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章

雲卿姿跟着花暮錦上了船樓,才至便瞧見幾間船屋外矗立的人,衣着不似普通人家的打扮,且是女子。若是花暮錦獨行,怎會還帶着使女,怕是翊王妃也在此處。

她駐足,輕聲喊了花暮錦:“可是翊王妃也在?”

花暮錦未答,只道:“進去看看。”

雲卿姿聞言,心下也安心許多,有女眷長輩在總是要好些,不若,此事傳出去也怕有損名聲。

船屋正房走出一位身着宮服的女娘,朝他們行了禮,規矩道:“世子殿下,雲娘子,公主有請。”

雲卿姿聞言心下微微一詫,竟不是翊王妃而是公主殿下,又不知道是哪位公主殿下?她腦海中速速想了一番與翊王府有如此交情的公主,瞬即,腦海中浮出一個人。

榮信大長公主。

她擡眸望向花暮錦,對方好似知她心中所想,微微颔首。

正房內入目便是一扇孔雀翠羽琉璃彩屏,房內檀香四溢,整個布置素淨卻莊嚴。早便聽聞榮信大長公主是個禮佛之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雲卿姿入內只見一身绛羅大袖褙子,頭戴珠冠,手執佛珠的大長公主。再不敢細看,只拉着雲卿鸾行禮問安。

榮信大長公主聞聲睜眼,掃視了一眼半蹲着的雲卿姿,眼中含笑,虛扶了一把:“起來罷。”

“事出有因,倒是委屈二位小娘子暫住此地,到了泉州,吾便讓人多租賃一艘船。”

雲卿姿又行禮,道:“勞公主費心,多有叨擾,臣女攜家妹在此謝過大長公主。”

她素日少聽人談論這位榮信大長公主,只知她是官家的姑姑,驸馬則二十多年前去世,府中只餘她一人。自驸馬去世後,這位榮信大長公主便深居簡出,便是年年宮宴也極少出面。

雲卿姿倒是兒時見過她,雲卿鸾卻不識得,此刻擡眼偷偷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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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榮信大長公主如今怕是年逾花甲,保養的極好,頭發雖已花白,可眼尾處的皺紋卻少,整個人更是雍容華貴。想來是常年禮佛的因由,她不似別的外命婦那般嚴肅少言,确實少有的慈眉善目,倒是像廟裏的菩薩一般面善。

“吾與你們祖母是舊相識,若不嫌棄,便随弗庸一同喚我姑祖母。”榮信大長公主笑道。

弗庸?

雲卿姿微微一想,怕是花暮錦的小字,忙作揖:“多謝大長公主擡愛,只是臣女卻是萬萬不敢冒上,如此稱呼,怕是壞了規矩。”

花暮錦聞言也上前一步,輕聲道:“姑祖母,別為難她了。”

榮信大長公主輕瞥了一眼花暮錦,心裏罵他沒出息,還不是為他,如此不識好歹。

“快快起來,可曾用過飯否?”

她們搖頭,花暮錦長軀而過,徑直坐在榮信大長公主身旁,替她們答道:“我原是要在那用飯,這不出了事,只忙着上船,哪還顧得上用飯。二位娘子也陪我一同餓着呢,姑祖母快快擺飯罷,弗庸倒是餓了一路了。”

榮信大長公主見他這般,伸出手指點點他的額頭,看破不說破,這小子分明是怕餓着雲家娘子,倒還賣起慘來。

“韶音,領二位娘子下去用飯。”

雲卿姿謝過,擡眸時與花暮錦的目光撞上,她又随即收回,默默退出屋內。

待她們走了,榮信大長公主才輕輕拍了拍花暮錦的手,笑道:“快快別瞧了,雲娘子都走遠了。”

“你這般大費周章自請護送吾回揚州養老,難不成就是為了見她幾面?”

花暮錦回過神來,“只是其一;也并非是借護送姑祖母回揚州之事借此見三娘子,年前便聽父親提及此事,弗庸早便想好護送您至揚州。”

“其二,弗庸需在江南查清一些事。”

他沒再接下去說,皇家之事,在外人眼裏皆是秘辛,可身在宮闕之中的榮信大長公主又怎會不知其中緣由。

她只是握住花暮錦的手,嘆道:“吾也老了,不願再聽那些瑣事。你若有事,便放手去查,需要人手也只管問你表叔借;只是,雲家小女娘可知這些?”

見花暮錦搖頭,榮信大長公主才又道:“她瞧着倒不像是旁的小娘子那般柔柔弱弱,眼中滿是韌勁。吾瞧她,很是喜歡,你早該領到吾面前多瞧瞧才是。”

“她面薄,年紀又小,怕沖撞了您。”花暮錦道,而後又有些委屈:“是您老人家足不出戶,便是我去見也時常吃閉門羹,哪裏還敢帶她來瞧您。”

榮信大長公主聽他這話,佯裝惱怒:“去去!吾看你分明是怕雲娘子在吾手底下受了委屈才是!罷了,快些去用飯吧。”

