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蕭崎】
【蕭崎】
第二天一早,兩名黑衣打手便拽着宴淩去了南巷最尾端的傷寒雜病館。
館主姓蕭單字一個崎,随身帶着一名十五六歲的藥童。聽街坊鄰居說,這人還是縣令夫人摯友的親弟弟,因為身體抱恙,所以三年前搬來這邊養病。病養的怎麽樣不知道,聽說醫術還行,所以大家也尊稱他一聲蕭先生。
宴淩去的時候,傷寒雜病館還未開門。平日裏粗魯兇悍的黑衣打手此刻竟連門也不敢敲,只能帶着她,三個人在門口靜等着。
又過了一個時辰,旁邊的黑衣人已經從站着改為了蹲着,最後改為了坐着。就在快要睡着之際,木門吱呀一聲從裏打開,靠門的黑衣人仰身倒下,把開門的劉衍吓了個半死。
劉衍未及弱冠,脾氣倒是挺大,立馬怒了起來:“誰叫你們躺這兒的!滾出去!”
門裏的黑衣人連忙爬起來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大人莫怪大人莫怪,我們來找蕭先生确有急事,還請小童子幫忙通報一聲。”
“幫忙通報幫忙通報~~”劉衍打開門,捏着嗓子學黑衣人說話,陰陽怪氣道:“看病的哪有不急的,就你們最急!”
黑衣人一時間不知如何回話,只得悶着。
沉默之際,只聽二樓拐角傳來一陣輕巧的下樓聲,“找我何事?”
一席白衣青綢緩緩而來。此人身形修長,神儀明秀,朗目疏眉,生的極為俊俏。只是咋一看略比常人少些血色,眼底兩抹暗色,像是還未睡醒的模樣。
宴淩見這人的第一感覺便是——這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竟有些像......像自己被燒死在經綸塔的未婚夫!她那七年未見的亡夫若是沒死,此刻應該也有先生這般容貌。不對,他常年習武,身形應該比先生更為高大些,面容更為俊朗些。
“蕭先生,”黑衣人向蕭崎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道:“閣裏姑娘生了病,似是花柳,怕誤了店裏營生,遂請先生一診。”
“花柳?”蕭崎聞言,坐在太師椅上抿了口清茶道:“好說,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宴淩聞言,怯生生走過去坐在他對面,伸出潔白無暇的手臂。
蕭崎只瞥了眼,便從袖兜裏掏出一張素雅方巾蓋在上面,這才伸手診之。
“姑娘脈象......”
黑衣人全神貫注,生怕露聽半字。
“姑娘脈象很亂,”蕭崎收起手帕接着道,“只看脈象我也看不出什麽。”
“看不出來?”黑衣人面面相觑,私心有些懷疑他到底靠不靠譜,“那該如何是好?”
“哦,方法自然是有的,”蕭崎起身微笑道:“花柳病症初期顯于陰,後期置于表,褪下群衫一驗便知。”
“這......”兩名黑衣人聞言挽起袖子,漸漸朝宴淩走去。
“你們要做什麽!”宴淩瞳孔慕地緊縮,雙手緊緊抓住木椅扶手。
“欸,”蕭崎伸手擋住他們,真誠質問道:“二位若是能辨花柳,那我這傷寒雜病館豈不是要關門大吉了?”
黑衣人相互看了兩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唐突了,便道:“有勞先生了。”
“姑娘與我這邊來。”
“蕭先生,這怕是不可!”黑衣人見他要把人帶走,當時急了。
“不可?”蕭崎撇頭問道:“難道要當着你們的面驗嗎?!”
他說話明明很溫和,卻總有一種讓人不可抗拒的威嚴感。黑衣人一時啞口,只能任他把人帶走,雙腿卻不自覺得想要跟去。
“看什麽看!”劉衍一聲怒吼,兩個大男人瞬間挺直腰杆,愣在原地。
側房內——
房門一關,宴淩環看四周無人,噗通一聲跪在蕭崎身前,雙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角哭道:“先生救救我,求先生救命!”
