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章
馬車抵達醉松樓時,非覺便已安排下席面,只待花暮錦三人。
雅間坐北朝南,難得好位置。席面也都是正經揚州菜。
三人落座後,花暮錦給顧珩斟了一盞茶,放置他面前,“郎君請。”
“早該宴請郎君的,只是前些日子我身子不适便耽擱了,小妹年紀小,亦不方便出面,望郎君海涵。 ”
花暮錦端方有禮,況這話半分都挑不出錯,顧珩只點頭,口中忙道無礙。
顧珩餘光瞥去,只見雲卿姿端坐在花暮錦身旁,小口小口啜着手中的茶,半點眼色都不分給他,倒真像個乖妹妹,半分在他面前的疏離冷清。
“雲兄客氣,還不知雲兄名何?你我既有緣,可否交個朋友”
顧珩回神,輕聲開口。
“顧郎君喚我硯卿便好。”
花暮錦這話說得有些心虛。
花暮錦與他說完便轉頭喚了一聲小妹:“今日下雨,你怎的還出門了,媏媏呢?”
雲卿姿正認真思索戶籍之事,冷不丁被花暮錦喚“小妹”,噎了一瞬。
“媏媏帶我出來賞雨,我…途徑府衙…”
後頭的話倒是說得愈發小聲,賞雨也不可能賞到此處,花暮錦不揭穿她,只是輕笑。
顧珩只望着二人的神情,愈發篤定之前的猜想,這人不是雲硯卿,那便是雲卿姿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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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他的眸子暗了暗,眼裏多了幾分暗流湧動。
他掀唇一笑,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到雲卿姿面前。
迎着雲卿姿疑惑地目光,他解釋道:“方才給得太急,倒是落了一張戶籍文書,娘子請收好。若是日後還有用得到顧某的地方,盡管開口。”
即便達不成目的,膈應他們二人也是可以的 。
雲卿姿沒接那張紙,心頭帶了詫異與疑惑,還不待開口,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将紙拿走。
她忽的有一瞬的慌亂:“我…”
剛開口她便止聲,她查的是薛小娘,怎麽算都是她自己的事,有何可心虛的;倒是這個顧珩,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倒像是來挑撥離間的。
顧珩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上好的徑山茶,他們倒是舍得銀子。
“多謝顧郎君,本是該我去取,奈何近日出了趟遠門,這才讓妹妹走這一遭。顧郎君對我兄妹二人的照顧我定銘記在心。”
花暮錦将戶籍文書随意擱在桌上,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意。
顧珩臉上笑意未收,便又聽花暮錦略帶了些冷意的聲音:“不過,郎君雖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但終歸是外男,日後若是再有什麽東西需交給我妹妹,給使女便可。”
出門在外,還是顧及女子名聲些。
只見顧珩聽完此話怔了一下,難怪在府衙外雲卿姿不肯接他遞過去的戶籍文書,非要使女接過她才看。雖說這些都是女子立世的規矩,但他仍對這些規矩嗤之以鼻,在他眼中,這些都是無端做作罷了。
“是我唐突。”
顧珩拱手。
三人無言,又坐了一會子,顧珩忽的起身告辭,不知是不是因着花暮錦在場的原因,今日他如坐針氈一般。
他提出告辭,花暮錦也沒有留他。
待他離開,花暮錦喚來過賣将桌上的吃食都撤了,換了菌湯。
他将戶籍文書遞給雲卿姿,擡眼道:“下回別再找他辦事了,若需幫忙,可盡管開口。”
“我會幫你的阿景,信我。”
因着他的話雲卿姿心底變得有些溫軟,垂下眼簾遮掩住眼底泛出的柔光。
她不冷不熱地開口:“多謝殿下。”
若是旁的事情她定會尋求花暮錦的幫忙,可此事涉及雲家的醜事,做不得玩笑,便是花暮錦也不例外。
花暮錦觀她神色,又是不肯多說,心中嘆了一口氣。
罷了,慢慢等吧。
二人用過飯後便一同回了陶園。徐姈還未回來,侍歌又親自去了潇湘臺告知徐姈雲卿姿與花暮錦回府之事。
花暮錦回府了,那衢陽郡主指不定又要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是以徐姈寧願待在這無聊,也不願回府。
倒是如徐姈所料,衢陽郡主見他們二人一同進來,臉色微微沉了沉。
她面上略帶了些責備:“你回來也不先回家換身衣裳,如此風塵仆仆,倒将雲娘子的衣裙染髒了。”
雲卿姿的衣袖處不知何時沾上了泥土,經衢陽郡主這一說她才發現。
不過這種場合斷是輪不上她說話的。
“是弗庸粗心。”花暮錦淡淡開口,又喚來一使女:“入冬了,雲娘子的秋衣也該多備幾件,帶娘子下去量體裁衣。”
雲卿姿拒絕的話還未說出,便被使女簇着下去了。衢陽郡主見狀擰了擰眉。
“她只是雲家一個庶女,你何必對她如此上心。弗庸,你別怪姑母說話難聽,若她是嫡女,尚可與你配一配,可她只是庶出,又不知道養在誰的房裏,指不定就學着那些下作的手段。
就昨兒個,常夫人邀我去上香,她還旁敲側擊同我打聽雲娘子,我多嘴問了兩句,說是他家郎君遠遠見過幾次便上心了,你瞧瞧,這不是禍水是什麽?”