言罷便擺手讓花暮錦趕緊下去。

韶音女官将雲卿姿雲卿鸾帶至偏屋用飯,而後又領伺候她們的使女去各自的船屋內收拾妥當。

雲卿姿的船屋被安排在榮信大長公主的南側,雲卿鸾的則是在樓下。

雲卿鸾用了飯後也不敢随意走動,便回了韶音女官安排的船屋內,和小丫頭們打葉子牌解悶。

雲卿姿與侍歌簡單将常用的物件擺好,忽的,侍歌一拍腦袋:“诶喲,瞧奴婢這腦子,竟忘了給娘子煎藥;娘子歇着罷,奴婢這就去煎藥。”

“慢着。”雲卿姿擡手攔下即将出門的侍歌,微微蹙眉,道:“臨前,清谷不是裝了一包磨好的藥粉嗎?将那熱水泡泡便可;大長公主還在船上,藥味大,一則嗆着大長公主,二則不好讓大長公主來關照小輩的,不和規矩。別愣着了,依着做罷。”

言罷,她微微擡手至唇邊擋着,輕輕咳了幾聲。侍歌見她這般,只得無奈照做,她深知雲卿姿的性子,既如此說了便斷不會改變。

門外的風卷起了郁藍色的衣角,少年的眸子暗了許多,他望着裏面坐于榻上的小娘子,心裏犯起了一陣酸氣。

分明前幾日才見過,今日再看卻是瘦了一大圈,上月見她穿的衣袍如今竟是連衣袖都大了一圈。兒時記憶中一直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娘,現如今卻消瘦至此,她就端坐在榻上,眼睛遙遙的望着窗外,令花暮錦生出一種錯覺,好似下一瞬她便随風散去似的。

花暮錦的眼圈酸澀,潋滟的桃花眼多了幾分氤氲水汽,他想,等會子一定要狠狠罵她幾句才好,可是走至跟前,聲音又不由得放軟。

“別喝那什勞子藥粉了,樓船有郎中,我已叫非覺去請了,”見雲卿姿詫異的看着他,似要張口,他又道:“莫要覺着會驚動姑祖母,眼下你病着,沒什麽是比把你身子養好更重要的事,姑祖母最是疼惜小輩,你若是真替她老人家着想,便要好生喝藥,将身子養好才是。”

說着說着,花暮錦不由得鼻頭一酸,聲音染上了幾絲哽咽,他蹲在雲卿姿面前,仰着頭看她:“阿景,好好喝藥,快些好起來。”

他的眼中閃着碎碎的光,眼圈有些泛紅,雲卿姿将他一眼望進了眼底,心也随着他的話顫了顫。

“好。”

樓船穩穩的順着水波劃向江南,周遭的景物在倒退,天暮也慢慢灑下晚霞。

泉州地傑人靈,處在京城與江南的中間,雖是個小洲,來往的商人旅客卻不少。榮信大長公主讓花暮錦去給雲卿姿挑一艘新的樓船,也讓她們在泉州歇歇腳,等翌日天亮再啓程。

花暮錦在下船之前拿了一頂短帷帽給侍歌,讓侍歌給雲卿姿戴上。

雲卿姿瞧着那頂帷帽眼熟,擡手撥弄了帷帽網簾上的珠翠,珠翠碰撞發出了輕微的響聲,她随口問道:“這頂帷帽瞧着怎的如此像七夕戴的那頂?殿下未拿走嗎?”

花暮錦正低頭瞧着非覺遞上來的樓船圖紙,頭也不擡地答她:“瞧你戴着好看便收着了,想着哪日能用得着。”

雲卿姿聞言只點頭,道了句原來如此。

她的聲音聽不出波瀾,帷帽底下的臉卻是笑的燦爛,便連臉頰都染上了幾絲酡紅。

雲家樓船由泉州碼頭漕督代為收回補缺,待船修好便運回京城。雲卿姿不太懂這些事體,便由花暮錦代為處理,重新租船的手續倒是她自己辦了。

日薄西山之時,他們才從碼頭行當出來,花暮錦遣了幾個小厮去搬船上的物件,又一同與雲卿姿去醫館。

搭脈的是位老郎中,不多時,他便道:“娘子風寒已然大好,老夫給娘子開副滋養的方子,不多久,便好全了。”

花暮錦謝過,給了銀子,留一人在此等藥,他們尋了一處食肆。

泉州熱鬧,便是此時,街上也不見人少,花暮錦發現,許多男男女女手上抑或是頭上拿着、戴着各式面具,孩童皆用彩繩編了頭發,他不由有些好奇,便招來過賣。

“街上如此熱鬧,可是有什麽節日?”

過賣的笑了一聲:“瞧二位便不是當地人,這幾日是我們泉州的靈火節,向明池邊有篝火會,可熱鬧了!娘子郎君若是無事,可去瞧瞧,晚些時候還有煙火會,好看的哩!”

雲卿姿沒見過篝火會,這些只在書上瞧見過,花暮錦則是早年間去北邊時見過幾回。

“聽着倒是有趣。”雲卿姿笑道。

那過賣的見她如此說,又道:“小娘子若是沒去過篝火會可莫要錯過,泉州幾年才舉辦這一回,您們算是趕上了!”

雲卿姿只抿嘴笑着,并未再說什麽。她雖不說,花暮錦卻看出,她心裏是想去見見的。

“阿景,我們既運氣好趕上了便去瞧瞧吧。我也未曾見過南方的篝火會是何模樣,此次倒是不容錯過。”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雲卿姿彎了彎唇角,輕輕地點頭,發髻上的流蘇簪子随之晃動,發出當啷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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