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東北木水(二)
東北木水(二)
上官望舒的頭發被風吹起,仿似拂過他許多年前的記憶般。
他的臉上依舊是冷峻的臉容,忘憂感覺,他像是一個心中藏了許多的人,一直自己扛着許多事情。可能是幼時已習慣了這種心态,長大的他,臉上便浮着一種不易親近的氣息,也讓人猜不透。
明明臉這麽好看,卻不易讓旁人接近,倒是與自己有些相像。
想到此處,他腦中微愣着。
臉好看嗎?
他看着上官望舒的側臉,又想着自己倒影在水中的樣子,心道,應該還是我比較好看?
上官望舒感覺到忘憂的視線,轉過頭來與他對上了眼,感覺那人像是看着自己發着呆,又像是思考着一些事情,他猜,忘憂許是等待他繼續說下去,而他卻不知那人的腦中此番正在比誰的臉更好看,緩緩道:“佑王在我十三歲時,便離開了檀城到了別處,說是不想再待在檀城,扔下一句,以後別去尋他,便消失于檀城。”
他輕笑了一聲,像是回想起佑王那時候不羁的樣子般道:“他的性格倒好,說走便走,再沒有回到檀城去。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打探到他在白霧林的消息。”
幼時的上官望舒基本沒有人把他放在眼內,除了那兩位哥哥以外,便是這位佑王與自己最親近。
每次佑王到皇宮來,他必定會到上官望舒的院子尋他。時而告訴他游歷的故事,時而帶一些稀奇的小玩意給他,時而又在他面前以靈力玩着一些小把戲。
在上官望舒的心中,佑王的存在,堪比自己的父皇。
一次佑王在他的院子與他閑談時,那原本滿臉笑容的臉,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讓人感覺這樂觀的人,原來也是會發着悲涼的氣息。
他輕撫着上官望舒的發頂,微笑道:“望舒,本王要走了,你要保重。”
上官望舒那時候不知道他說的“走”是永遠不回檀城的意思,只道他只是平日的道別,笑道:“皇叔下次再來時,望舒再與皇叔閑敘。”
佑王摸着上官望舒發頂的手停了下來,苦笑道:“下次,由你來尋我吧。”
那天以後,佑王便沒有在檀城出現過,像是在人間蒸發,徹底沒了消息。
長風從林中走近至上官望舒的旁邊,雙手拿着已洗幹淨的帕子,遞到上官望舒的跟前。上官望舒只往那帕子上瞟了一眼,嗯了一聲,長風便把那仍帶着些許濕氣的帕子,放進了乾坤袋中。
至此刻忘憂才知道,原來長風方才的離去,是去把那沾了油脂的帕子洗淨,不禁向那一身整潔黑色衣裳的上官望舒看去,再打量着自己那不稱身的衣裳,暗自嘆氣:這人好麻煩。
一行人收拾好行裝,便往東北的方向走去。
越是接近白霧林,他們的能力便越受限制,雖有土克水之效,卻也有木克土的掣肘,除了忘憂以外,其餘三人的腳步漸漸沉重起來。
忘憂的手一直放在腰間的枯枝上,那是他在離開營地前在地上撿的一枝大小與劍相比鄰的枯枝,以此作為他的武器。他不是不能徒手對敵,只是他對自己的能力還不甚了解,究竟可以到何種程度,心裏卻沒有底子。
而且,他常感腰間像是應該有些什麽般,便找了另一枝更适合的枯枝把它插在腰帶上,必要時,便以其對應。
忘憂不懂辨別方向,便由長風與雲帆走在前頭,上官望舒走在中間,忘憂則走在最後。
他們走過之處響起踏着枯葉的聲音,風吹過衆人的長發,林中的動物看見這行人的經過,紛紛躲在暗處觀察着。
忘憂感覺這林子之中,除了泥土傳來的氣味外,還像是帶着淡淡的花香。他不知道那花香來自怎樣的花,可聞起來卻并不讨厭,比那些枯葉味好上太多。
他輕聲道:“好香。”
上官望舒向後望去,皺着眉道:“你又餓了?”
他的嘴唇張合了幾下道:“不……有種花的香味。”
走在前面的雲帆笑道:“是主子身上的香味吧?主子平日以藍楹花熏衣,身上自然是有着藍楹花的香氣。”
“藍楹花?”
雲帆笑道:“對,藍楹花,主子的院子栽滿了藍楹花,要是你看見了,定會嘆為觀止。”
他不知道藍楹花是什麽,只道上官望舒身上那香氣,除了作為食物的味道外,那散發出來淡淡的花香确是好聞,不禁對這藍楹花生了一絲好感來。
上官望舒看他忽然沉默不語,緩緩道:“剛好現在是花期,回去後便可看見。”
忘憂心道:回去?這話的意思是,要帶我到檀城?帶到皇宮中去?