蕭崎嘆了口氣,“方才問診時,姑娘便指尖暗示我,現下無人,姑娘有什麽難言之隐大可直言。”
“蕭先生,”宴淩抽抽泣泣道:“我本是禹洲城太師府邱太師的長女,十二歲那年跟随仆從出去看花燈,在夜市裏與仆從走丢,被人蒙了頭賣到了黑窯裏,後來幾經周折,最終被賣到了雲煙閣。昨日夜裏讓我陪侍,我便借口花柳逃脫,還請先生救我一命,幫我書信一封太師府,先生大恩,小女永生不忘!”
“你說你是邱太師的長女?”蕭崎俯視冷眼看着她,“何以見得?”
“小女自小帶有一塊金玉打作的七巧玲珑鎖,其後刻有小女的姓名和生辰,可惜幾年前被馬匪搶了去,”宴淩道:“但是我腰間肋骨下三寸處有一顆朱砂痣,家父一看便知。”
“姑娘請起,”蕭崎微微一笑,眸子裏卻藏着抹不易察覺的冷色轉瞬即逝,“此事蕭某也只能盡力一試,成與不成全靠造化,姑娘莫要抱太多希望。”
“多謝先生!”宴淩淚流滿面,下意識又想跪下謝恩,幸好被蕭崎及時止住了。
房門吱呀打開,蕭崎先走出來,宴淩跟在後面,還慢慢系着腰間的系帶,似是剛驗完的樣子。兩名黑衣人趕忙上前問去:“可是花柳?”
“嗯......”蕭崎慢慢悠悠走到藥房,“确有花柳初顯症狀,症狀很輕,每日早晚各服一次此藥,三個療程之後再驗,若有好轉便是壓下去了,若是期間再從事......”
蕭崎歪頭給了他們一個眼神,柔聲道:“病症自然是會越發嚴重,所以,好與不好,還要取決于姨娘了。”
說罷給了他們一提桑皮紙包着的草藥,順手比了一個五。
黑衣人了然于心,伸手掏出五兩銀子給他,“先生大義。”
“五、十、兩!”
“你!”
“算了算了,”另一位黑衣人拽拽他的衣襟,伸手補了四十五兩。
“下次再來!”蕭崎笑嘻嘻數着銀子沖他們揮手。
見他們走遠,劉衍機警地環顧四周,随即立了塊歇業的木牌在門口,砰一聲關上醫館大門。
“他當真是邱太師之女?”劉衍翹着二郎腿坐在蕭崎身旁。他自小在聽覺方面便異于常人,後經日益磨練,竟練就了一雙百米之外聞人聲的順風耳。剛才房裏的對話,旁人雖聽不到,但他卻是一清二楚。
“自然不是,”蕭崎重新沏了壺熱茶給他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杯。
劉衍沒有他這般閑情雅興,端起茶杯一口下肚道:“不是?”
“邱太師的女兒傳聞十二歲那年元宵,與仆人出門看花燈時走丢,邱太師遣人找了十幾年,一直未尋到此女。期間有多位謊稱是邱太師之女的人上門驗證,但都被說不是。”
“那她現在又是何苦?當真以為能瞞得過邱太師?”
“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蕭崎吹了吹杯中的熱氣,小抿了口:“邱太師的女兒從來沒有走丢過,而是被人推入井中活活淹死的。”
“啊?!”劉衍大吃一驚,“還有這種事?!那他為什麽......”