她見花暮錦臉色愈發難看,撇了撇嘴,年紀輕的小郎君便是如此,以為見過幾面的女娘便是世上頂好的,更別說這與他青梅竹馬的雲娘子。
但男子又怎會有女子看的準,她與常夫人皆不喜歡這個雲娘子,容貌太甚,俗話說娶妻娶賢,納妾才納色。
“姑母。”花暮錦的眸子幽深了幾分,語氣中散着寒意,衢陽郡主也被這一聲喊的怔住。
“阿景是個什麽樣的人,不是由你我定義,更不是由他人定義,她便是她。”
他盯着衢陽郡主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着。
“不論她的身份,她的品性,哪怕她就遠遠站在那,我也會喜歡。
我的喜歡并不重要,阿景那般好的人,世上便該有千萬人也同我一般那樣喜歡她。”
他深沉的眼底,隐藏着難以察覺的情愫,但這一刻,卻是明晃晃的散着,透着真誠,透着歡喜。
這是他頭一回說出喜歡雲卿姿的話,衢陽郡主也呆滞一瞬,萬萬沒想到他竟會将這種事大喇喇的說出來。
她一時語塞,半晌說不出一句話,看來這孩子是對那個雲娘子情根深種,萬萬拆散不得了。
她無奈坐下,朝他擺了擺手:“歇着吧。”
花暮錦應聲退下,方出正廳,轉入拐角處卻猛的停住,呼出一口氣,隔着綢緞摸到了跳動的極快的心。
又開始下雨了。
他微微擡頭,細細的玉雨珠落在他烏黑的發上,落在他的臉上,肩頭。
揚州城貌似要下雪了。
雲卿姿量體後便徑直回了房中,侍歌将戶籍文書一一擺在桌案上。
除卻四個總角之年的,還剩餘五張,對比着所知的信息,總算摘除兩張。
“這兩張名字一樣,年歲也相仿,重要的是,家中也是有一長姐。
侍歌,過幾日等李主簿休沐,你上門去問問,能不能查到這兩張戶籍上,薛家長女如今所嫁之處。”
揚州城內嫁女後,戶籍也依舊不會随着遷走,家家戶戶皆是如此,是以戶籍上很能清楚地知曉這戶人家有幾口人。
侍歌應聲,又将這兩份戶籍文字做了謄抄,等着過幾日再将原籍一起送回。
歲桃原是忙着整理新送來的料子,聞言擡頭問了一嘴。
“娘子為何不直接找世子殿下幫忙,李主簿便是能查到也慢了許多,而且說不準下回真拿給顧通判去做了,娘子平白又多欠了人情。”
她十分不解,雖說尋李主簿也是欠人情,尋世子殿下亦是,可熟人總是要比不熟的好呀,更何況,那個顧通判就好似有所圖謀一般,總讓人瞧着不太舒服。
自她來揚州城,她便覺着自家娘子有些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到底哪裏奇怪。今日見了世子與顧通判,她好似懂了一些,但始終又想不通到底是何緣由。
雲卿姿聽後無言,只朝着屏風內走去,歲桃在原地愣愣地看向侍歌,嘴唇翕動,卻無聲。
侍歌沖她搖搖頭,将竹簾放下,又收了東西便拉着她出去了。
她們倆走至院中的小亭中才停下。
“娘子近日正為小娘之事憂心,你可別再添亂了。”
侍歌壓低了聲音訓着歲桃。
雲卿姿一人在屋內靜坐,手中摩挲着那枚骨哨。心中思量歲桃的話。
雖說李主簿在府衙多年,但實權卻比不過顧珩。
這顧珩渾身透露着古怪,好似對她所查之事頗為上心,他所圖為何卻猜不出,憑着雲家的聲譽,她萬萬不信顧珩查不到她的身份。況且他對花暮錦眼中的探究也不作假,怕是早便猜出花暮錦根本就不是什麽兄長。
但他竟也耐着性子不拆穿。
這其中必有蹊跷。
她又想起白日裏顧珩那句試探的話。
既然如此,她想試試,若是直接扔餌,魚會不會上鈎。
入夜又下了場雨,屋外的樹葉被打得啪啪作響,不知何時會停。
揚州城連下了幾場雨,這幾日徐姈都悶在府裏沒出門,花暮錦整日不見人,好幾日竟是連晚飯都沒回來。
連着幾日雨後終是放晴,也迎來了久違的孟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