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眼淚

眼淚

伏瑤近日發現，從那日醒來之後，潤玉這厮對她态度好了不少。

但他似乎又找到新的折磨她的樂趣，除了每日裏督促她練字以外，就扯着她下棋。

伏瑤是個愛偷懶的，這等費腦筋的事情，是萬萬不樂意的。可每每在潤玉的‘淫威’逼迫下，她不得不選擇屈服。

初學之際，伏瑤總能把潤玉氣的跳腳。可潤玉誓要把她教成才，日積月累下來，伏瑤倒是有了興趣，也就用了幾分心。伏瑤的棋藝越發精進，如今與潤玉對弈也不落半分。

潤玉頗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成就感，看着伏瑤的眼神也越發柔和了。

但讓潤玉驚訝的是，伏瑤素常這麽懶，這法力修為倒是頗為深厚。

當他有意問起，伏瑤一臉迷惑，“哪裏深厚？”白澤師兄總是讓她勤加修煉，道她法力淺薄，恐遇上厲害妖魔鬼怪，她總會吃虧。師父也叮囑她，她法力尚淺，出門在外，不可招惹是非。祈靈師兄更是塞給她不少防身的法寶，生怕她在外受了什麽欺負。

潤玉知曉，這丫頭迷糊得緊，這樣下去也問不出所以然，也就揭過此事，不再多提。

日子流逝的飛快，伏瑤在天界的日子過得也算快活，潤玉如今對她也很是體貼。

可這手心師父刻下的印記，絲毫不見動靜，讓她頗為着急。這何時才算還清潤玉的恩情，她又何時能回返上清境？

不知不覺，已近人間白露時節，天界的夜也涼了起來。

潤玉發現伏瑤這幾日一反常态，竟然晚上也不睡覺了，蹲在迷谷樹下，對着小鲲鵬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做什麽？

潤玉白日問她，她也只是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道，哦，我熬鷹呢！

什麽？潤玉聞聽此言，差點繃不住了，她這是哪裏來的奇怪法子？

從前祈靈師兄救了青鸾紅鸾回來，那兩只朱雀桀骜不馴的，師兄就是用這法子，讓她倆個最終乖乖聽話。而鲲鵬貴為神鳥，更是高傲，雖說感謝她救命之恩，但對她頗為不服氣，她自然要磨一磨它的脾性。

潤玉聽罷，也就不再多說什麽，就由着她去了，她高興就好。

自從那夜之後，他每到晚上都能安然入眠，他不知道伏瑤做了什麽，但他也沒有多問。

這日裏，伏瑤照常熬完了鲲鵬，不知不覺天際星辰已隐去，想來是司夜星官該與卯日星君換值了。

伏瑤也睡不着，索性就起身在璇玑宮外四處溜達。也不知走到了何地，忽然就看到一女子手提宮燈，矮身蹲在花草間。

“仙子，你在這裏做什麽呀？”伏瑤忍不住好奇，走近問道。

女子回過頭來，看到伏瑤，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溫柔回道，“白露将至，這晝夜交替之際，露水最是純淨，我在此處收集百花露，用于烹茶，這烹出來的茶，有助于修身養性。”

伏瑤借着光亮，才看到那花草間系着小小的玉瓶，不由得感嘆女子的心思巧妙。

她突然想到，潤玉素日裏最愛喝茶，若是她用這露水給潤玉烹茶，他定會心生歡喜。

想到這裏，伏瑤摸了摸鼻子，有些難為情地對女子道，“仙子，小仙素日裏也愛喝茶，但這百花露烹茶，卻從未試過，不知道仙子可否教教小仙，如何收集這百花露，小仙也好回去品嘗一番。”

女子溫婉一笑，“當然可以。”說着女子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玉瓶，遞給了伏瑤。

伏瑤忙伸手接過，唉呀，這個仙子好生大方，她定要問一問仙子名諱，她也好回報人家。

“不知仙子名諱，居何處仙府，小仙改日也好報答仙子。”

