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三話

三三話

在場的誰都聽得出來,這句“久違了”包涵了太多太複雜的意思,一時間空氣都凝成冰。

顏諾感覺秦放摟着自己的力道不輕不重,溫度卻高燙灼人,忍不住繃緊神色,小心地擡頭用餘光看他,深邃的側臉在水晶燈下看不清是喜是怒,他還是沒有看她,沉靜如大海的一雙眼直直地睨着段奕琛,似是探尋,也似是在示警,顏諾這才發現,原來秦放竟然比段奕琛還要高一些,莫名的壓力蜂擁而來。

段奕琛定了定神,也禮貌地伸手回握,“見到你很榮幸,我很喜歡你的作品,這次工程很順利很成功,市場初期反饋的反應普遍很不錯,希望下一次我們能有機會能再次合作。”輕易地帶出工作的話題,讓沉悶的氣氛朝另一個方向而行,這就是段奕琛的本事,輕易不許別人撼他分毫。

秦放低聲一笑,顏諾卻聽得出來跟他平日爽朗的笑聲大相徑庭,這是帶着公式化的虛應,“那是自然,我們能合作愉快,做到雙贏是最好不過的了。”

顏諾有些恍惚,這種明知而又裝作無知的詭異她幾乎承受不了,幸而有人解救了她,“我說怎麽一下子都見不到人,原來都聚在這裏了啊?”居然是她最不樂見的林宇哲。

林宇哲笑容滿面地拍拍段奕琛的肩膀,又瞟一眼秦放才開的口,“剛下飛機吧?我都叫你早點回來,你偏偏喜歡當壓軸,到頭來還不是累了自己?”

段奕琛語調平靜地說,“你也知道我忙,很難脫身。”說完又有意無意地望了望顏諾。

老板,是世界上最忙而又不忙的職業,工作量的大小取決于他自己,說忙,其實是借口,不是沒想過要回來,只是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意義,人在哪裏也變得無所謂了。

林宇哲略皺皺眉,又不動聲色的斂過去,笑着說,“看來你們都認識了,我也不多此一舉的介紹,就等你們來開席了,我們進去吧。”然後不由分說地簇擁着段奕琛先一步回到宴會裏。

秦放和顏諾慢半拍走在他們後面,冷靜地望着眼前賓客聚首其樂融融的場面,過于紛繁的熱鬧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忽然轉過身對她說,“顏諾,不如我們結婚吧!”說出口的話連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害怕些什麽。

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心神不寧,宇哲嘲笑他一刻離不開顏諾,他沒有否定,最後還是決定跟出去看看,卻不料看見他們站在一起……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仿佛是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完全看不到別人的存在。他承認他心慌了,他贏不過時間,唯一有優勢的,不過是,現在站在顏諾身邊的人,是自己。

牢牢的抓住她的手吧,他是這麽跟自己說。

顏諾傻愣愣地望着秦放,似乎沒聽清他說的話,“你,你說什麽?”她一下子懵了,清楚卻又朦胧,不敢确定。

秦放眯了眯眼,瞥見林宇哲朝他們倆招手,他好笑地用自己的額碰了她一下,“沒說什麽,你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小迷糊,誰娶了誰倒黴!”他似真似假的嫌棄免去了所有的尴尬,讓各自松了口氣,有些事情,還不到時候。

訂婚宴,其實也是變相的商業聚會,政客商人無不抓緊時機為自己争取多一些利益和籌碼,秦放被建築設計院的院長硬拉了去,顏諾便自己一個人坐在角落的小沙發上,端着一杯果酒抿飲。

Advertisement

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的林宇哲,她卻沒有送出那份有特殊意義的禮物,也許是因為他幫自己解了圍,也許是感同身受,也許是不忍,總之她放棄了當面奚落他的想法。做人有太多別人不能理解的無奈,魚與熊掌的選擇充斥着我們的生活,有時候你選擇了什麽就代表你得放棄些什麽,不是不能兼得,而是太難。

