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如煙(三)

往事如煙(三)

七歲的上官望舒從血紅玉佩的回憶中拉回了思緒,靜靜地看着那一片藍天。三年過去,他到現在也不明白,人界的結界雖已不甚牢固,但作為屬地心髒的皇宮,結界最強之地,一個鬼族何以能在此處出現?而且仿佛進出自如?

他想起了隐身上的血氣,腦中回響着世間盛傳以紅瞳為記的鬼族殺人如麻,吃人飲血的傳聞,心中卻暗暗地嘆息着。

畢竟隐對自己像是并無殺意。

鬼族太過于神秘,人界有關鬼族的文獻少之又少,且他們也鮮有出現于人前,如此這般近距離與鬼族接觸,機會本便是微乎其微。

那雙像寶石般的紅瞳更是深深地在他的腦海中刻下烙印,讓他每每靜下來時,便回想着那雙紅瞳。

鬼族,于他而言 似乎也并沒有傳說中那般可怕。

他不知道他的母親過去為何會救下隐,隐既是前來報救命之恩,為何不在他母親遭人毒手前把她救下?而是四年後的現在,才徐徐而來,把這恩情轉付于自己。

他把玉佩收回了袖中,輕輕地呼了一口長氣,站了起來,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既是想不通,不得知之事,還是不要深究下去,為自己本來已經夠苦惱的腦子徒添壓力。

踏進院子時,上官敏博的近身奴仆李溫便在門口候着,看見上官望舒時,臉上展着淡淡的微笑屈身道:“奴婢見過三皇子,君上請三皇子前往建業殿一聚。”

上官望舒向李溫點頭應是,便轉身邁着步子前往建業殿。

人界此時正值盛夏,檀城皇宮種滿了花草,香氣在整個皇宮中飄逸。踏步青階,處處花香,有種讓人仿佛所處之地非這種深宮禁院般。可事實如此盛美之景,并不能讓上官望舒忘記身處這囹圄之實。

他踏着看似悠然的步子,心裏卻在思考着他的父親因何事而召他前往建業殿。

因為自己月前太過出衆?因為讓大皇子在衆人前出醜?

還是因為自己把實力藏起來,讓他的父親感到受騙?

無論是何事也好,于此刻的上官望舒而言,這短短的走道像是走了千年的火海般,萬般煎熬。

他的步子終于踏進了建業殿的庭院,跨過了那朱紅色的門檻。長衫飄起,少年的臉上挂着凝重的神色,向着殿中負手而立之人行禮道:“父皇。”

上官敏博回過頭來,他的目光落在了低着頭的上官望舒發頂,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臉上挂着微笑道:“來了?”

那溫柔的聲音透過殿中的空氣傳到了上官望舒的耳邊,讓他心頭顫動着。他擡起了帶着微愣的臉,與上官敏博對着眼道:“是。”

上官敏博看着上官望舒的眼睛,仿佛有那麽一瞬,與昔日的故人重疊般,讓他有種錯覺,藏在他心底的那人,從沒有離開過。他緩緩地遞起了手,輕輕地覆在上官望舒的發頂,柔聲道:“你們的眼睛,真像。”

上官望舒的心跳得很快,仰着頭看着跟前那高大的人影,那人臉上挂着的溫柔笑容,仿佛是他從來都未曾看見過的。

上官敏博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像是要把方才的溫柔氣息都呼之殆盡,換上了平日那冷峻而盛氣凜然的臉,把覆在上官司望舒發頂的手收了回來,重新負在了背後,沉聲道:“功課,可有落後?”

上官望舒從愕然中回神,恭敬道:“望舒雖未曾落下功課,卻怎麽也比不上兩位皇兄。”

上官敏博看着上官望舒的目光閃過了一瞬悲涼,他頓了聲音沒有說話,緩緩地走到門邊,放眼看着那藍天白雲,那背影像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也像是特意不讓上官望舒看到他此刻的神情般,讓人捉摸不透。

良久,他轉過身來,看着還是恭敬地站着的上官望舒,輕嘆了一口氣道:“過些天便是狩獵,本座到時再考核你們的功課如何。”

“是……。”

上官敏博緩緩地伸出了手停在空中,卻又慢慢地收了回來,凝視着上官望舒的發頂道:“望舒,強大,才是保護自己,保護別人的唯一途徑。別人看你弱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足夠的強大,必要時,需要表現出來。”

上官望舒擡頭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與那深遂的眼睛對上,那些要說的話語,仿佛在此刻靜靜地在這二人之間相互傳遞着。

上官望舒此刻才知道,他的父親這些年來,一直把他的所有看在眼中,弱小的,強大的,是那麽的清楚。他自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讓這位看上去高出許多的君主十分了解。

他忽然在想,這些年來,自己憑一個七歲小孩的身軀在這深宮中茍活,是真的沒有任何庇護嗎?若是如此,這些皇宮中的人,是不是便甚至不如他這個七歲孩童?

現在看來,怕是他的父親一直在暗中保護,卻又不被他知曉。

他沉默得讓上官司敏博心中産生了一絲哀傷,這小小年紀本應該像他們的哥哥們般,想做些什麽,便做什麽,而這七歲孩童卻懂事得讓人覺得悲涼,此刻的沉默,訴說着他懂得分寸,懂得如何進退,這不應該是七歲孩童身上有的事。

上官望舒回到自己的院子,眼前的那些在身邊的奴仆,現在回想起來,仿佛自幼時起會一直在他的身邊照料着,沒有更換過一個人。那平日仿佛對自己不聞不問的人,也像特意做出來的假像般。

那水池真的沒有人從旁守着嗎?

