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動

情動

除了每日被潤玉那厮逼着練字實在難熬以外，伏瑤覺得在天界的日子還算自在。

潤玉是一個知人善任的天帝，天界的事務處理的井井有條，而他自己也不會很忙，不像她在人間見過的帝王，日日伏案勞形，将自己累個半死。

璇玑宮的院裏如今也很是熱鬧，伏瑤沒事就去尋那一池錦鯉聊天，雖然錦鯉都還不會說話，但她也不甚在意。

院裏還有一株老樹，聽沉渝說有些年頭了，長得也算茁壯，伏瑤轉身就在樹上挂了個秋千，沒事吱呀吱呀的蕩，晃得老樹靈實在受不住了，忍不住開口求饒，“哎喲，哎喲，神女大人哎，我這把老骨頭實在經不起折騰了，您要不歇歇？”

伏瑤忍不住吐了吐舌頭，随手給了老樹一篇修煉法訣，老樹立時噤聲，也就由着她晃悠。

不久之後，伏瑤又尋到新的樂趣，那日随着潤玉去見太上老君，她順道從太上老君的藥園子裏拐走了幾株老參，半夜心血來潮給老參賦靈。

接下來沉渝就看到大半夜園子裏的老參，都長了腿追着魇獸滿院子跑，把他吓到不輕。

而且，伏瑤還非常認真地給這些老參取了名字，名曰“參老大，參老二，參老三……”比起這些，她給老樹取名“迷谷”，則顯得正常多了。

除此之外，她不知從何處帶回來一只受傷的小鳥，把鳥窩安在了迷谷樹上。

初時沉渝還不曾注意，只以為是尋常的鳥類。直到那日鳥兒傷好，一聲清朗的長嘯，拍打着金翅飛過他的頭頂，他頓時傻了眼，這哪裏是什麽小鳥兒啊，這分明是一只幼年的鲲鵬。

他頓時懷疑是不是伏瑤跑去大鬧了西天極樂世界，将那只傳說中的金鵬拐來了。

他忙跑去問伏瑤，伏瑤也只是坐在樹上，晃着腳雲淡風輕地道，這是她偶然在北海之濱撿到的，見它受了傷，才好心帶回來養傷的。

是了，前段時間，北海有異動，潤玉放心不下親自前去查看，而伏瑤也随着去了，想來是那時遇到的吧。沉渝想到這裏，才放心了下來。

但伏瑤的“胡鬧”程度，讓沉渝還是有些害怕，只好偷偷去告知潤玉，潤玉聞言也只是搖了搖頭，只道是由着她吧。

潤玉最近不知為何，和伏瑤相處時，時而神思有些恍惚，腦海裏總是會出現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可他分明記得，他從小到大的記憶裏，都不曾與伏瑤有過交集，那這模模糊糊的記憶又從何而來？

就比如那日去北海，二人回來之時在北海之濱見到那只受傷的鲲鵬，她俯身小心翼翼托起它，目光盈盈地對她道，“潤玉，這只鳥兒受了傷怪可憐的，我們幫幫它可好？”

潤玉呆了一瞬，只覺得腦子裏也曾有這樣一個畫面，女子仰頭看着一個人，碧色的眸子裏帶着幾分祈求，“這個小家夥好可憐啊，我們留下它好不好？”

來不及多想，答應的話就這樣說出口了，那模糊的記憶裏他是怎麽回答的呢，肯定也是答應了吧。

伏瑤除了每日陪着潤玉處理公務外，偶爾會偷偷溜去姻緣府，看着姻緣府的仙使們忙碌。

他們将凡人在月老祠的樹上挂着的紙條，分門別類登記成冊後，按卷冊交到月下仙人手中，月下仙人便坐在殿中一面翻冊子一面穿針引線，倒是看上去日日比潤玉還要忙上幾分。

伏瑤曾好奇地看過那些字條，與她之前在人間時見過的沒什麽不同。

她曾在人間游歷之時，最是喜歡湊熱鬧，而人間的廟會她自然不會錯過，她曾附身月老祠的月桂樹，看着人間豆蔻年華的女子，虔誠許願，将寫好願望的紙條挂滿樹枝。

曾有一次，一個女子挂紙條時，不小心觸到了她的鼻翼，她覺得癢極了，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在那凡人看來，就是突然一陣風，将她的紙條吹落，女子頓時哭了起來，讓她很是不解。

後來為了補償那個女子，她就偷偷跟在身後，才知道原來那女子有一個喜歡的男子，但鑒于二人身份差別，一直羞于開口。

伏瑤就暗暗施法，幫助了女子，二人最終如願在一起了。那也是伏瑤第一次覺得作為凡人，也不是那麽苦的。

月下仙人手裏一邊忙着，一邊還不停給她講一些人間情愛故事，伏瑤雖然興致缺缺，但也不忍心掃他老人家的興，耐着性子陪他坐到了昴日星官下值，他也将今日的事務處理的差不多了。

看天色已晚，非要拉着伏瑤留下吃飯，伏瑤連忙搖頭拒絕。

最近潤玉那厮管她管的嚴，要是知道她偷偷溜來了姻緣府，回去免不了對上他的冷臉，她連忙和月下仙人告辭。

月下仙人實在不舍，臨走又給她塞了幾本書冊，神秘兮兮地道，“小瑤兒，這是人間最新出的畫本，你回去仔細研讀，若是哪裏看不懂，記得一定要去找潤玉啊！”

