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章
窗外一道驚雷閃過,“轟隆隆”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內顯得愈發大了。
雲卿姿感到悚然,薛小娘就那樣盯着她,一言不發,嘴角分明是上挑的,但眼中好似含着冰碴子一般,渾身上下都冒着冷氣。
李婆子分明被派去掃大殿了,怎麽會知曉她和花暮錦去烤魚之事?雲卿姿心中疑惑,而後她猛然想起一個人,一個看起來毫無半點不對勁的人。
孔媽媽。
她撫上額頭,眼中閃過懊惱。她真是蠢,怎的就以為一個才有幾面之緣的婆子會真心向着她,果然是和外面的人呆久了便忘了自己身處何地了。
“阿宓,說話啊。”薛小娘依舊笑着,卻令雲卿姿有些懼怕。
她攥着衣角,指尖有些顫抖,“小娘,我…我只是…”
“好了。”薛小娘打斷她,揮手讓屋內的人都下去。
侍歌見此,有些絕望的閉上眼,看來,薛小娘又要發瘋了。她默默地握了握拳,見雲卿姿投來一個安撫的眼神,便又松開了。侍歌覺得何其諷刺,在生母面前還得低眉順眼的娘子,偌大京都城有幾人?如薛小娘這般對親生女兒的又有幾人?
她擡腳離開時,又忍不住回眸看了眼薛小娘,她生的十分美豔,鳳眸含情,姿态卓然,不同于宋瀾空谷幽蘭的氣質,她更像是倨傲枝頭的牡丹,美得不可方物。而此刻卻像是一條吐着蛇信子的毒蛇,目光灼灼的看着圈在懷裏的獵物。毒蛇與牡丹,只在一念之間。
待屋內只剩下雲卿姿與薛小娘時,薛小娘才又開口道:“沒人了,說罷。”
雲卿姿捏緊了手,閉口不言。
有什麽可說的,說與不說結局都是一樣的。
下一瞬,雲卿姿被薛小娘一個巴掌扇到了地上,她有些懵,知道會被打,卻沒想到這麽快。
她跪坐于地上,薛小娘半蹲着,捏着她的下颚,用了十分的力氣,雲卿姿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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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說話?看着我!我讓你看着我!”
“啪”的一聲,又一個清脆的巴掌落在雲卿姿臉上,她痛的倒吸一口涼氣,眼中含着眼淚,卻依舊倔強的不肯低頭。
薛小娘撫上她的臉,目光中閃着幾分偏執,“阿宓,乖,你要聽阿娘的話,不要和世子往來,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
雲卿姿瞋目切齒,猛地推開她的手,忍着臉上的痛,有些悲切地問道:“我的身份?我是什麽身份?這麽多年,小娘無時無刻不強調我的身份,怎麽,我是雲家的奴婢還是我是雲家見不得光的私生女?”
薛小娘愣住,沒想到她會突然如此,她記得以前的雲卿姿絕不會這樣問,她應該只會安安靜靜的承受着她所有的怒火才對,她開始變了。薛小娘想到這,不由得有些駭怕,有些事情已經開始不受她的控制了。
她面色鐵青,将桌上的茶盞,湯瓶全都摔擲于地上,叮鈴哐啷的聲音淹沒在雨幕中。
雲卿姿冷眼看着薛小娘瘋魔的樣子,默默拭幹臉上的淚水和嘴角的血漬。
突然,薛小娘轉過頭來,冷冷的問道:“你是不是想要嫁給花暮錦?”
雲卿姿微微愣了一下,感覺薛小娘真的魔怔了,“我沒有。”也從未想過。
她聽雲卿姿回答沒有,突然仰頭大笑。而後有道:“外人都說他是神仙般的人物,你怎麽會不喜歡?但是我告訴你,別癡心妄想地嫁給他,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窗外的片瓢潑大雨已然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夜幕即将來臨,白日已然過去。
雲卿姿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未說。
薛小娘猛地俯身,抓住雲卿姿的肩頭,口中胡亂說着,“阿宓,只要你乖乖聽話,阿娘一定給你找一門頂好的婚事,你爹爹不管你,将來的大娘子也不會管你的,只有我會管你,只有我!他們都是一群自私的人,在他們眼裏你只是雲家可有可無的人,只有我愛你,阿宓,你明白了嗎?我是你的阿娘,只有我會在乎你,別人都是假的!你聽到了嗎,你點頭啊,點頭啊!”
