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賣花】

【賣花】

過了幾日,天才蒙蒙亮,宴淩便聽得屋外嘈雜一片,似有人來回走動。

宴淩打開窗,只見青磚黑瓦之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挂起了紅彤彤的燈籠,上面用油紙貼着一張大寫的囍字,兩邊更是挂着紅綢,分外奪目。

“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什麽喜事?”宴淩拉住一旁拿紅綢的婢女問。

“姑娘有所不知,”那小婢女笑道:“後天啊就是唐姐姐和魏少爺大婚的日子了,夫人叫我們先提前将府裏裝扮上,好迎喜氣。”

“竟有這般好事!”

說話間,就見一仆人拿着一段用紅布蓋着的不知何物的東西進了柳唐房間。不一會兒便見柳唐笑着跑來:“嗨呀,我還怕妹妹沒醒,正巧你在這裏,快來幫我看看。”

宴淩聞聲,被柳唐拽進屋內,原本原本清淨雅致的閨房此刻已紅綢滿堂,四周的窗欄上已經貼上了囍字,就連門口的兩瓶梅花青瓷此刻也插上了新鮮的桃花。茶桌上更是禮盒堆積成山,旁邊還有少不了的早生貴子四件套。

柳唐拉着她到坐榻旁,将茶幾上的紅綢一掀,那木盤中放着的竟是一件鑲金紅綢婚服,旁邊還有一頂流光鳳冠,做工之精細,放眼望去,全是上好的珍珠瑪瑙。

“這幾日忙裏忙外,都沒來得及跟妹妹好生唠唠,現在倒是要麻煩妹妹幫我看看婚服合不合身了。”

宴淩趕緊起身道:“柳姐姐哪裏的話,倒是我不知姐姐大婚,竟連禮物也沒來得及備。”

“哎呀,既是一家人可說不得這些生分的話,”柳唐伸手幫宴淩整理了下頭上的碎發,拍拍她的肩道:“你且等我一下,待我換好了幫我看看。”

宴淩應了聲,心裏暖暖的卻還是仔細盤算着自己那點碎銀子能給柳唐買些什麽。正思緒着,門外突然闖進一位頭戴抹額,着藏青長衫的公子。

唐柳換好衣服出來一看,便道:“我當你小子好沒良心,這幾日也不過來看我,這兒會兒子倒是來得正巧,正好幫我看看。”

柳也掀起長衫坐在宴淩旁邊,喝了口茶道:“瞧你這話說的,我不是昨日還來了嗎?”

“你昨日當真是來看我的?”柳唐玩笑着他,眼神卻神神秘秘地往宴淩方向瞅了瞅。這弟弟畢竟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從小到大死要面子,平日裏看着大大咧咧,可越是到了在意的人面前就越是沒膽兒。

柳也聞言,暗地裏紅了耳尖,只別過頭道:“當......當然,不是來看你,那還能是......”

宴淩也轉頭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柳也見着那雙圓溜溜的杏眼,忽然慌了神,“你都是要嫁人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八卦!”

“這可是你說的,以後你的事啊我可就再也不管了!”柳唐拿着圓扇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又擡手原地轉了一圈期待道:“好看嗎?合不合适?”

“還行,有點新娘子的模樣,”柳也道。

“姐姐這身衣服大小上正正好好,穿着甚是好看,”宴淩與柳唐閑聊了幾句,屋外的小厮便進來催促,讓柳唐去夫人那裏一趟,還有些置辦事宜要商議。

唐柳囑咐了他們幾句便急匆匆走了,屋裏只剩宴淩和柳也兩人。柳也正襟危坐,正準備起身離去,就聽宴淩在身後叫住了他,“你下午可有事?”

柳也納悶地看着她:“無事,怎麽了?”

“昨日集市上看到一根烏木金簪甚是好看,想買來送給柳姐姐作禮物,”宴淩扣着手,“只是價格上我還差些銀子,所以想做些簪花去賣。”

“差銀子啊?”柳也歪頭笑道:“那你找我啊,要什麽簪子我給你買來便是,何必折騰這些?”

“那不一樣,”宴淩道:“你的始終是你的,我想送柳姐姐那是我的一番心意。”

柳也點點頭,覺得有道理,摸着下巴轉身道:“行,那我幫你一起做。”

于是,兩個人從管事房裏拿來了兩個大籮筐,裏面裝着一些剪子彩紙之類的東西。東西放在桌上,兩人對立而坐。

宴淩對這些東西很熟悉,小時候她娘親也喜歡做這些小玩意兒,久而久之便也跟着學會了些。她做起來倒是輕松,只是苦了某位公子,做不來細活,一團彩紙在他手中很快便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完全看不出折的是個什麽東西。

宴淩也不惱,只悄悄撿起他丢在地上的廢紙重新撐開疊成一朵綻開的牡丹。柳也看的出奇,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堂堂一個總督之女,怎麽還會這些手工活?”

