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末日

末日

靳善和蔣豫春當前這種不清不楚的關系依舊維持着。自從婚禮那天之後,蔣豫春出門的次數變多了。他帶着一種和新冠疫情的恐怖陰雲格格不入的悠閑,常常挂着口罩到處溜達,不管是到樓下超市、街口亭巷,或是找一輛共享單車騎到市中心的人民公園。有時候靳善特地在周末和他一起逛了一圈,漫無目的地在初冬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傍晚時分,在尚未關門的檢測點一起做個核酸,買菜買肉,買水果買豆腐。

靳善問他,你要不要找個事情做。蔣豫春反問,你不打算吃我做的飯了?靳善問他喜歡做什麽,蔣豫春說不出來,直到兩人一前一後從電梯口出來的時候,蔣豫春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問靳善,你剛才這麽問,應該已經安排好了吧,不如直接說出來。靳善沒否認,他在學校圖書館申了個學生助理的兼職,口上只說,如果你也在學校,就不用來回跑了,方便。

蔣豫春抿唇,似乎在考慮一個重大的問題,猶豫着說,我沒有文憑,之前戶口戶籍的事還是靳哥給幫忙辦的,學校的事,只怕我做不好。靳善告訴他那些工作都是些閑碎的小事,不費腦子。在學校裏見的都是年輕人,總比上街和老大爺老奶奶們遛狗散步有意思。其實蔣豫春沒有那麽在意幹什麽工作,既然靳善提了,他也沒打算拒絕。就像每次在樓梯間聲控燈亮之前靳善都會吻他的額頭和唇角,他也不拒絕。

和蔣豫春一起踏入自己熟悉的校園時,靳善發覺了身側人的不自在。這種感覺很微妙,因為蔣豫春是個不好把握的人,他有情緒,同時擁有一套自我的防衛機制來混淆別人對他情緒感受的判斷。這種東西是他自小打磨出的,他自己未必有意識,但靳善認識他三年多,逐漸也總結出了點規律。

往這邊走,靳善攔着他的手臂,說,你急什麽?蔣豫春看了看路上往來的大學生,雖然大家都帶着口罩,但聚焦來的眼神是騙不得人的。靳善又對他說,你這副模樣,難道頭回見別人盯着你看?他們不是看我,蔣豫春搖頭笑了笑,不在意他的誇獎,你在學校肯定受歡迎,我這是沾了你的光。靳善只哼笑,我可不受歡迎,你覺得我是讨喜的人?

蔣豫春出門的時候換了件普通的灰毛衣和黑夾克,逐漸變長的頭發稍稍紮了個揪,算是比平日散漫的形象精神點。靳善看了他好長一會兒,沒什麽表情,蔣豫春問他要不要明天把頭發剪了,靳善只說看他心情。

其實真的到了學校,蔣豫春見靳善的次數反而降下來了。除了早晚一同進出,白天兩人幾乎沒有說上話的時候。靳善偶爾進圖書館自習時在某架書櫃隔層能碰上蔣豫春,通常只是遠遠對視一眼,然後各自回到自己手頭的事上。靳善在蔣豫春去學校的前一天在他手機上開通微信賬號,把自己放進他通訊錄裏。但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有聊天記錄,反而是蔣豫春加了幾個負責他工作的圖書管理員和群聊,每天都有新的消息和任務公布,叮叮亂響的鈴聲還要私下找靳善請教一下怎麽設置手機靜音。靳善感覺挺奇異的,好像在21世紀碰到個穿越來的古人。他知道蔣豫春過去是黑戶,不知道怎麽被靳東成從別處挖來的,他甚至懷疑過蔣豫春是他爸年輕時犯下的某個錯誤遺留,可他沒工夫在這出狗血的倫理劇裏扮演角色。

到了中午,蔣豫春和學生們一起到食堂吃飯。每天他都會點不同的菜,半個月時間他把整個校區四個食堂的菜樣吃遍了,然後得出結論,只要味覺正常,所有人都能嘗得出他做的飯和食堂的飯哪個好吃。之後他就沒再去食堂吃過午飯,有時候去超市買個面包或者去校外買些小吃。他不缺錢。

有一回靳善在圖書館還書的時候遇上點狀況,之前下雨的時候雨水把包裏借的書的弄濕了,幹了之後書頁合不上,磚頭大的書翹成了把大扇子,捧着這麽好幾本書來着實在人群中有些矚目,蔣豫春聽到些騷動,也聞聲而來。靳善最後付錢買了新書,問這些沾水的舊書能否帶走,管理員說可以。但這書被泡發之後又實在太大,套着塑料袋都是一大團,靳善跟蔣豫春說,先存到他這裏,回頭有時間再一本本帶回家,蔣豫春答應了,把它暫且放在他有時會坐的櫃臺下面。整理的時候蔣豫春看了看書名,是各種版本心理學的導論和研究專著。他閑時翻了翻前言,覺得很有意思,只是太厚了,他沒看下去。

