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八話

二八話

自從知道老爺子要回國這個消息以來秦放就一直沒合過眼,眉宇間已是倦極,可心裏越難受越不願意跟顏諾分開,商量來商量去,最後索性訂了電影院的一間VIP雙人包廂,兩人窩在那裏打發時間。包廂裏暖洋洋一片,在黑暗中,銀幕斑駁交錯的光影折在他們倆身上,炫色而迷離。

銀幕上演的電影是顏諾選的《麻雀變王妃》,其實這部片子她已經看過很多遍了。佩吉和埃迪,灰姑娘與王子間的浪漫愛情故事,是很多女孩子一輩子的夢。

其實無論是電視劇、電影亦或是小說,灰姑娘的故事總是無一例外的得到大多數女性的喜愛,她們最希冀的不過是看到王子與灰姑娘從此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因為這樣的童話,在現實總是太難。

秦放本就對這些愛的死去活來的愛情電影沒什麽興趣,又因為一夜沒睡,所以剛看了個開頭就開始犯困,一直哈欠連連。這時,服務員敲敲門走進來,送上的是兩杯熱騰騰的鮮牛奶。

秦放死盯着牛奶,不悅地皺着眉問,“這是什麽東西?我明明點的是威士忌!”

“是我換的,你啰嗦什麽?”顏諾在桌底下踢了他的小腿一下,轉眼又對服務員淺笑,“謝謝你了,我們就要這些。”

秦放委屈的瞥了她一眼,卻不敢再吭聲,顏諾逼他喝下了熱牛奶,助眠效果極好。不知什麽時候他就枕在了她的大腿上,雙眼微微合起來,不過腦子卻很清明,記憶如同放電影般,讓一幕幕逝去的模糊影像在眼前重新放映。

顏諾手上捂着還冒熱氣的牛奶,熱煙袅袅娉娉,她選擇當一個安靜的聆聽者。

故事裏的秦放,原來并不是姓秦,是個父不詳的孩子。雖然他沒有爸爸,卻有個世上最好的媽媽,他并不認為自己跟別人有什麽不同。他和磊子住在同一個老巷子裏,古老的小木樓很簡陋,在下雨天甚至需要用鍋碗瓢盆盛水,日子過得很苦,可是他覺得很幸福。

只是當他漸漸懂事,明白了媽媽眼睛裏的痛心裏的苦,他就不再快樂了。原來他的名字的意思是放開,是對一個給與了他生命卻又沒有盡到責任的人的棄守,那時的他恨不得一夜長大,将媽媽護在身後,讓她從此不再受任何的傷害。

有一天,一個嚴肅的男人來到家裏找媽媽,他本來被遣去買東西卻沒有離開,而是守在樓梯上。那天他們談了很久,後來媽媽跟他說,那個男人是他爺爺。

惡俗又真實的灰姑娘故事,剛留學回國的風流公子遇上純樸的小鎮姑娘,互訴衷情,只是相戀過程很美好,結局卻恨殘酷。秦家這樣的豪門大戶最講究門當戶對,他們如此卑微的愛情如何能得到家族的認同?尤其男方溫文懦弱,父親雷厲風行,分開是既定的命運,也是必然。

當兒子車禍驟然離世,秦家家主才想起還有一個沒有被承認的孫子,秦家唯一的根基。于是他想來接自己走,而他媽媽竟然同意了,因為那時她已經油盡燈枯,再也無力照顧他了。

初到美國時,他就像刺猬一樣時刻戒備着,仿佛每個人都是他的敵人。他一個鄉下野小子,不懂禮儀,不會交際,不識英文,日過多艱難多痛苦,只有自己知道。在又一次跟所謂的爺爺大吵一架以後,他負氣參加了野外求生訓練營。

他太過孤傲的性格并不合群,甚至最後一個人在荒山野嶺裏走失了,吃光了所有的食物和水,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不料再睜開眼時,竟然又回到了文明社會,更讓他意外的是,他沒有見到那個總是繃着臉教訓他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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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人告訴他,老頭為了他花重金懸賞,還在花甲之年不顧身體親自帶着一隊人在深山裏找了他三天三夜,終于在灌木叢裏找到奄奄一息的自己,他卻因此一病不起。

他問過老頭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對他說,不管你承不承認,你都是我的孫子,虎毒不食子。那雙烏黑的眼睛裏有太多他不理解的東西,他既然接受自己,為什麽不能接受媽媽,為什麽要分開他們?