因着滿腹的心事,顏諾并沒有吃多少東西,又不知不覺就把甜澀的酒都喝光了,胃有些難受,剛想去拿些點心中和一下,已經有人先她一步,遞給她一小塊用精致水晶盤盛着的提拉米蘇,是段奕琛。

顏諾錯愕了一會才慢吞吞地說,“謝謝你。”他的體貼卻讓她半分食欲也無,畢竟在他面前已經很難再自在從容了。

段奕琛看了眼桌上只餘下殘漬的酒杯,微微笑了笑,“這種果酒的味道雖然不錯,可是後勁很強,還是少喝點好。”

“喝一點點沒關系的,總是要試過才知道合不合适自己,不是嗎?”顏諾下意識的動了動盤中的叉子,表情若有所思。

段奕琛勾了勾唇角,也機敏的聽出她的話裏有話,并沒有在意,毫不避諱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知道我在關心你就好。”

這似曾相識的溫柔讓顏諾的手一抖,不知該做什麽反應。

段奕琛紳士地站起身,又說,“我今天有點累,就先走一步了,有機會再約出來見面吧。”

顏諾也跟着站起來,艱難的點點頭回應,“嗯,再見。”每吐出一個字都有千斤重,好似有那麽一句話,在言情裏用爛俗了的,如果可以,情願不曾相見相識,說的大抵是她此刻的心情吧。

等她再回神的時候,恰恰看到段奕琛和秦放擦肩而過。

秦放的眼神冷銳如刀,在錯身的那一刻将聲音壓得很低卻又十分的犀利強調,“我和顏諾也準備訂婚了,到時請你務必出席。”也許開始提結婚是一時沖動,但是訂婚卻是他想了很久的事情,他爺爺那邊已經拖不了多久了,最後的心願也不過是想親眼看着他成家立室。

段奕琛的腳步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反問,“哦?我拭目以待。”這輕放的調調着實惱了人的心,仿佛在說,你們成不成還是未知之數呢。

秦放緊握得拳頭骨骼乍響,面上卻依舊保持着風度說,“你慢走,我該去找我的未婚妻了。”

在外人看來這兩人不過是普通的寒暄,實則是火花四濺的過招,暗潮洶湧。

等秦放走去找到顏諾的時候,她已經忐忑不安的又灌了兩杯果酒下肚,倚着窗邊吹風。放眼望去,一眨一眨的小星星點綴了過于深沉的夜空,變得調皮起來,顏諾伸出手指一下點一下的數着漫天繁星,嘴裏念念有詞,像個孩子似的。

秦放有些惱,尤其碰到她冰冷的肩膀時更是氣暈了,眉峰擰得死緊,這個女人怎麽不會照顧好自己,因為柳思晨的事已經折磨得自己變成瘦竹竿,再冷着了病了豈不是要羽化登仙了?他沒好氣的脫下自己的西裝披在她身上,她下意識轉過身來,呵呵地笑着說,“你來了啊?”酡紅的臉蛋嬌憨似花骨朵,眼神中帶着半醉的風情,迷人得竟把一切都比了下去,令秦放動容了,想跟她結婚的念頭像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

冷風微微吹醒了他的腦袋,這才板起臉責怪道,“喝這麽多的酒,看你明天準叫天叫地的喊頭疼!”

顏諾仰起頭靠在他肩上緊緊抱着他,嘟起嘴咕哝了一聲,“壞蛋!你欺負我!”

嬌軟的身體溫軟的話語淡淡的酒味讓秦放一下子停了呼吸,心跳加速,忍不住攬着柔若無骨的她,不是醉了酒的話平日她一本正經的怎麽會這樣主動,她到底喝了多少啊?他想了想,留在這裏少不得要應酬,可是放她一個人又不放心,于是跟林宇哲簡單的告了辭,林宇哲本來還想問些什麽的,可是最後都沒有說出口。

