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章

雲卿鸾走後,雲箋也退下了,他沐休三日,便有時間将事情說與溫氏,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開口。

午飯後,雲箋與溫氏先來老太太這坐了會,不多時,雲卿鸾也來了,她見老太太下首坐着雲箋與溫氏,眸中閃過幾絲怨憤,而溫氏只是微笑着望着她,不含別的情緒。她方坐下沒多久,雲卿姿也闖了進來,老太太蹙眉,但未讓她退下。

屋內不相幹的使女婆子都被遣到院中,是以,只有齊媽媽伺候老太太。屋子中央擺了個軟蒲,雲卿鸾見了,極其自覺地跪下去,沖着老太太便是一拜:“不肖孫女給祖母賠罪,孫女不求祖母原諒,只求祖母不要因着孫女氣壞身子。”

良久無人說話,雲卿鸾心中微微緊張,手指蜷縮起來,怕是祖母還不信她這幅樣子,她正想着再說些什麽,只聽老太太緩緩道:“倒是真知錯了?”

老太太心中冷哼一聲,若不是方才綠簪來報昨夜的事,她也險些被她騙去。

見她忙不疊地點頭,老太太又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是個乖孩子,只是被人教壞了,今日你搬去大娘子屋裏,大娘子日日教導,想來你會……”

“祖母…”

雲卿鸾打斷她的話,有些困惑,為何要将自己送入溫氏房中教導,她昨日犯的錯事足夠讓溫氏記恨她一輩子,如今還要将自己送到溫氏眼皮子底下,怕是如今面上裝的和氣,來日說不準如何嗟磨自己,想到此處,她心裏又多了幾分惶恐。

“母親,新婦鬥膽,卿鸾如今十五,也是個半大孩子,若是同長輩住在一起想來也是有些別扭,不若,她每日請安後在我院裏多待幾個時辰,新婦也好教她管家事由,便是其他新婦也可教。”溫氏見氣氛不對,又聯想雲箋早上回去與她說的一番話,她雖有些惱昨日之事,幸而未釀成大禍,加之這孩子從小失去了親娘,她便也想到了自己夭折的孩子,心頭那點氣便也蕩然無存,此番為雲卿鸾開脫,一是真心疼她,二是也望她這般做也是讓雲箋放心,她是真心對孩子。

這話是為雲卿鸾開脫的,衆人聽在心中更是五味雜陳,老夫人不必說,便是雲箋,也感激地沖她點了點頭,雲卿姿有些詫異,這溫大娘子也委實寬和,難怪還未結親前便有善名在京都城內廣為流傳。

可雲卿鸾卻不這般想,她越是軟和好說話,雲卿鸾只覺得她愈發像笑面虎,于是當即便沉了臉,“多謝大娘子費心,只是這些事體我母親在時便已教過,大娘子莫非未曾教過孩子?”

這話說得便是往溫氏心窩子裏紮去,她的兩個孩子在六歲便夭折,無緣長到可以學習理事的年紀,雲卿鸾說這番話顯然就是氣她,她忍不住想到那兩個孩子,眼眶漸漸紅了。

雲箋見狀,忙去寬慰她;老太太更是怒火中燒,怒罵道:“孽障!誰教你與長輩如此說話的?原是想着你知錯了,便罰着抄幾則女戒,小祠堂思過便好,如今看來,便是将你整日囚于院中也怕是無濟于事,既如此,你不若去庵堂思過!免得徒留家中教人心生厭煩!”

她這話說得極重,未出閣小娘子去往庵堂,若是小住倒是無妨,若是常住,任憑家裏人如何說,外人也只猜定是犯了什麽大錯,便是日後回來也免不了閑言碎語,日後議親也将遭人閑話。

雲卿鸾垂着頭不說話,雲卿姿忙跪在她身旁,膝蓋與地面發出“咚”的一聲,她臉色未變,“祖母,妹妹年紀尚小,未曾知曉主母娘子之事,她是無心之過,求祖母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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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頭抵地,行了大禮:“祖母,此事孫女也有錯,孫女沒有做到長姐的責任,未能管教好妹妹,導致闖下大禍,還沖撞了大娘子,孫女有愧,不敢求祖母寬諒,只求祖母莫要将妹妹遣送庵堂,求祖母可憐妹妹。”

她聲音中透了幾絲顫抖,帶了些哭腔,雲卿鸾聽着,心裏湧出愧疚,她伸手拉了雲卿姿的衣袖,卻被她撇開。雲箋見狀,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想說些求情的話,但顧及溫氏的面子,不好說些什麽。