對于那個高高在上又教他護他的人,他心裏有恨,有怨,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總之,很複雜。

秦放緩緩的,慢慢的對顏諾說出一切,那平靜淡漠的語氣又仿佛只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說着說着,他再也抵不住睡意的煎熬在她懷裏睡着了。

故事沒有說完整,又已經是全部。

顏諾低下頭,默默地凝着秦放的側臉。他安靜的時候就像一個從漫畫出來的憂郁男孩,帶着桀骜不羁的孩子氣,有時又孤獨得讓人忍不住心疼。

她知道他并不是冷漠,也不是無心,他只是在親情的矛盾中掙紮而已。他和她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同一類人,一個用暴躁來掩飾孤獨,一個用微笑來遮掩心傷,何其相似的自欺欺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放漸漸醒過來。張開眼時,彩色的銀幕上:佩吉終于下定決心遠赴丹麥找埃迪再續前緣,埃迪在茫茫人海中發現她的身影,驚喜之下在衆人的歡呼聲中帥氣的抱她上了馬背,揚長而去,那麽的唯美,又那麽的浪漫。

顏諾被這個百看不厭的情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秦放不高興她這般冷落自己,兩手不停地在作怪,一個勁的搔她的癢,還在她小巧的耳邊呵氣。她被逗得直躲着他,最後避無可避,整個人像貓兒似的窩在他的懷裏,連眼睛都笑得彎成了月牙兒,臉色也跟着紅潤起來,像三月的桃花般明豔動人。

秦放忍不住落下片片碎吻,在她的眉梢,鼻尖,臉頰,耳垂上流連忘返,垂下眼,瞥見她脖子上瑩白的肌膚像極了冬日裏的初雪,白淨得讓人嫉妒,漸漸地他眼眸裏點燃了兩簇火苗,越燒越旺,不規矩的手指甚至想滑進去為非作歹。

這灼熱的碰觸讓顏諾從混沌中驚醒,她猛地一推開他,他猝不及防的跌坐在沙發的另一邊,愕然,不解,難過紛至沓來,最後,眼底裏的光一點一點的消失。

“你鬧什麽呀,我還要看電影呢!”顏諾輕柔的語氣稍稍化解了的尴尬,接着又安靜地蜷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心裏忐忑不已,不敢再看他。

秦放也覺得自己性急了些,勉強地勾唇笑了笑,站起身想出去吹吹風透透氣,驅散身上那火燎熱辣如被火炭灼傷的疼。顏諾卻以為他生氣了,急得想跟着他站起來,誰知早已麻掉的腿又讓她軟軟的跌了回來,一串鑰匙從口袋裏掉了出來,匙扣上還拴着她和秦放兩人不久前合影的大頭貼。

她彎腰撿起來,指尖下意識地描着他的輪廓。想起那時逛商場時,他見到一對又一對的小年輕排隊照這個,他玩心一起也嚷着要跟她合照一套,甚至還威脅着非要她随身帶着,弄得她手機上鑰匙扣上包包裏都是大頭貼,現在一想起就覺得好笑。

秦放不知內裏,見她又叫又笑的,沒好氣地問,“你這是怎麽了?跌傻了?”

“都是你害的!我的腿麻了,你快背我起來!”顏諾嘟着嘴,淘氣的朝他張開手,那嬌懶水靈的樣子讓人實在難以抗拒。

秦放剛才的不快瞬間被這樣的笑容絞碎,杳無蹤跡,也情不自禁的笑了出聲,“真是怕了你了,像個孩子似的,喏,上來吧。”他轉過身弓着腰,拍拍自己的背示意她爬上來。

顏諾笑眯了眼,樂呵呵地趴在上面,臉貼着他溫暖的背脊,冬日的寒冷刺骨,在他身邊,早已回春。

很快到了晚上。

說是家宴,其實也不過是秦老爺子,秦放,還有顏諾三個人。在金碧輝煌的五星級大酒店的包廂內,所有的溫情都被奢華掩蓋,只餘下意味不明的試探。

秦老爺子的表情高深莫測,一坐下來就不含糊,開門見山問道,“你在這裏也玩夠了,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玩”這個字眼顯然觸了秦放的逆鱗,他忍着怒氣,緊繃着臉答,“我沒在玩,也沒打算去美國。”他對秦家的一切沒有任何興趣,秦家那些人個個如狼似虎地盯着這塊大餅,他不稀罕跟他們争,更何況,現在他還有了顏諾。

秦老爺子被他一激,顫着手指着他低吼,“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氣死我才甘心?”得了肺癌的人基本都有不同程度的氣促,尤其他年紀大了更是受不得刺激,一直喘着大氣狠瞪着他。

秦放一見這樣心裏也急,面上卻依舊梗着脖子不肯服軟,“我是認真的。”

顏諾終于知道秦放的脾氣從哪裏繼承而來,這會說他們兩個沒血緣關系恐怕沒人相信。她心裏嘆了口氣,打起圓場對秦放說,“我忽然想吃黃魚,你出去問問看今天有沒有新鮮的?”

