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東北木水(三)
東北木水(三)
白霧林位于東北木水之地,與正北水屬的狼山,正東木屬的龍谷相比鄰,雖沒有這兩個大國雄厚的實力,卻因歷代君主均以廣賢納士為前提對待外來屬地人士,漸漸便成了有着各屬地人士聚集于此的地方。
而數全年最熱鬧的時間,便是每年晚春初夏舉行的商會交流,這吸引了人界各屬地的商人前來此處,以更好的擴展自家生意的版圖與人脈,而此次,上官望舒便借着商會的機會順理成章地到白霧林來。
他們依着身處白霧林中土屬接頭的書信內容,來到了城中一處名曰“同方”的客棧。此客棧以接待皇族人來說算不上好,但此乃上官望舒交待之事,所有事情,低調行事。故接頭人便尋了這家在平民眼中還算尚可的客棧以作他們落腳之地。
客棧中坐着的一位青衣人,看見上官望舒一行人進來後,便走到他們的跟前拱手道:“楊景天見過杜公子。在下先帶您們到房間休息片刻,稍晚用膳時,再與杜公子詳談。”
忘憂在雲帆耳邊輕聲道:“杜公子?”
雲帆以手擋着嘴唇輕聲回應道:“主子出門在外,皆化名杜冰輪。”
忘憂心道:杜為帶土字姓,‘望舒’‘冰輪’皆為明月,看來他這位主子在化名上頗具心思。
他輕輕地在雲帆的耳邊細語道:“你們皇城,除了月亮,還會有星星嗎?”
雲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輕聲說:“什麽?”
忘憂輕輕地搖頭說:“沒事,我說廢話。”
上官望舒聽不見後面那二人的陰聲細語,臉上挂着微笑拱手道:“有勞楊公子費心。”
楊景天惶恐道:“屬……在下應該的。”
楊景天疑惑地看着上官望舒身後那三人,想起自己收到檀城的指示,說三皇子與兩位侍衛前來,只預備了兩間客房,一間是上官望舒,另一間則是他的兩名護衛,可如今眼看多出了一人,遲疑了半刻道:“在下失策,不知道杜公子有三名護衛,只預訂了兩間客房,”他的目光掃過後面那三人身上道,“若護衛朋友不嫌棄,可否先屈就一間客房?”
忘憂心道,雖然其餘的二人算是已為自己的同僚,可他還是覺得他不願意與其他人待得太親近,還是獨來獨往比較好,便道:“我是主子的護衛,睡主子門外便行。”
“這……。”楊景天的目光落在上官望舒的身上,像是尋求着他的同意般。上官望舒臉上的微笑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往忘憂那邊看,表現得這像是日常的事般道:“無妨,如此便可。”
雲帆以手肘推了一下忘憂輕聲道:“喲,駕輕就熟嘛。”
忘憂心道:才不是,我只是想一個人呆着而已。
楊景天徐徐地把衆人領到了二樓的房間,寒蟬了幾句,便不再打擾他們的休息,退了出去。
長風把上官望舒的衣服日常用品都擺放好,雲帆則到房內作細察,确定安全後,二人才緩緩地退出去,只有忘憂一直在門外沒有走進這個房間之中。
長風出門後,便把上官望舒的房門關上,隔着那道門,是那個陌生的異瞳人,上官望舒透過那扇門看着那個印在門上的黑色身影,腦中思考着這人的由來。
雖感覺此人的特征像是傾向于鬼族,可不知為何,他的心裏極力想否認這個答案來,明明腦中有一把聲音告訴他,人族之中并不可能有着這樣能力的人存在,但還是默默地覺得,他應該要是人族。
他走到浴桶旁,那裏已備下了沐浴用的水,客棧的人還非常貼心地在水面灑了一些花瓣,讓他有點哭笑不得。
舟車勞頓了半天,在這初夏的天氣,他的裏衣早已被汗打濕,既然看見了已備下的清水,便解了衣裳幽幽地坐到了浴桶之中。
他依在浴桶旁,仰頭看着頂上的木樑,腦中回想着佑王的樣貌。
那是一位永遠臉上挂着微笑,溫柔地看着自己的男子。他的手掌很大,每次看見他時,都會柔着自己的發頂,說上一句:“是不是又長高了?”
除了上官婉奕外,佑王便是上官望舒的另一處能夠有一絲喘息之隙的地方。
佑王的無聲離去,像是讓他心中那僅餘的寂靜之隅一點一點地消失。
他這些年來,無一不思考着佑王離開的原因,僅因佑王那天看着自己那無奈苦笑的表情,像是不想離去,卻又迫不得已般。
“到那時候,由你來尋我吧。”
這是上官望舒最後聽到的話。
水滴沿着他的脖子流回桶中,腦中的聲音就像那些小小的水滴落在浴桶的聲音般,一滴又一滴地問着他:要是佑王不想任何人找到他,又為何最後與他說,由自己去尋他?
