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愛與詩
愛與詩
學校連夜排查了陽性病例,靜默封校一周。被封在學校的校外人員暫時被轉移至閑置公寓住宿,靳善作為走讀生,和蔣豫春一起被鎖在公寓裏,住隔壁。靳善包裏帶的東西不多,白天有時候在電腦上看看論文,但視線忍不住飄向前方,窗外,對面的樓,上方的天。他搜了幾個電影看,人物的臺詞在耳邊越來越恍惚,情節開始破碎。然後他關閉了一切設備,在書桌旁坐了一整天。
靳善感覺到他在受到擾動,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異樣紛擾。他晚上和蔣豫春打視頻電話,這是蔣豫春頭一回用這個功能,很新奇。靳善問了問對面在幹什麽,蔣豫春比他還差些,随身的包裏大概只有些常用物品,唯一的聯系工具只有手機,但他不喜歡用,大部分時間還是在發呆。這點和在家的時候一樣,靳善經常在回家的時候看到他一個人發呆,現在當他也被迫發呆的時候,他突然有些感同身受,還有些困惑和恐懼。
靳善問他,之前靳東成把他養在別的地方的時候,他也這麽一個人閑着發呆嗎?蔣豫春理所當然地點頭,并相信這是難得的幸福的事。靳善問他的朋友,蔣豫春說他有很多熟人,沒有朋友。靳善問他的父母,蔣豫春說都不在了。靳善又問上次墓地裏他見的人是父母麽,蔣豫春說是。
他們被封了一周,就回了家。學校的所有線下活動暫停,所有人、所有事都挂在網上。
臨行收拾行李的那天,靳善抓住會兒空閑,和楊教授打了個視頻電話。簡單的問候和說明了幾句疫情封校的狀況,出于冷漠的禮貌提醒和關懷了幾句,楊教授主動問起他生活上的變化。他問,你和你那位老師還溝通得多嗎?靳善說,我們每天都聊,他很會傾聽。如果有持續的情緒波動,主要還是我的問題。楊教授起了些許想見這個話中老師的興趣,靳善拒絕了,說暫時不方便,又說,他是個好的傾聽者,也坦誠回答問題。我們□□和諧,又有話說,我想不出什麽缺陷,卻覺得哪哪都有問題。楊教授在屏幕中有些吃驚,他問,這個老師就是你女朋友?靳善說,不是,他是男人,和我一樣。
楊教授在那頭兒沉默了一下,又問,他是那個你想要探究“愛”的原因?靳善說,不完全是,主要是我自己無法忍受割裂和不完整的自己,我想要再往前突破一步。楊教授搖搖頭說,你這樣完全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你已經愛上他了嗎?靳善說,這個答案我現在只能保留。楊教授,我最近的狀況是混亂在不斷加劇。我必須承認,我有些失控。
楊教授說,看來你的這位老師他解決不了你的問題。靳善說,如果他解決不了,就沒人再能解決。楊教授仍然勸他,他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他沒辦法引導你現在走向正軌。靳善,我覺得你現在需要專業的治療。我後悔了當初答應你參與這個試驗。靳善說,我不是患心理疾病的病人,專業人士如果能幫,我當初就不會找到您。
一場談話最後不了了之。靳善并不想和楊教授談論什麽實質內容,只是要借由他從其他世界逃脫出來,那是蔣豫春的世界,是全球病疫籠罩封鎖的世界。靳善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閉着眼睛,自嘲地對自己說,“愛上”這個答案不能解決一切,他早就愛上蔣豫春了,瘋狂地,但那又如何,地球不會因此而停止自轉,走向毀滅,故事也不能因此而走向終結,何況他還從未聽說過兩個王子的童話故事。他開始有些後悔當初執意參與到這個試驗中來了,愛什麽時候變成一個人的事了?他怎麽會在這麽簡單的道理上犯糊塗?一個人的愛,是很苦的。
靳善和蔣豫春一起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他們沒有開燈,靳善在漆黑裏一把抓住蔣豫春,把他擁倒在客廳的地毯上,蔣豫春也用同樣的熱情回應,黑暗也能天旋地轉,他睜着眼睛,也感到一陣眩暈,還有呼之欲出的嘔吐感。汗意發酵成化學品的氣味,淋溶在一對連體嬰兒上。
這是一場争鬥,沒有人認輸。瀕至極處的時候,靳善用力咬住蔣豫春的肉,好像在玩味一道烹饪許久的美食。蔣豫春對他說,你看過動物相殘的紀錄片嗎,它們表演着死亡。而現在我不知道我們中的哪只動物将吃掉另一只,首先是身體,最後是精神。
靳善聽着他的話,松開了嘴,呼吸漸漸平複,又聽見他繼續說,這是我之前在圖書館整理書架的時候翻到的,沒記住作者叫什麽名字,但這幾句詩,我印象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