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如煙(四)
往事如煙(四)
是隐嗎?
上官望舒想着。
只見那紅袍男子帶着尖銳指甲的手掌向上官望舒的跟前一捉,那握手的形狀像是在空中捉着什麽般,蒼白的手背青筋泛現。
上官望舒軟跪在地上不停咳嗽,就像那一晚被隐掐住喉嚨一樣,咳得眼角泛淚。
他艱難地擡眼看着那蒼白的手,不知為何像是隐約看見那手中捉着一團黑霧。只見那血紅色的雙目看着那團黑霧,蒙着臉的黑布下發出了沙啞的聲音道:“你為何要殺他。”
那語氣透着寒,透着冷,讓人感受不到一絲人氣。這像陳述的問句,讓那團黑霧像是顫抖着,一絲模糊的聲音從那黑霧中發出來傳到了上官望舒的耳邊:“鬼族何以在此?”
上官望舒聞言,以喉嚨發着聲音道:“這是,什麽?”
紅袍男子的紅瞳沒有從那團黑霧中離開過,淡淡道:“魂,這是你們人界的叫法。”
上官望舒只注意到他口中所說的“你們人界”,滾動着喉嚨,看着那血紅的雙目道:“你是,隐?”
紅袍男子輕輕地嗯了一聲便沒有再說話。
上官望舒此番才看清隐的面容,那僅露的紅瞳還是像三年前那般耀眼。他的一頭銀發随風飄動,頂上透着葉子灑下的陽光仿佛照耀他的每一根銀發,閃着銀光,讓人移不開眼。
上官望舒看見那兩名護衛不知何時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他心中一驚,又把目光落在隐的紅瞳之上,像是詢問着他的護衛是否由他所殺。
隐帶着沙啞的聲音輕聲道:“昏過去而已,我不能讓人知曉我在此處。”
上官望舒暗地松了一口氣,像是稍稍放下心來,卻忽然驚覺地發現,隐的紅袍之上,竟遍布血污。他顫聲問:“你,受傷了?”
隐把掐着黑霧的手收緊,冷冷道:“鬼族要沖破結界至此,你是覺得像呼吸一樣容易?”
上官望舒默聲不語,他想他是問了多餘的問題,若是容易的事,那結界便如同無物。可隐即使如此,他還是到人界來,目的何在?
是為了救自己嗎?因為血契。
他腦中忽然回響着方才幾乎失去意識前發出的那一個字的聲音,驚愕地看着那雙紅瞳道:“是應了我的呼喚?”
隐沉默着沒有說話,他的呼吸聲傳到了上官望舒的耳邊,聽起來他的氣息像是有些淩亂,想必身上的傷實屬不輕。隐以一種毫無溫度的聲音說:“你若是想知道,他是受何人指使,我可替你折磨得他開口說話。”
上官望舒看着那團黑霧道:“為何我方才不能見,此刻能見?”
隐冷冷道:“常人不可見,不可觸。我們鬼族與你們人族不同,可見可碰。你們人界,只有兩種人有這種能耐,一是踏進過鬼門關的人,另一種是被魂詛咒的人。”
上官望舒顯然是沒有踏進過鬼門關的人,那答案便呼之欲出,他不知何時被下了詛咒。
那魂被隐掐住雖心裏懼怕,卻又強裝慎定地冷笑道:“我本已身死,你殺不了我。”
隐藏在黑布下的表情不可見,可上官望舒看着他的眉目,卻感覺他在黑布之下冷笑着道:“你當我是何人?區區人族身死之人,卻妄想猜測鬼族的力量?”
魂冷笑了一聲道:“我雖是人族,卻知曉鬼族若身處人界,受着結界的影響,力量大減之餘,每多待一刻,便會消耗更多。看你一身血衣,怕不是,沖破結界之時,便已受了重傷不成?”
隐冷冷道:“不自量力。”手中的力量一收,那黑霧脖子上便空空如也,他的頭顱掉在了地上。
在上官望舒驚訝的目光中,隐把那黑霧的身軀向旁邊扔去,腳踩在那頭顱上,以沒有溫度的視線看着腳下的黑霧,又把目光移到上官望舒的臉上道:“你問,與不問。”
上官望舒回過神來,看着隐腳下的黑霧頭顱帶着怒目,口中發着嗯嗯的聲音,竟還沒有死去。
不,正确來說,魂本已身死,頭顱與身軀分離,看上去,似是不足以把魂從這世抺去。
上官望舒思考了片刻,須臾後道:“想必,也是皇後的手筆。”
“好一個上官望舒!與鬼族勾結不成,還抵毀我母後!”聲音從旁而來,上官望舒驚訝地與那緩緩拉近距離的怒目對上,吃聲道:“皇兄!”
上官子明踏着枯葉走到了上官望舒的不遠處,看了看身旁那紅袍鬼族,不自覺又向後退了兩步把距離拉開,抽出腰間的配劍指着上官望舒厲聲道:“你如何解釋此處有鬼族之事!”
“不,皇兄有所誤會,隐是來救我的。”
上官子明冷笑道:“呵,連他的名字也知曉了?救你?你若是沒有與鬼族勾結,鬼族何來會把你救下?”
他若沒有勾結,确實是解釋不了隐救下自己的事情,一時之間竟語塞不語。
隐把手遞到空中,向着插着箭的那棵樹手指一收,那嵌得極深的箭便憑空到了他的手中。上官子明與上官望舒均以吃驚的眼神看着隐,而隐的紅瞳卻沒有任何感情變化,他把箭握在手中道:“這是你的箭。”
上官子明又退後了兩步吃聲道:“不是!”