他的起居真的沒有人着緊嗎?

他生病的時候,是誰在身旁照料着,而不讓自己知曉?

那些奴仆看見他回來時,眼神閃過了一絲放松。地上那些葉子,他離開前與回來後好像也沒有太大的變化,那名負責打掃的奴仆仿佛一直在掃着同一堆樹葉。

他的心忽然暖了起來,自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人,原來身邊還有比他更會隐藏的人。

他走到了掃地的奴仆身旁,輕聲道:“父皇告訴我,你們是他的人。”

那奴仆頓住了像是在忙于打掃的手愕然地看着他道:“殿下。”

上官望舒心裏暗自偷笑,一個小小的謊言便讓他上勾了。他臉上挂着一種釋然的笑容,顯得他那原本便甚是出從的相貌更加俊美,讓那些偷偷地看着他的奴仆不禁愣在了原地:他們的三皇子殿下,什麽時候展現過這種釋然的笑容來?

他輕輕地笑道:“行了,我懂的,你們保持現狀就好。”

他心道,有些事情,還是繼續裝下去比較好。

時光逝去,轉眼到了檀城皇族一年一度的狩獵。

上官敏博領着家眷到宮外的一片林子中進行狩獵,每年狩獵最好成績者,便能得到作為君主上官敏博的獎賞。獎賞是其次,皇子們在狩獵中向他們的父親表現他們這年來的成績,才是這次狩獵的目的。

而上官望舒自兩年前參與狩獵以來,最好成績者,也必定是大皇子上官子明。

一來二皇子每次狩獵都是悠閑得讓人從旁抓狂,二來上官望舒本就以極低調的作風行事,故基本上這兩年來,與其說最好成績者為上官子明,倒不如說只有上官子明一人在認真狩獵。

皇後與上官婉奕沒有下馬車,只待在馬車裏,輕揭簾帳向外看去。上官家的男子皆背上負弓,策馬至林子的深處,上官敏博拉着缰繩放聲道:“兩個時辰後回來此處分勝負。”

皇子們均放聲應是,便各自與兩名貼身侍衛策馬至各處,尋找他們的獵物。

上官望舒離開了衆人的視線後,便把馬的速度降了下來,他緊握着缰繩戒備着像是一直圍繞着自己身邊的危險氣息。

每年的狩獵他都有一種感覺,有人躲在暗處看着自己。這兩年來他雖平安渡過,可今年卻在狩獵前發生了校場的事,讓他不得不比往年更要戒備些。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狩獵上,握弓的手緊繃着,像随時都能應戰般。

那兩名貼身的侍衛也許是他父親派來保護自己的人,雖讓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許,卻沒有把他心中所懼從他的腦海中揮去。

上官望舒看着周圍的環境,感覺自己坐在馬上實在太容易成為焦點,便從馬上躍下,走到了一棵樹上靠着。那兩名護衛不明所以,卻也不敢作聲打擾,只道他們家的三皇子有他獨特的狩獵方式,靜靜地守在他不遠處。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上官望舒除了靠在樹身戒備着四周外,便沒有動過手中的弓,那兩名護衛雖感覺這三皇子像是完全放棄狩獵的樣子,卻還是屏着氣息守在他的不遠處。

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響聲,原本安靜得上官望舒心生寒意的森林,此番像是有什麽正在向自己接近。那種感覺又像是明明知道危險正在逼近,卻完全捉摸不透,不知那“危險”為何物。

劃破空氣的聲音響起,一把飛速而來的箭向上官望舒射來,他似有感應般蹲下了身子恰恰躲過了那一箭,那箭便嵌進了原本上官望舒靠着的那棵樹上。

兩名護衛見狀,立刻圍在了上官望舒的身邊,眼睛向周圍掃着。

可周圍的空氣卻沒有傳來絲毫動靜,仿佛方才那箭像是憑空而來。

其中一名護衛的以運着靈力的手掌按在地上,上官望舒的身邊便圍起了一道牆來把他保護在其中,兩名護衛則在泥牆外守着。

被泥牆護着的上官望舒并沒有放下戒心,他轉身看向那嵌在樹上的箭,心中想着要如何逃脫。

忽然不知為何,他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住般喘不過氣,身子被提了起來,聲音也發不出去,想向牆外的二人求救也做不到,他心中産生了一絲恐懼,像是方才感覺的那個無形之物便近在眼前。

他的雙手不停向前揮去,可除了拂過之處帶起了一絲微風,卻沒有接觸到任何東西。他眼前的景像開始發黑,那意味着他的意識正漸漸失去,此刻的他心中卻想:原來死亡也不過如此。

也不知為何,明明口中幾乎發不出聲音,卻嘶啞地說出了一個字來:“隐!”

泥牆傳來了轟轟的聲音,肉眼可見的裂痕在那不甚堅固的泥牆上向上伸延,瞬間那泥牆便随着裂痕的滿布而轟的一聲碎了一地。

映入上官望舒那發黑視線的身影,是一身紅袍,紅袍之下的黑色緊身衣裳自他的口鼻開始裹着他充滿着線條的身軀,他僅露的雙眼泛着血色,寬大的兜帽遮蓋不了那散在空中耀眼的銀發,他身上散着血的味道,且那氣息,卻也仿佛在哪裏感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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