“娘親喜歡折,小時候便跟着學了一下,”宴淩看着手中的牡丹花笑道:“也幸虧是學了一手,總算有點一技之長,以後說不定還能靠這個賺點碎銀子。”

柳也不說話,勾着腰将她疊好的簪花放進簍子裏,半響才道:“對不起啊,我......”

“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宴淩笑道:“我都還沒來得及謝你呢,等賣了錢我請你吃好吃的。”

“這可是你說的!”柳也背上背簍拍拍手道:“今日可得賣個好價錢!”

只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現實卻要骨幹許多。

烈日當頭,兩個人在街邊苦站了半個時辰,誰也不肯扯開嗓子叫嚷幾句。路過的行人擦身而過,看也不看兩眼。

“你......”宴淩看着柳也。

柳也轉過頭不看她,“我不要。”

“......”

宴淩猶豫再三,終于鼓足勇氣,将簍子裏的簪花一朵朵擺出來,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氣,将兩手舉在嘴邊作喇叭,大喊道:“姐姐妹妹們,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簪花便宜賣咯~”

柳也被她這一嗓子吓得不輕,下意識遮住半張臉往旁邊站了站,“你上哪兒學的這些話?”

“我看大家都這麽喊,”語罷,宴淩又接着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上好的簪花便宜賣咯,五文錢一朵,買兩朵,送一朵。”

柳也雖然嫌棄,但不得不承認,這方法還是管用的。

只見周邊路過的一些姑娘開始陸陸續續圍過來,大都挑挑看看,不過看的多不是花,而是賣花的小公子。

宴淩忽然發現商機,将柳也推至跟前,“姐姐買下花後,可以讓這位公子親自戴上哦~”

“???我???”柳也眉頭一皺,頓感大事不妙。

只見周圍的姑娘開始對着籮筐的簪花一頓瘋搶,大喊着:“真的嗎?!那我要這個!”

“我也要!我也要!”

“......”

柳也不厭其煩地為每位姑娘仔細戴上簪花,一直到日落時分,竟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活了二十二年,除了我姐,我連姑娘手都沒碰過,你還我清白之身!”

宴淩蹲下身子,從袖兜拿出一張方巾給他,笑道:“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我看柳大公子的招牌倒是比口號管用得多,現在只剩框裏這十朵了,咱們再接再厲!”

柳也接過方巾擦擦額頭的細汗,讪笑一下道:“那本公子就再勉為其難地幫你撐撐場面。”

說着,一位茶樓的店小二忽然跑來問:“還有多少簪花?”

宴淩答:“還剩十朵,小哥是要送給喜歡的姑娘吧,你想要什麽樣的?我幫你仔細挑挑。”

“哎呀,不是我買,我不過是幫樓上的公子跑個腿,”那小二道:“框裏還剩多少,他出三倍價錢全要了。”

“三倍?!”宴淩聞言,朝茶樓的方向望去。

只見江亭樓閣之上,一公子金綢紅衣,着一條白玉簪子,依于木欄之上,甚是惬意。

宴淩雖看不着正臉,卻一眼認出了那熟悉的背影,忙裝上簍中的簪花,一路小跑過去,獨留下小二與柳也面面相觑。

不過是三倍價錢,至于這麽激動嗎?柳也抱手站在原地,有些不屑。

宴淩抱着手中的簪花,心裏想着應該如何打招呼。好久不見?你怎麽在這兒?你買這花幹嘛?怎麽這些日子一直沒看見你?

......

可是登上閣樓時,心中的欣喜忽然一滞。

這人雖着裝像他,卻終不是他。

那人喝着茶見她氣喘籲籲的樣子,便起身用手中的紙扇為她扇風道:“這種事交給夥計就行,還勞煩姑娘跑一趟。”

宴淩慌亂中擦了擦眼尾,将手中的簪花交予他:“難得的大單子,就是想親自跑一趟以表誠意。”

那人開懷大笑,從腰包掏出幾兩銀子給她,誇她手藝真好。

宴淩收了銀子,卻失魂落魄地下樓,總覺得心裏堵得慌。

當初一語成谶,果然一別之後,再難相見。

宴淩在樓梯的木欄處靠了會兒,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瘋狂的念頭——我想你了。

閣樓之下,柳也叼着根狗尾巴草靠在旁邊的石柱上等她,半刻之後才見她出來,便沒好氣道:“怎麽樣?是不是公子溫潤如玉,舉世無雙?”

“是啊,”宴淩撿起地上的空簍背在背上道:“真是可惜了,早知道應該留在那裏喝杯茶再走的。”

“你這人說話還真是刻薄,”柳也接過她背上的簍筐,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宴淩意識到自己不對,忙追上去道歉,“好啦好啦,說好的請你吃好吃的!你想吃什麽,今日我請客......”

“就你那點錢還是算了吧......”

“......”

不遠處,亭臺樓閣之上的金綢紅衣公子揚手撕下面上那張人皮,面具下的臉神儀明秀,朗目疏眉,沖着遠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柔聲道:“好久不見。”

宴淩覺得身後像是有人在喚自己,回頭看去時,卻已是人去樓空,徒留落日高墜,孤鹜齊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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