他以帕子抺過身上的肌膚,抺過手臂昨夜被劍劃過的劍傷,手中的動作卻停在了那處。那原本應該有一道不深不淺劍傷的手臂,如今竟像痊愈了般,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傷痕。
這是自他與隐定下血契後身體的變化。
他有了自愈能力,而這種能力卻不能讓任何人知曉。要是他一個備受“關注”的側妃之子有着什麽與常人不同之處,那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
而且若是血契的事情敗露,不僅是他有危難,連同他已離世的母親也會落得一個勾結鬼族的污名。
他不能冒這個險。
“說起來,他雙手的傷口好像也只剩下淡紅的疤痕了,還真厲害。”
他輕嘆了一口氣,像是想把那雙異瞳從他的腦海中趕走般,輕輕地眨了眼,指腹劃過手臂那道已淡去的劍傷,腦中殘留着昨夜被軟唇覆蓋的觸感。
癢癢的,輕柔的,還帶着點酥麻的感覺。
他猛然地從原本依靠着的浴桶站了起來,緊握着拳頭看着那起了變化之處,喃喃道:“我這是……!”
他又猛然地坐回水中,把自己的頭完全浸進了水裏,好讓自己洗去那些雜念。
他在水中閉着氣,不停在腦中暗罵着自己,直到幾乎喘不過氣來時,才猛然地伸出水面來,可伸出水面又被眼前的人吓得把流到鼻下的水吸了進去,嗆得不停地咳嗽着。
忘憂不知何時站在了浴桶邊看着那個閉氣閉得幾乎把自己弄個氣絕身亡的上官望舒,微皺着眉道:“你無事吧?”
上官望舒的咳嗽慢慢的停止,以巾帕遮檔着藏在水中還未冷靜下來的地方,抺着眼角的淚痕道:“你在此處作甚!懂不懂規矩!”
忘憂無奈地道:“我在門外喚了你數遍也沒回應,以為你怎麽了,便進來看。進來又不見你在,便走到此處,剛好你便浮了出來。”
“轉過去!”上官望舒臉上泛着紅暈,視線落在了一旁的屏風上道。
忘憂哦了一聲,便轉過身去。只聽見他的身後響着水聲,不久便傳來了衣裳磨擦的聲音,然後便是上官望舒冷冷的聲音:“何事。”
忘憂欲轉過頭來,卻又被上官望舒打住道:“站着,誰讓你轉過來?就這樣。”
忘憂暗自輕嘆了一聲道:“我餓了。”
上官望舒方才在浴桶中,腦海浮過的感覺又再次被這三個字喚了回來,這種煩人的感覺像是“魂”般粘着自己揮之不去。
魂……!
他猛然地向浴桶的窗邊看去,果不其然,上官子明一臉輕藐地看着他,那表情像是告訴他,自己一直都在旁邊,把方才的事盡收在眼底之中。
上官望舒咬着牙怒道:“你就不能找其他人去?”
忘憂思考了一會道:“那……我找長風。”
“打住!為什麽是長風?”
忘憂道:“沒為什麽,你說讓我找其他人,我就想到了長風。”
上官望舒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緊握着拳頭,像是讓自己冷靜下來般,猶豫了片刻,披了外衣,從架子上取了配劍,又挽起了衣袖,往露出的手臂之處劃下了一道血口,沒有轉身,把手伸到後面語帶怒意道:“快。”
忘憂又哦了一聲,走近到那手臂,輕輕地抓着,把溫熱的嘴唇緩緩地貼在那道血口之中。
他喝着從那傷口中流出的鮮血,口腔中流過那誘人的腥甜讓他仿佛變成了一頭饑餓的狼,原本由一點一點的吸着,慢慢便加深了吸(吮)的力道,舌頭緾上了那道鮮血。
上官望舒咬着牙,忍着從手臂中傳來的酥麻感,目光與上官子明對上,上官子明像是看着一件有趣的事般,支着下巴,臉上帶着冷笑地看着他。
他把外衣的下擺一拉,把腰線以下的部分遮蓋着,緊握着拳頭道:“還沒好?”
他心裏暗罵着:怎麽這次喝這麽久!
忘憂像是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那道血口,打了一個輕嗝道:“飽了。”
上官望舒心道:聽得出來!而且是很飽的那種!
他以帕子把血口緾上,沉聲道:“出去。”
忘憂抺過嘴角殘留的血污,哦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上官望舒無力地支在浴桶邊,呼着重重的氣息,上官子明的輕笑聲飄進了他的耳邊道:“明明是已有未婚妻的人,竟對男子起了反應?”
上官望舒閉上了眼,沉聲道:“閉嘴。”
上官子明看着他那仍未冷靜之處,笑得開懷道:“為兄簡直大開眼界,想不到吾弟竟好男色。”
“不是!”
“不是?”他遞起了手,指着上官望舒的腰線下方道:“那這是什麽?”
上官望舒握着浴桶邊上的手收緊,他竟一時語塞反駁不了任何話語。
上官子明笑道:“看這忘憂,像是要一天一次喝上你的血,吾弟每天受着這種折磨,如何是好?要不,為兄來告訴忘憂,讓他來為你分憂?”
上官望舒冷冷道:“皇兄若是想我讓忘憂對你不敬,皇兄大可一一道說與他人知曉。”
上官子明收起了笑容,落在上官望舒身上的眼神透着寒意,冷笑了一聲,黑霧便在空氣中化去。
上官望舒捂着帕子的手漸漸收緊,用力地抓着方才的傷口,帕子瞬間被染得血紅,鮮血沿着手臂,流過浴桶的邊緣,滴進了水中,化出了一道淡淡的血色,溶化在那清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