忘憂依舊沉默不語地跟在後頭,上官望舒便再沒有說話。
這人許是比長風還要沉悶。
上官望舒默默地想。
忘憂原本以為,白霧林應如其名,是一片充滿着霧氣的林子,可他們把林子幾乎穿了個透,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有關卡的城池,城池的上方寫着“白霧林”三個大字。
忘憂暗道:這實在是名不符實的“林子”。
他們躲在了林子邊上的一些樹後,上官望舒看着長風道:“取一些紗布來。”
長風點了頭,從方才的乾坤袋中取了一些長長的白色紗布遞向上官望舒,上官望舒卻沒有接下,看着忘憂道:“把你的藍瞳遮上。”
藍瞳實在太招搖了些,若是在自家的檀城倒還好,有他這個三皇子罩住,可到了別人家的地方,還需低調行事,況且連他這個主子也不知道此人的來歷,若是生出何種事端來,只會徒添麻煩。
他此番只是來尋人,非挑起什麽事,能低調,便低調。
忘憂淡淡地哦了一聲,便把紗布緾在頭上,可弄了許久,那紗布像蛇一樣滑下一次又一次,弄得上官望舒原本舒展的眉慢慢地緊皺起來。
他看了許久那不聽使喚的紗布,最終還是遞起手想把那紗布綁回去,可在就準備伸出手時,長風卻站在了忘憂的跟前,把忘憂的手放下,重新替他緾着紗布。
長風比忘憂要高出一些,那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臉頰上,手雖然幾乎沒有觸碰到他的臉,卻能感受到由他身上傳來的體溫。
長風利索地把紗布遮着忘憂的藍瞳,在後面打了一個小結,淡淡道:“好了。”
忘憂與長風那淡然的眼睛對視着,像是想從他的眼中尋找着什麽似的,良久也不移開,說來也怪,忘憂感覺眼前的人,也像是一直凝望着自己眼睛的深處,也同樣像是想從裏面尋找什麽似的。
雲帆看着這對互看不語的人,竊笑道:“你們在深情對看嗎?”
長風緩緩地收回了目光,走到了雲帆的旁邊,變回了那個沉默寡言的人。忘憂的指腹抺過綁在眼上的紗布,心道:綁得真好。
上官望舒在袖中輕握着手,看着忘憂冷冷道:“綁個紗布也綁不好,還當什麽護衛。”
忘憂歪着頭看着上官望舒那明顯不悅的樣子,輕聲道:“我真不知道護衛還要懂女紅。”
“你!”上官望舒滿臉怒容地看着忘憂,忽然又冷笑道:“看來你除了臉好看,能幹架外,其他都一事無成。那長風可比你能幹得多。”
忘憂的記憶有限,他是真不知道在他認知的護衛一職,還需擔任女紅的工作,同時也認同上官望舒說的那樣,他除了幹架以外,好像是真的什麽也不懂。反觀長風的修為雖沒有自己高,卻看上去是真的在照顧着上官望舒般,打獵、烤肉、洗帕子、綁紗布什麽的,樣樣皆能。
哦,不,他還是懂烤肉的,上官望舒也有吃,所以,他除了幹架以外,還是有一點能成的。
每每處于思考之時,忘憂便會沉默起來,可即使在他思考過後,無論得出結論與否,他都不會把心中的答案想法說出來,還是保持着沉默,只是因為他感覺,解釋什麽的好麻煩。
現在也是一樣,幹脆保持沉默便好了。
上官望舒看他又沉默了下來,便猜想他許是承認自己所說的話語,怒氣便又慢慢地消了下去。
雲帆微愣地看着上官望舒,在長風的耳邊輕語道:“我說長風,你有多久沒看那個僵人如此生氣的樣子?”
長風輕嘆了一聲道:“從沒。”
“對吧!還真稀奇!”他又微頓道:“你猜,關不關你們方才深情對望的事?”
長風輕咳了一聲道:“沒有深情。”
雲帆原本還想說什麽,卻看見上官望舒扭過頭來冷冷地看着他們,不過雲帆總覺得,他家主上不是看“他們”,而是看着長風,看見那冷得刺骨的表情,雲帆便收回了想說的話,站直了身子。
上官望舒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看着城門上“白霧林”的三個字道:“進去吧。”
門城外設了關卡,每個進城的人都必須接受檢查,上官望舒一行人自然也難免。
他們走到了兩名士兵的跟前,便與其他人一樣被士兵問着話道:“來自何處,進城為何。”
雲帆拱手彎腰笑道:“回兵大哥,我家主子來自檀城,是來做陶瓷生意的。”他從袖中取了乾坤袋,從袋中取了一封書信及一個精致的瓷碗交到士兵的手中續道:“這是我們的邀請函與我們家的成品,兵大哥您看看。”
士兵看了一眼那瓷碗,打開了書信,上面确是有他們白霧林的官印,是兩天後舉行的商會邀請函,他看着那身後的三人道:“參加商會,不備馬車?”
雲帆哈着腰道:“回兵大哥,我們只是小生意,能省便省,我們家的制品只是巧合被白霧林的大爺賞識,給了我們一個來此處展示的機會而已。”他又取了那個乾坤袋出來道:“商品都在這呢,我們嘛,只買得起這個。”
士兵看着那臉上挂着微笑的主子,思考了片刻,把書信疊放還到雲帆手上道:“走吧,還真窮酸。”
“哈……哈哈。”雲帆的目光偷偷地瞟到身後那臉上仍挂着微笑的上官望舒身上,感覺像能在他那個微笑中讀懂一句話:窮酸?說誰窮酸?堂堂三皇子的我窮酸?你長眼了沒?你瞎了不成?
忘憂不明所以地看着雲帆那時紅時白的臉,再看着上官望舒那挂着微笑的臉容,輕聲道:“主子莫怒。”
上官望舒微愣地看着方才第一次喚自己主子的忘憂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在發怒?”
忘憂淡淡道:“我只有一只眼睛,能以哪只眼睛看?”
上官望舒的微笑變得發着僵硬起來笑道:“那用你那只僅餘的眼睛看清楚,沒!有!”
雲帆扶着額暗嘆道:怒,非常怒。反常,非常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