隐冷冷道:“箭上有你的氣味。”
“皇兄……!”
上官子明的額冒着冷汗,握着長劍的手在微微顫抖着道:“上官望舒,你污蔑母後使邪術召喚魂不夠,還要把我拖下去?”
隐以腳尖踢起原本踩着的頭顱提到跟前道:“說,你受控于誰。”
上官子明看不見黑霧,只見隐像是看着自己的手與空氣說話,額上的冷汗便更泛得要緊道:“你,你在對誰說話!”
隐淡然地看着上官子明那被吓得鐵青的臉道:“與蠢材看不見之物。”
“……”上官望舒不敢作聲,像是默默地承認那句“蠢材”般。上官子明雖心中有怒氣,卻是打從心底對未知的鬼族産生懼怕,竟也一時沉下聲來。
魂的臉上浮着痛苦表情道:“我回答與否,都必死無疑,不是嗎?”
隐冷冷道:“是,只是你回答與否,決定你是痛苦地魂滅,還是利落地魂滅。”
自他的頭顱被隐生生掐斷後,他再也不敢說鬼族無法對付自己的話來。他确實是有對付自己的法子,讓他就此魂散容易,讓他像現在這樣承受着這痛感,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他深呼了一口氣道:“說不了,我有咒縛。”
“呵,想得還挺周詳。”血紅的雙眸發着寒光,他提着魂的手青筋巨現,空氣中充滿着魂聲嘶力揭的慘叫聲:“住手!住手!”上官望舒聽得心生寒意,不禁對眼前這位救下自己的鬼族産生了強烈的畏懼來,就連看不見魂的上官子明,也感受到了隐手中傳來讓人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氣息。
隐的手掌收緊,黑霧就像血淺般散在在空氣的周圍,映進上官望舒的眼中,就像那些一縷縷的黑氣變成了血紅,讓他不禁軟靠在身旁的樹上,泛起了冷汗。
雖明知隐此舉是為了探出幕後之人,但眼前一個頭顱生生被他以一掌之力握散,那巨大的力量讓他幾乎站不穩腳來。
鬼族與人族的差距實在太大,而且那還是被削去了力量的鬼族,若是結界不存在,鬼族要是有心入侵人界,那人界必定注定覆滅,也不知道如此巨大的力量差距,當年的人族是如何把鬼族驅趕出浮生大陸。
讓人壓逼的氣息散去,上官子明軟坐在枯葉泥土之上,愣地向上仰望着那頭銀發,說不出話來。他此刻後悔方才在遠處看見上官望舒時,心裏産生的那一股殺意,驅使着他拿起手中的獵弓,向上官望舒發出的那一箭。
明明出發前,他的母後已叮囑過,不要去接近上官望舒,不要做多餘的事,他卻被心中的不甘打敗,行走于此地。
上官子明心中有數,那看不見的魂許是他的母後所為。若是能以魂殺了上官望舒,那便毫無證據指向任何人下的毒手,到時候只會是邪靈作祟而不了了之的結果。
但有鬼族出現,所有事情都變得不一樣。
上官望舒沒有死,難保他回去後向上官敏博說方才發生的事情,無論上官敏博相信與否,他都必須想方設法讓上官望舒閉嘴。
而讓別人閉嘴最保險的方法,便是讓他從這世界消失。
上官子明原本畏懼的心被此刻濃厚的殺意覆蓋,他收緊了手中的劍,等待着一個時機,一個能把上官望舒一擊斃命的時機。
林中再次傳來沙沙的聲音,上官子明向身後看去,只見一名高大的黑袍男子從暗處走來,停在了他們稍遠的地方。那黑袍男子同樣看不清面容,只因他的面上戴着一個華麗的白色雕花面具,把他的口鼻以上的面容遮蓋。
黑袍映入紅瞳之中,聲音随着微風飄來道:“上官望舒必須死。”
隐藏在紅袍之下的手默默地收緊,他感受到從黑袍人身上發出比普通人族要強許多的氣息,甚至與鬼族接近,此番為沖破結界而來身負重傷的自己未必能輕易把他拿下。
上官子明的心裏暗喜,他雖不明白現狀,卻感覺他方才等待的時機像是忽然從天而降。
上官望舒直起了原本靠在樹身的身子,目光緊緊地凝視着那雕花面具,不敢喘上一口大氣。
紅袍與黑袍的對視,讓林中的空氣冷了幾分,像是大家等待着誰先動手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
隐冷冷道:“你要他死,為何還不動手?”
黑袍人頓了須臾,發着輕笑聲道:“我殺不了。”
“呵?”隐看着地上的上官子明道:“所以你要讓這小子動手?”
黑袍人沒有看向上官子明的方向,沉聲道:“我要讓你親手把他殺掉。”
“那是不可能的事。”
黑袍人沒有走近,站在原處輕嘆了一聲,像是思考着一些事情,緩緩道:“能,只要使用魂刻。”
隐的紅瞳浮起了一絲輕藐,靜靜地看着那個雕花面具,淡淡道:“那也是不可能之事。”
黑袍人僅露的嘴唇輕抿了一下,微微張了口道:“簫白榆,聽令。”
随着他的聲音落下,隐的身子顫抖着,雙眼發着不可置信的目光道:“你怎會……!”
黑袍人的手指輕握着拳頭,輕聲道:“簫白榆,現在把上官望舒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