“為什麽還要貼告示四處找人?”蕭崎接過他的話道:“因為當年淹死小女的正是邱太師的二夫人,二夫人恃強淩弱,看不起庶出的大夫人。邱太師并未重視此事,只覺夫人間争風吃醋實乃常态,沒成想二夫人嫉妒由盛,竟下手害死了大夫人的獨女邱函。大夫人當時正懷着孕,此事一出當晚流産,雖撿了條命,卻從此精神不振。邱太師為懲二夫人,命她此身不得踏出閨閣半步,一輩子吃素齋念佛經來謝罪。”
劉衍聽的有些入迷,不經感嘆,“竟然還有如此醜事.......果然最毒婦人心吶。”
“是啊,确是醜事,”蕭崎道:“邱太師當年可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親師,如此家醜定是不能傳出的,所以便對外宣稱小女走失,遣衆人尋找。”
“這麽一說,今日這姑娘怕也是另有所圖了。”
“她所圖自是簡單,不過是想借太師之名逃出去罷了。”
“但是,咱們現下這個處境還是小心為妙吧,”劉衍看着蕭崎,面上已經帶了些冷色,“別到最後,引火上身,壞了咱們大事。”
“去拿副筆墨來,”蕭崎對劉衍道。
“你要幫她?!”劉衍一下站了起來,“你可知現在禹洲城何等局面,你若是當真書信太師府被察覺,等待我們的是何等後果?”
“自然是知道的,”蕭崎見他如此焦急,便笑道:“這封信我雖然是寄不了,但有人可以。”
“誰.....誰啊?”劉衍看他看着自己,一時只覺身後發毛:“你......你不會是想讓我去寄吧?我的命也是命啊!”
“......”蕭崎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的真心還不如拿去喂狗,只能無奈道,“自然是縣令大人。”
“你要借縣令的名義?”劉衍豁然開朗,“對哦!不管此女是不是邱太師之女,對縣令大人而言都是個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機會,他自然會抓住。”
蕭崎打了個響指,笑道:“不愧是劉大将軍,果然是聰明機靈,一點就通!”
這突如其來的誇獎對劉衍很是管用,劉衍撓撓頭,不好意思的模樣,笑嘻嘻道:“那是自然!”當即拿了副上好的筆墨給他。
窗外風和日麗,淮柳縣位置靠南,多細河,宜種柳。所以每隔數裏便不難見到幾棵年歲已久的楊柳。
現已初春,和風煦日,柳葉新長,風一吹便四下搖曳,頗有些詩情畫意。
宴淩看着窗外卻是愁容滿面。那日她從傷寒雜病館确診回來後,王姨娘确實沒有再多為難她,畢竟與其将她丢給樓下那些跑堂的糟蹋了,讓她治好病繼續作頭牌招客攬商還是要劃算許多。只是,從那日到現在已有半個月之久,王姨娘不讓她出門,而是交給下人去拿藥,她聯系不上蕭先生,更無法知道那封信到底送沒送出。
而且,最讓她輾轉難眠的是,現在一閉上眼,腦子裏就會自動浮現出那位蕭先生的模樣,實在是太像了!太像翡蘇哥哥了!那眉眼,那神色。可是每樣拆開來看,卻又好像完全不同。蕭先生眉骨更高,身架更小,雖然看着溫柔,但眼神裏總藏着股冷色。與翡蘇哥哥那般熱烈的溫暖不同,蕭先生更像一池藏有暗流的碧潭。
正在思緒之際,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響動,動靜之大,甚至連王姨娘都驚擾了。
只聽王姨娘在門外連聲哀求:“官爺,這裏面怕是有什麽誤會?好端端的姑娘怎麽會......”
旁邊的人根本不想理會她的說辭,一把将她推開,“我們按規矩辦事!姨娘要是有什麽意見,大可上衙門府告去!”
“來人啊!”
宴淩聽着聲音越來越近,忽然砰的一聲,房門被一腳踹開,進來四五名身着青黑官服,手持長刀的人。為首的,挽着高髻雙手抱胸,持一柄長月劍,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嫣兒姑娘?”那人歪着頭,挑眉一問。
“是民女,”宴淩揖禮答道。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沖一旁的衙役挑挑下巴,冷言道:“帶走!”
一群人剛把宴淩帶出房門,王姨娘便緊随其後,一把抓住為首人的手大喊道:“李護衛,這裏面定是有什麽誤會,您這樣把姑娘帶走,我們還怎麽做生意啊!”
李劍看着抓在自己護腕上的那只手,眉眼微皺,“姨娘自重!”果斷抽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