屋內一時安靜,老太太倒想痛斥雲卿姿的舉動,但觀她們神色,心中嘆了口氣。

這時,只聽溫氏開口道:“母親,阿景說得有理,卿鸾所犯之事也是小事,若是遣送庵堂,她日後便要遭受許多流言蜚語,哪怕家裏瞞得再好,也有藏不住話的下人,若是傳出去,怕是有許多解釋不清的閑話了,雖不打緊,但聽着總歸不好聽。”

老太太聞言,有些動容,“婵玥…”她同為女子,又怎會不知名聲二字對女子是如何重要,便是男子,名聲若是臭了那便在無人高看他一眼,溫氏此番話不僅是為了雲卿鸾考慮,也是為了家中其他孩子考慮。

“罷了,齊媽媽,将二位小娘子帶到偏房,”老太太又頓了下,道:“老大,你與婵玥留下,此事再商議。”

雲卿姿心中忐忑,拉着雲卿鸾,跟着齊媽媽到了偏房。雲卿鸾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手上捧着茶盞,眼睛盯着漂浮的葉沫,半晌,她才緩緩擡頭,哽咽道:“阿姐,對不起…”

雲卿姿搖搖頭,只是握着她的手,并未說些什麽。

明光漸漸偏西,想來此刻已是申時,雲卿姿等的有些焦急,好在老太太并未讓她們等太久,不多時,綠簪便來請她們。

老太太還是坐于高堂,只是溫氏不見了,想來是已經離開。

她們方坐下,雲箋便道:“我們商議後決定,送你回姑蘇,去你雲安大伯父家,思過一年…”

“父親!”雲卿姿輕呼出聲,雲卿鸾卻不為所動。

“此事已定,若是不送去姑蘇,将來不定還會做出什麽出格之事,此番對你來說也是最好的懲罰。”雲箋沉聲道。

雲卿鸾觀他神色,知曉此事已無轉圜之地,只能點頭,“多謝父親祖母,只是,”她仰着頭,對上雲箋的眼睛,道:“女兒是獨自回姑蘇嗎?”

不等雲箋解釋,她又道:“家中瑣事繁多,嬸嬸和大娘子是斷不能離家,父親和兄長朝中有要務,若要告假怕也不妥,父親,能讓阿姐送我回去嗎?”

她語氣軟軟的,眼中滿是真誠,倒是誠心接受了這個處罰,也未多言,只提了這個要求,倒是令老太太和雲箋有些震驚。

“你阿姐…”雲箋有些猶豫,再如何,雲卿姿也才有十六,也是個半大孩子。

“父親,祖母,孫女做錯了事,願意承擔所有,不求祖母放了尋雙她們,也不敢求祖母讓我留在家中,孫女只求回姑蘇之時能讓阿姐陪伴左右。”她眼中含着淚,鼻頭微紅,整張臉顯得楚楚可憐,倒教人不好拒絕她。

遣送她回姑蘇,一則為了讓她反省,二則讓她回去看看那的風土人情,看看同樣千寵萬愛長大的嫡娘子是怎樣說話做事的,三則是為了解溫氏心中的氣,她再如何敦厚大方,心裏也難免傷心,大婚當日便遇上這樣的事,換做尋常人早早便鬧了起來,又怎還會一心替她着想。

雲箋看向老太太,不知如何定奪,老太太思忖片刻,道:“若阿景願意,便去吧,過了乞巧便走,這幾日你便好生待在屋裏,若是再鬧,便讓你兄長告假送你回去。”

“孫女願送妹妹回姑蘇,祖母且放心。”雲卿姿眼含笑意,垂頭應下。

雲卿鸾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只是院子裏貼身伺候的使女婆子全都換了一遭,只留了一個尋雙。尋雙回院子時身上的傷還未好全,雲卿鸾瞧了又是哭了一陣。

雲卿姿回院裏時已近天黑,今日在睦元堂呆了半日,又去歲杪居陪了雲卿鸾幾個時辰,午時又沒吃些什麽,此刻人有些軟綿綿的。驚玉早早備下晚飯,只等她回來。

待用了飯,已是戍正。

清谷帶着幾個使女上了二樓熏香,夏日夜裏蚊蟲多,總要拿熏香驅驅蟲。雲卿姿坐在二樓的露天小臺的椅子上,侍歌拿着團扇給她扇着,七月将至,便是夜晚也冒着幾絲熱氣。

“今夜你同清谷歇着罷,累了一天,晚上別守在屋裏了,樓上樓下的,有事我會叫你們。”雲卿姿喝了消食的酸梅湯,同侍歌道。

侍歌有些不放心,詢問她道:“讓歲桃歇在小櫥窗罷?娘子夜裏有事也好叫人。”

