍歌伺候雲卿姿梳洗,屋內只點了一盞燈,清谷端着一盆水進來,侍歌正幫雲卿姿梳發,只聽清谷無頭無腦的說了句:“奴婢怎的瞧着世子殿下對娘子與別人格外不同。”

引得侍歌和雲卿姿同時轉頭看她,她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又道:“本就不同,去年的花朝節奴婢便瞧出來了,世子殿下還替娘子挨了罵呢,若是別的人,殿下怕是都懶得搭理。”

雲卿姿有些疑惑,連忙問道:“替我挨罵?何事?我怎的不知?”

“去年花朝節在翊王府,孟娘子不是撞到娘子你了嗎?後來奴婢才知道,娘子碰倒的是王妃娘娘最喜愛的盆景,殿下看到了便說是他闖禍打壞的。”清谷解釋道。

雲卿姿完全不知曉有這一出事,猶記當時,盆景碎了還未多時,便有府內侍女來打掃,也說只是普通的盆景并無大礙。她本以為無事,如此才知其中曲折,心中不由泛起漣漪。

“清谷,此話再不可亂說,也不可在外頭說,免得被說閑話。”雲卿姿叮囑清谷道,若是此話被外人所道,便又是一番笑談,平白惹得一身麻煩。

清谷點頭。

翌日清晨。

花暮錦早早便起了,去了三清大殿同為慧大師拜別,又站在雲卿姿的禪院門口駐足了許久,非覺前來催了兩次,他才離開。

雲卿姿起身時,便有婆子端了朝食而來。她洗漱好後便開始喝粥,侍歌從外面拿了一個祈福帶而來。

“娘子,這是為慧大師遣人送來的,說是十分靈驗,讓娘子試試。”言罷,她将祈福帶擱在桌上。

雲卿姿盯着祈福帶良久,忽的笑道:“既然為慧大師如此說了,那我們便去試試罷。”

又一次站在祈福樹下,今天的風十分溫柔,日光也不刺眼。雲卿姿接過明釋遞來的筆,提筆寫下幾行字。

信女阿景,只願家宅安寧,上尊康健,下稚乖覺,長嗣綿延。

侍歌接過看了一眼,悄聲問她:“娘子只寫這些嗎?”

雲卿姿仿若一聲嘆息,“求的太多,太滿,神仙也不知該滿足哪個。家宅安寧足矣。”

她親手将祈福帶系上,而後,瞧着滿樹的祈福帶,心中有些悵然,滿樹的祈福帶,神仙們都會滿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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