大學校園總是發生着各種各樣的事。之前國慶檔的一部科幻片評價不錯,學校把它引進校園影院裏,靳善買了兩張票,和蔣豫春一起去看。也不是什麽黏黏糊糊的愛情影片,影院裏沒什麽咋呼的年輕情侶吵鬧,大家都安安靜靜的。兩個人安分地看完,一起回家,洗漱的時候聊了聊情節內容,然後□□和睡覺。

之前的某天晚上,靳善抱着枕頭來到蔣豫春住的客房要和他擠一起。蔣豫春知道他來幹嘛的,然後拿着自己的枕頭去他房間睡。他也知道靳善喜歡他什麽表現,在床上較着勁兒地咬青年的肩膀、脖頸,然後喊、叫、抓,真的像一個被逼到死地的小動物,靳善總會在他停下來的時候抱着他,然後吻他的耳朵,很久很久。靳善會鼻尖碰鼻尖地告訴他,蔣豫春,聰明的人做決斷的時候不會猶豫。蔣豫春累極似的閉上眼睛,抱着他一起睡了。

沒過多久的一天晚上六點多,天已經擦黑,靳善在校門口的咖啡店等着訂的兩杯咖啡做出來,一邊等着蔣豫春一會兒出來。刷微信付賬的時候他突然看到輔導員發通知,校區內混檢查到幾個陽性的同學,公布了他們的行動軌跡,暫時封校管制。身邊排隊的幾個女生正相互慶幸自己剛好逃出來,只見站前面高高大大的帥哥拎起包突然跑了出去,經過時帶起一陣急風。

學校北門栅欄不算高,他趁着沒人看到扒着圍欄一把翻進去,利落極了。邊跑着邊打電話,那邊通了,他問,你在哪?蔣豫春說,還在圖書館。靳善腳步放慢,又問,你餓不餓?蔣豫春說,不餓。

警衛們正在圖書館門口拉着警戒線,靳善挂了電話,拐了個彎先跑到還沒封住的食堂随便打包了份米飯小炒,又跑回圖書館。警衛問靳善哪來的,他說他今天剛才圖書館出來,路上知道被封了,他是校外住宿生,輔導員通知他暫時回到圖書館封着不要亂跑。警衛查看了他的學生證然後讓他進去了。

靳善在一層服務臺找到了蔣豫春,他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翻着那本厚厚的心理學書。靳善坐到他旁邊,問,好看麽?蔣豫春搖搖頭,它好像把簡單的事說得很複雜,這就是你學的東西?靳善伸手把書合上,說,不好看就別看了,跟我換個地方去。

靳善帶他到四樓檔案館,這裏幾乎沒什麽學生。沿着牆邊有一排沙發,他們肩并肩坐下。蔣豫春問他要封到什麽時候,靳善說,至少一個晚上,要等他們排查清楚了。

他們坐着的位置正對着落地窗,這時候天已經黑了,窗外透不過星光,只有些街燈樹影影影綽綽。兩人坐下望了望,蔣豫春說,你又過來幹什麽,也不是什麽急事。靳善說,沒人給我暖被窩,一個人回去有什麽意思。

中間緊急物資團隊過來送東西,靳善下樓拿了兩床被子和一桶礦泉水。他把打包的晚飯拿給蔣豫春,菜還帶着餘溫。蔣豫春接過飯盒的時候,擡頭看着他的眼睛。靳善坐下,問,你有話想說?蔣豫春笑了,把飯盒扣上,放到一邊,我不知道怎麽開口。那就不開口。靳善把一面被子鋪到他們兩個人身上,對他說,你在拿什麽逼自己呢?

他伸臂摟着蔣豫春,頂層的燈光很暗,只能在他們臉上的棱角投射出陰影。靳善望着外面的月亮,說,要是有一天世界末日了,我們也這麽抱着,跟電影一樣。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可要是沒末日,我們這麽抱着,只成了別人的尴尬笑柄。

蔣豫春問,別人是誰?靳善回答,一會兒上來找我們做核酸的。蔣豫春被他逗笑了,等到笑容消失的時候,他感到了自己心中多出了力量,他問靳善,你真的知道什麽是愛麽?靳善說,我不知道。蔣豫春追問,那你何必誇誇其詞?你可以有無限多的機會去認識它的真正含義,但你同樣不知道的是,我沒有更多機會反複試驗。他又微笑,之前有好幾個女生找我要你的微信,你沒有深入認識一下?

試一次就了解的事,為什麽要反複考慮着未來的更多次?靳善想到手機裏好友驗證欄憑空多出來的十幾條消息,用威脅的語氣說,以後不許把我的微信給其他人。蔣豫春說,等這次封樓的事過去,回到家,我送你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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