她美目圓瞪,眼中泛着血絲,這幅模樣将雲卿姿吓到了,她怔住,有些害怕薛小娘這副樣子,她擡手試圖将薛小娘的手扒開,“小娘……你別這樣…”
薛小娘眼角微紅,扯着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是阿娘的……除了我,沒人愛你了,你只有我了……”
雲卿姿被她這幅模樣吓到,肩上的雙手力道又加重了幾分,疼的她皺着眉,卻不敢再說些什麽,只叫着小娘松手。
薛小娘雙眼猩紅,心中好似有團團烈火,将她包圍,燒的她喘不過氣。她不知從哪扯出一股麻繩,将雲卿姿捆在軟榻邊,她的力氣大的出奇,但凡雲卿姿反抗她便擡手便是一掌。
“小娘…”雲卿姿瞧着她兇狠的眼神,有些害怕的往後縮了縮,臉上挂着淚。
薛小娘仿若聽不見一般,只是盯着雲卿姿看,耳邊不斷傳來一個聲音。
“殺了她,殺了她你就解脫了…”
她鬼使神差地提起腳邊的凳子,高高舉起,看樣子,要直直地向着雲卿姿砸下去。雲卿姿也被她這舉措吓得呆住,莫大的恐懼從心底襲來,她不由得張口朝着外面喊道:“侍歌!侍歌!”又擡眸看着魔怔的薛小娘,帶着哭腔道:“小娘!我是阿景小娘!”
她無助地喊着薛小娘,對方眼中閃過一絲清明,但又很快飄走,眼看着她就要砸下來,雲卿姿閉上眼,準備認命了。
忽的,哐當一聲,房門打開,侍歌飛奔而來,荼白也跟在身後,看見薛小娘的動作,心下一驚,腳步飛快上去将她撲倒,抖着聲音喚她。
侍歌含着淚将雲卿姿松綁,“都怪我,我就不該下去的…”她邊哭邊說,心中滿是悔恨。
雲卿姿此刻心有餘悸,啞着嗓子安慰侍歌:“無事,無事…”而後又看了眼侍歌,終是壓不住情緒抱着她恸哭起來。
這邊的薛小娘在被荼白喚了好些時候眼神終于清明,又想起了自己做的事,踉跄着起身,她想要去觸碰雲卿姿,卻被侍歌擋在身前。
“阿宓,阿娘不知怎的了,阿娘……”她掩面而泣。
整個屋內哭聲一片,屋外守着一幹丫頭婆子,歲桃早在侍歌破門而入之時趁亂跑去前院請主君了,這會子,雲箋也剛到。
雲箋一進屋便看到滿地狼藉,還有失聲痛哭的雲卿姿與薛小娘,借着燭光,看到了雲卿姿高腫的面頰,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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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剛給雲卿姿號完脈,開了幾貼藥,又留下一瓶祛淤的藥。
侍歌給雲卿姿上了藥,看着昏迷的雲卿姿,不禁潸然淚下,暗恨自己沒有早點将門踹開。
她又想起一直攔着她的荼白。
“小娘子還是別着急的好,母女倆談些體己話罷了,你慌什麽?”
荼白伸手攔住侍歌要推門的手,侍歌感到荼白是有武功傍身,并未硬闖。又隐隐約約聽見薛小娘怒罵雲卿姿的聲音還有茶盞摔碎的聲音,她有些急眼,擡腳便要踹門。
荼白一個轉身又将她攔了下來,壓低聲音道:“你進去有何用?她是主子你是奴婢,你還能越過她不成?安心等着便好,總歸是母女,能出什麽事,你說是吧。”
侍歌見她這般強硬的态度怕是不會讓她輕易破門而入了,便招手讓一旁的歲桃附耳過來,交代了幾句話。荼白若有所思的看了幾眼卻未說些什麽,只當沒看到。
“郎中怎麽說?”
侍歌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思路,見是雲箋,連忙行禮,“郎中說無礙,只是受了驚吓,再休息片刻便會醒來。”
雲箋微微嘆息,點頭道:“好生照看她。若是缺了什麽,便去蘇大娘子那取。”
侍歌點頭。雲箋又看了雲卿姿幾眼,見她沒有醒來的征兆,便坐于桌前問侍歌問題。約莫一炷香後,他身旁的侍從便來報雲卿鸾發燒了,他又叮囑了侍歌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清谷端着水上來正巧遇上雲箋離開,她嘟囔着嘴:“主君連盞茶都還沒吃完便走了。”
“六娘子發燒了,主君總得去看看。”侍歌擰着手帕,替雲卿姿淨面。
“娘子發燒也未見主君過問過,怎的六娘子每次頭疼腦熱主君便急的跟什麽似的,難不成只有六娘子是主君的女兒嗎?這心也忒偏了些。”
侍歌聽着清谷的抱怨,手一頓,有些無奈道:“清谷,慎言,今晚若不是主君來,娘子恐怕……再者,六娘子是嫡娘子,是主母的遺珠,主君自然寵着些,我們娘子是有生母……”
說到這,她停下了,覺得有些好笑,雲卿姿這個生母還不如沒有呢。
清谷見侍歌落寞的神情,小聲道:“薛小娘太過狠心了,我瞧着她的模樣都有些害怕,娘子這麽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我真想不通,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娘親。”
“你不知道的,最難熬的我們都熬過去了……”侍歌盯着窗外的雨,喃喃道,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清谷是在雲卿姿十三歲時才來伺候的,更艱難的日子她們都熬過去了,雲卿姿在很小的時候便告訴侍歌一句話。
侍歌,我們要學會忍,只有忍着,我們才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