她知拗不過侍歌,只好應下。又坐着歇了片刻,盥洗後便歇了。

月明星稀,京都城內燈火通明,本朝并無宵禁,是以,各大街道此刻也是人影幢幢,瓦子雜社更是熱鬧非凡。

藩樓雅間,兩位郎君對坐而飲,身後侯着小厮。

花暮錦一襲鴉青色圓領紗衫,依舊是束着高高的馬尾,用着鴉卵青色的絲帛束着,姿态閑然。

他神情懶懶,捏着酒盞的手來回晃蕩,将對面的人晃得眼暈,不由多了幾絲煩躁,不由怒道:“殿下您別晃了!”見對方輕輕掃他一眼,他又慫了幾分。

“咳,追查的人在揚州失了蹤跡,周措說恐怕不止一方勢力,他父親最近有些動作,不知與誰互通書信,且,眼下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曹萑思忖着該如何開口,只聽花暮錦不耐道:“有何當講不當講,有事便說,吞吞吐吐作甚?”

曹萑無話,內心糾結了一下,開口道:“有眼線報,雲家大房有人與那邊好像有些牽扯。”

他話說完,觀察花暮錦的神色,見他眉間皆是郁色,晃悠酒盞的手也停了,曹萑心裏飄起一陣小得意,殿下啊殿下,這可是你讓我說的。

可他的得意還未超過三秒,花暮錦依舊蹙眉,擡眸道:“哪個探子報的,好像?好像是什麽意思?那就是未有實證!将實證拿住了再來說嘴!”

曹萑心裏罵娘,覺得莫名其妙得很,是他說但凡與那邊人有牽扯的人一律報上來,便是疑似也不能漏了,也是他說“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怎的如今不過說了報了還反倒被罵是來挑撥離間的!曹萑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殿下,是您說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我…”曹萑想了想,還是決定問清楚。

花暮錦将酒盞放下,一記橫眼撇去,将曹萑吓得不敢再說,只聽他涼涼說道:“那可是雲家,若是雲大相公都已倒戈,哼,那還做什麽無畏掙紮。”

“不過,若是真有疑,便派人看緊些,查清楚了到底是誰,最重要的,別被人誤導,放過真正的大魚,可不能在這上頭栽了跟頭。”

曹萑被他這一下讓查一下不讓查的态度搞懵了,花暮錦的話在他腦子裏轉了半晌,他略一遲疑,剛要開口,便見花暮錦起身離開,他站在原地,撓了撓頭,罷了罷了,照做得了。

花暮錦出了藩樓,慢慢沿着街道走着,腦中思索曹萑今日所言。

雲家男丁稀少,雲箋的兒子只有雲硯卿一個,便是二房,只有雲钰舒和雲祺,雲祺只是不足三歲的嬰孩,雲钰舒年紀尚小,還未入仕,若讓他從中傳遞什麽消息必然不可能,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雲家二位主君和雲硯卿了,想到此處,花暮錦的眸子暗了些,藏了些冰冷在裏面。

他轉頭吩咐道:“非覺,去告知曹郎君,查查雲家二位主君以及二位郎君,查的仔細些,再叫他盯緊近日拉攏周郎君的人,便是條小魚也不能放過。”

非覺領命,轉身竄入人群,又朝着藩樓回去,只餘荥餞一人跟着花暮錦。

不知不覺,花暮錦走到了那夜找到雲卿姿的那條河道,他雙手撐在石砌的圍欄上,腦中不由自主浮現了一人的臉,他那本就多情的桃花眼,此刻更像是浸了春山水,柔的能讓人陷進去。

荥餞忽的動了下,沉着臉悄聲道:“殿下,有人在靠近。”

花暮錦頓時收起笑容,警戒地看了眼四周,河道兩岸人并不是很多,在李家茶鋪周圍蹲了幾個黑衣男子,看似平常,花暮錦卻感到一絲危險。

他對荥餞輕點頭,各自朝着不同方向走開,他腳步輕快,三轉四繞進了一處人煙稀少之地,往暗處一躲便守株待兔。

不多時,便傳來了腳步聲,聽聲音不止一個。花暮錦拾起地上的石子便朝着那幾人投去,被一一躲過,他挑眉,腳下提氣,輕點西牆便到了屋頂,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提刀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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