宴會剛結束就有個酒店經理來找林宇哲,交給他一個包裝得很樸素的禮盒,他覺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他坐在休息室的長沙發上,嘴裏叼着煙,溶溶洩洩的燈光洗得他的表情深不可測。等煙灰缸裏滿是煙頭,他才慢慢地擡手拆開禮盒的絲帶,打開蓋子的那一霎那,仿佛是打開了月光寶盒,一下子把他的思緒拖回了過去。

那是一對做得不算精致的瓷娃娃,樣子卻很喜氣,看得出來費盡心神。

他跟她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愉快,他一時不慎将泥水濺到她身上,又因為趕時間開會所以道歉的語氣不大好,她便死活拽住他不放手,吵了一架。那時他內斂她張揚,卻也想着彼此不過是芸芸衆生的過客。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剛應聘上了自家公司的人事助理,協管員工的培訓,有時候不得不說這是緣分的巧合。即使他是她的老板,他們還是相看兩厭,仿佛天生不對盤,每次見面總是要唇槍舌劍一番才覺得過瘾。

他們的關系是什麽時候改變的?他并不很清楚。

那天去參加一個朋友的陶藝展覽,又意外的在學陶的教師看見她笨拙的捏着一個歪歪扭扭的杯子,他早知道她總是有股不服輸的精神,屢試屢敗,屢敗屢試都不曾放棄,他居然就這麽站在那看了好久,後來終于忍不住走了過去,抓起她的手想手把手的教她開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她一開始還不知好歹的掙開他,兇巴巴地說,“這誰呀,小心我告你非禮。”可她看清了是他以後,又尴尬得臉一紅,結結巴巴地喊着,“怎麽是你呀?”

“笨蛋!”他記得自己只說了這麽一句。

她哼了一聲,挑起眉挑釁地問,“你很厲害嗎?可別打腫臉充胖子讓人笑話喲!”

她這麽說倒讓他笑了,他母親最拿手的就是陶藝,他從小耳濡目染,即使不精通也絕對比她好上百倍,想着這次定要叫她刮目相看,省得總是嚷嚷他是吃人不吐骨頭沒風沒度的資本家。

她見了他捏的茶壺,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沒想到你還有可取之處……”

先變的是她吧,竟然,竟然還敢強吻他。這樣突如其來的關系令他來不及防備,他不喜歡這樣不受控制的情緒,于是他漸漸地疏遠她。他該知道她是與衆不同的,比很多人都要大膽而且勇往直前,他退一小步她進一大步,逼着他表态,慢慢的演變成不清不楚不明不暗的情況,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不該是這樣的。

恰逢林氏要招标一個大項目,他忙得昏頭轉向甚至當起空中飛人,堪堪避開了她,回來時家裏卻說給他物色了一門好親事,他神推鬼使就應承了,然後就是她離開了C城。

他達到了目的,卻并不開心,像心裏缺了一個口,不斷地淌着血,她給他下了魔咒。

是高婧的出現打破了一室的靜谧,走近他說,“原來你在這裏,爸爸他們已經先回去了,你呢?要一起走嗎?”低眉瞥見他手裏的瓷娃娃,頗有興致地問,“這誰送的啊?怎麽看着有點幼稚?”說着就伸手想拿過來看一看。

林宇哲條件反射般的躲開她的碰觸,避重就輕地說,“不過是一個朋友送的玩意兒,無關緊要。我想我今晚喝得太多酒了,有些頭疼,不如你先回去吧。”

高婧也沒追究,點點頭了然道,“那你也別呆太晚了,拜拜。”他們只是門當戶對的聯姻,無須太多不必要的溫情。

看着她離去的優雅步資,他想的卻是柳思晨,如果是那個女人肯定不是這樣,她穿了高跟鞋走路歪歪斜斜的很是別扭,更談不上什麽優雅淑女了。

忽然摸到瓷娃娃底部有凹凸感,他翻過去一看,上面細心地寫着,百年好合,美滿幸福,還畫了一個一箭穿心的俏皮圖案,那刺眼的祝福紮了他的心,還吸走了他所有的力量。

耳邊還回響着她那晚跟他說的話,你不是要我祝福你嗎?那好,我就祝你百年好合,美滿幸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