“不用了，本來我收集百花露，也是為了送人。這也不是什麽難事，我教你便是。”

伏瑤這才察覺，女子在這似蹲了一夜，她的衣角都沾了泥土與露水，真真是個有心的。想來那人對她很是重要，不然她也不會這般費心。

伏瑤忽然想到月下仙人給她講過的的情愛故事，福靈心至，好奇地問道，“那人可是仙子的心上人？”

女子低垂下頭，神色黯然，“是啊，在我心中已歡喜他千年萬年……可他的心裏從來都沒有我……”

伏瑤忍不住暗嘆自己聰明，不過，這女子真是個癡情的，看到美人神傷，伏瑤最是見不得，頓時義憤填膺地道，“仙子這麽好，那人不歡喜你，是他沒眼光。”

女子凄婉一笑，“不，你不懂，并非他沒眼光，而是他心中已有歡喜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伏瑤一時有些尴尬，不知該如何安慰女子，只好叉開話題，“仙子，這玉瓶上的花紋好生精致。”

女子回過神來，直起身子，頗為自信一笑，“這是墨蘭，是我親手繪制的，算是天界獨有。”

“仙子好手藝，真是人美手巧！”伏瑤嘴甜甜地誇贊這女仙。

女子顯然很是受用，細心叮囑了伏瑤該如何收集，伏瑤側耳傾聽，兩人聊着聊着，不覺天際泛白，卯日星官已上值了。

“這太陽已經出來了，露水很快就會消散，你還需要再費心收集幾日，方夠烹茶之量。”女子擡手擋了擋陽光，眯着眼睛對伏瑤道。

伏瑤道了謝，辭別女子，這才慢悠悠回轉璇玑宮。

連着幾日，伏瑤熬完鲲鵬，就尋了花草繁茂之地，細心收集着百花露，一日日看着玉瓶漸滿，內心越發歡喜。那夜夜蹲在花草間，以致雙腿麻木的不快，也煙消雲散。

伏瑤這日晨間，剛回到璇玑宮，沉渝告訴她，潤玉去了玉霄殿議事。

伏瑤梳洗了一番，用完早膳，練完了一篇字，就坐在院子裏蕩起了秋千，不時指點下院子裏花靈的修煉。

伏瑤等了許久，心想按照潤玉往日的習慣，此刻估計也回來了，定是在天璇殿一邊飲茶，一邊處理公務。

想到這裏，她把玉瓶小心揣在袖中，向天璇殿走去。

待潤玉處理完公務，就看到伏瑤坐在一旁，小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瞌睡，不由無奈輕喚她，“伏瑤……”

伏瑤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對着潤玉讪讪一笑，潤玉才發覺她眼角浮腫，眼中閃過一絲疼惜，關切問道，“那鲲鵬，還是不聽話？”

伏瑤揉了揉眼睛，面不改色地道，“哦哦，已經乖了……”

那小鲲鵬早就被它馴服了，她給鲲鵬取名“逍遙”，取自逍遙九天之意，而她這麽疲憊是有別的原因。

潤玉低頭沉思，對着伏瑤招了招手，“過來休息一下……”

說着，不知潤玉從何處幻化出一套茶具，用仙法烹起了茶。

末了，潤玉斟了一杯，遞于伏瑤，“這是天界采的新茶，你嘗一嘗……”

伏瑤接過茶杯，淺淺飲了一口，“這是什麽茶？”飲了以後，只覺得神清氣爽，通身都舒坦多了，比她以往在璇玑宮喝的，好上太多。

潤玉順手從身後拿出一個玉瓶，遞于伏瑤細瞧，“茶是天界普通的茶，關鍵是這烹茶之水，乃是取自晝夜交替之際的百花露水……”