其實這些自可以叫經理來問,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顏諾是給他們一個臺階下,讓他們各自冷靜一下。秦放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麽,走了出去。

秦老爺子見孫子這麽聽話,不由得挑起眉,微微想了想,這才開口問顏諾,“丫頭,你不怕我?”他很好奇,這個小丫頭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怕自己,即使不論他自有的威嚴,就他是秦放爺爺的身份應該也讓她顧忌三分才是啊。

顏諾沒有證明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側過頭眨了眨眼,輕緩地說,“您很疼秦放。”

“所以呢?”秦老爺子忽然來了興致,這個丫頭有趣。

顏諾說,“他也很疼你。你沒發現嗎?這裏的菜他全部親自确認過了,沒有一樣是帶辛辣刺激性的和油膩的食物。如果您足夠了解他的為人,也還要這一個孫子,那麽你該做的應該是撮合我們,我為什麽還要怕您呢?”

秦老爺子的笑容更深了,卻是那種商人的犀利本色,“不錯,不錯,還挺有說服力的,聽說你也是商科出身的,難怪了。”這樣的話,說明他早對顏諾是什麽背景什麽來歷一清二楚,是示警也是探試。

顏諾自問坦坦蕩蕩,也無懼他的試探,進退有禮地說道,“抱歉,我從來不覺得感情可以當生意來談判來投資的,如果您能祝福我們,我也會孝敬您的。”她頓了頓又接着說,“秦放的心意難道您還不明白嗎?他不願意接受您的事業,不願意讓你省心,就是讓您還有些挂心的事情,不要放棄任何治療的機會,你們的心意是相同的,都在為對方着想。”她沒有把話題纏繞在她和秦放兩人的問題上,反而一直努力修補他們祖孫倆的關系。

秦老爺子活了大半輩子,顏諾是好是壞只需一眼便知,當下心裏也有了準繩。

接着他們還沒聊幾句,秦放就進來了。

他緊張的看了看秦老爺子,又挨在顏諾身邊小聲嘀咕,“你有沒有怎麽樣?無論他說什麽,你都當他在放屁就好,別放在心上啊。”

那細致入微的關心看得秦老爺子直搖頭,這孫子怕是栽了。罷了,罷了,即使他反對他也不見得會聽自己的,如果真能就這樣定下來也還不錯,至少顏諾還入他的眼,不像族裏那些混賬勾搭的不三不四的女人。

顏諾撲哧一笑,搖搖頭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什麽話?爺爺不過是在跟我說了你小時候的糗事。”她在說話間不露痕跡的改了稱呼,秦老爺子也沒有出聲反對,算是默認了。

“咦?”秦放又驚又疑,随即大叫,“我哪裏有糗事,別聽老頭亂講!”

這下連秦老爺子也忍不住笑出來,一下子氣氛變得樂也融融。

秦老爺子沒什麽食欲,年紀這麽大又有那樣纏身的病,吃一頓飯已是累極,很快就散席了。臨走時秦老爺悄悄對顏諾說,“我家阿放比段家那小子更好,更适合你。”在每個家長的眼中,自己的孩子總是比別家的要好上千百倍。

顏諾沒覺得意外,只是微笑着點點頭。

離開酒店以後,他們沒有回家,因為說好了要一起守歲。

今夜是除夕,街上熱鬧非凡,市中心的廣場上聚集了萬人在倒數。臨近午夜,無數的禮花在空中缤紛綻放,天幕上姹紫嫣紅,散落時又如斑斓的流星雨,炫目奪人。

顏諾穿着粉色長款的羽絨服,牽着秦放的手慢慢地走在街上,臉上被風吹得紅紅的。聽着不遠處那些人在熱情的倒數,她忽然仰着臉,踮着腳在他臉上輕吻一下,又紅着臉飛快的跑開,十足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秦放眼裏掩不住的驚喜,臉上笑紋加深,好不容易逮住她,伸手撫上那紅彤彤如蜜桃的臉頰,彼此溫和地相互注視着。

就在這時,新年的鐘聲敲響了。

顏諾溫順地偎依在秦放懷裏,笑得眉彎彎眼彎彎,“秦放,新年快樂。”

那雙眼眸裏跳躍着明亮的火焰,他一下子怔住了,忘了呼吸,也忘了回應,內心溫暖至極,再凄厲的寒風也被這溫情的一刻給化開了。

這是他和她在一起過的第一個年,開始,屬于他們的未來。

新的一年,祝大家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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