他上次送的畫冊，伏瑤都随手一放，不知道丢在哪裏了。對上月下仙人殷切的目光，一時不免有些心虛，忙随手接過，揣在了懷裏，揮手告別月下仙人。

回到璇玑宮，伏瑤遠遠就看到潤玉站在廊下，見到她回來，那張清冷的臉，突然增添了幾許溫柔神色。

伏瑤只覺得心突然輕輕跳了跳，胸口被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填滿，就如同吃到最美味的食物，這或許可以稱之為滿足？

伏瑤慢跑了幾步，在他面前站定，仰頭定定望着比她高一個頭的潤玉，伏瑤心念微動，忽然想抱一抱他。

她剛剛伸出手，潤玉似有所覺，轉頭盯着她一瞬，伏瑤一時有些心虛，忙将手背在身後，擡頭望天。

“用過晚膳了嗎？”

伏瑤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大眼睛盈盈如水。

“瑤姐姐，你回來了！”沉渝突然冒出來，打斷了二人。

“嗯，小魚兒，我餓了……”

“陛下就等着瑤姐姐回來呢，今天準備的都是你愛吃的菜，瑤姐姐淨過手就快來吧！”二人嘻嘻哈哈就這樣進了殿，留下潤玉站在廊下，靜靜立了一會兒。

聽到伏瑤在裏面歡喜地喚他，“潤玉，潤玉，快來吃飯呢，我都要餓死了！”潤玉這才帶着幾分柔色，翩然進殿。

用過晚膳，伏瑤在自己房間打坐了一會兒，忽聽到院子裏傳來鲲鵬的輕叫，她一個閃身就到了院子裏。

“潤玉？”見到樹下立着的那個身影，伏瑤輕喚了他一聲。

“嗯，是我……”

他一身青衣長衫，身披月色，周身環繞着一縷淡淡的冷色，一如那日二人初見之時。

伏瑤上前一步，伸出手輕觸他的眉心，心口一下子被一種淡淡的情緒包裹着，只覺得這廣袤天地，仿佛只有她一人。

她自身并沒有這種感覺，所以這種陌生的情緒，來自于潤玉，這種情緒或許可以稱之為孤單？

潤玉借着月光，靜靜地看着伏瑤，她的眸中閃過一縷哀傷。

不，不應該的，這雙眸子裏，不應該出現這樣的情緒，她應是快樂的，無憂的，所有的壞情緒應與她無關。

伏瑤忽然擡手，覆住了潤玉的眼睛，然後輕輕抱住了他，輕聲呢喃，“潤玉，潤玉……這天地之大，你總不會是一個人的……”

潤玉如同中了定身咒，呆呆立在原地，那雙手太過溫柔，讓他不忍推開。她的聲音如同攝魂的咒語，讓他沉寂了千年的心，緩緩跳動。

“伏瑤……”他似乎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喚她的名字，帶着幾分溫柔缱绻的意味，“給我吹一首曲子，可好？”

“好……”這樣他會開心嗎？伏瑤拉着他坐在迷谷樹下，摘下一片樹葉，吹奏起那夜二人初見的曲子。

一時間，夜晚的璇玑宮安靜了下來，小鲲鵬安靜窩在樹上，錦鯉池裏的魚兒也圍成一團，不再游動，花圃裏的老參也老老實實伏在地上，魇獸聞聲悄悄靠近，舒服地躺在草地上。

潤玉做了一個夢，夢裏回到了洞庭湖底，娘親無情割掉他的龍角，說他是一個怪物，那日日夜夜不見天日的黑暗，一點點将他吞噬。

在他收拾心緒，好不容易和那段沉痛記憶和解之時，卻眼睜睜看着娘親死在自己面前，逆鱗之傷今日仍舊隐隐作痛。

伏瑤低頭看着躺在她懷裏的潤玉，那漂亮的眉心皺成一團，他緊緊按着胸口的位置，口中喃喃自語，似是萬般痛苦不得解脫。

他是經歷了怎樣的過往，才會在夢中都如此痛苦，連好夢一場都不能，她的安魂曲此刻也不起作用。

伏瑤俯身輕吻他的眉心，然後不自覺地捂住了胸口，唔，好痛，這個感覺，仿佛心髒被烈火焚燒，這便是心痛嗎？她是在為潤玉心痛嗎？還是說，這是潤玉此刻的感覺？

伏瑤擡手摸了摸眼角，這是下雨了嗎？要不然為何有水從她的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潤玉的臉頰上。

還是說，這是她的眼淚？而潤玉此刻眼角也有眼淚湧出，她分不清了，這到底是潤玉的眼淚，還是她的，伏瑤第一次迷茫了。

“潤玉……你不要難過……”她輕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淚，靈力從指尖溢出，一點點包裹着潤玉，璇玑宮裏一時綠意盎然。

潤玉只覺得有一雙輕柔地手，輕輕拂過他的胸口，将那些悲傷的情緒慢慢抹去。

潤玉又做了一個夢，夢裏的他是一條小小的白龍，還未化成人形，他懶懶地躺在山谷的草地上，太陽暖洋洋的照着他。有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摸着他的龍角，還有那回蕩在山谷裏的笑聲。

可是他看不真切，只記得那些溫暖與喜悅，将夢裏的悲傷全部沖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