伏瑤的手一頓，那玉瓶她再熟悉不過了，那獨特的花紋，她怎會認錯。

她腦中閃過女子那日的話，只覺得口中的茶，忽然變得澀澀的，再難入喉。

她記得那女子說，潤玉的心裏有歡喜的人，為何想到此處，她竟會覺得心口澀澀的，想來是這茶太澀，讓她心底也泛起了苦澀。

伏瑤捏了捏袖中的玉瓶，放下茶盞，平靜地道，“陛下，伏瑤身體不适，恐不能陪陛下品茶了，先行告退。”

潤玉也察覺到她難看的臉色，心下擔憂，每當她對他不滿之際，就會喚他陛下，她這是怎麽了？

伏瑤泠然轉身，出了殿門，慌慌張張回了寝殿。她靠在門邊，緩緩蹲下身子，緊緊揪着心口，只覺得滿心苦澀。這種感覺在那夜觸及潤玉時，她曾感受過，她現在，是在心痛？

突然聽到叩門聲，伏瑤擦了擦眼淚，起身打開門，卻一下撞在潤玉的懷裏，撞得她腦袋生疼。

看到眼前人，伏瑤只覺得心裏有諸多委屈，難以啓齒，一時鼻子泛酸，淚珠就這般墜落下來。

潤玉一時慌了，她向來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這是怎麽了？

那滴淚似是落在潤玉心湖的石頭，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潤玉扶着她的胳膊，輕柔拭去她眼角的淚，“怎麽了？撞疼你了嗎？”

見到伏瑤搖頭，潤玉又問道，“可是哪裏不舒服？”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她哪裏都不舒服，身體不舒服，心裏不舒服。

原來真的是眼淚嗎？

她哭了嗎？

她是為了潤玉落淚了嗎？

這樣溫柔的潤玉，那夜夢中的眼淚又是為誰而流呢？

她的眼淚仿佛止不住，潤玉無奈嘆息一聲，施了安神咒，伏瑤才在他懷裏昏睡了過去。

潤玉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側身凝視着女子，她睡得極不安穩。

伏瑤不知夢到了什麽，眉頭緊蹙，低聲喚着潤玉的名字，雙手不自覺地亂舞。

只聽到一聲脆響，從伏瑤袖中掉出來一個玉瓶，潤玉拾起一看，頓時愣住。

潤玉心念一動，招來魇獸，魇獸卧在地上，吞吐着夢境。

潤玉看着那夢境，女子提着燈，矮身蹲在花草間，夜夜蹲守，待收集到百花露，眉眼間盈滿了笑意。

潤玉一時心緒複雜，難怪她這幾日精神不濟，難怪她看到那玉瓶會臉色不對。原來她，悄悄為他做了這麽多。

潤玉一時不知該感動，還是怪她傻，自小到大，幾乎沒有人，這般将他放在心上，這般在乎他的喜怒哀樂，這般依賴着他。

潤玉輕輕摩挲着她眼角的青紫，暗暗責怪自己的粗心。

他緊緊握着女子的手，輕聲安撫道，“伏瑤，謝謝你……”

伏瑤漸漸平靜了下來，沉沉睡了過去，潤玉低下頭，輕輕吻去她眼角的一滴清淚。

潤玉剛出伏瑤的寝殿，沉渝就迎了上來，“陛下……”

“何事？”

“明日白露，是邝露仙子的生辰，太巳仙人送來請帖，欲請陛下移駕太巳府。”這是每年的慣例，陛下總是會淡淡拒絕，只是讓他送去一些禮物。

“去回一聲，就說本座明日，會準時去的。”

沉渝雖然不解，但陛下所做的決定，他也不會多問。

沉渝正要轉身告退，被潤玉又叫住，“你去尋些上好的安神香，夜裏在伏瑤寝殿裏燃上一些，她這幾日都睡得不大安穩。”

沉渝偷笑，大哥哥這般關心伏瑤姐姐，是他喜聞樂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