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人

故人

過了三生石，伏瑤見到了一個小小的青石臺子，上面寫着“望鄉臺”。

一個妖冶豔麗的女子嘴裏噙着煙鬥，坐在臺子旁，漫不經心地熬煮着綠色的湯藥，給過往的生魂奉上一碗，偶爾擡一擡眼皮，透着幾分不耐煩。

“這是……孟婆？”伏瑤有些不大确定，凡間傳說孟婆是白發蒼蒼的老妪，但看這樣子可不像啊。

“老身孟婆見過王上！”女子擡眼看到了夜摩，袅袅而來。

看着孟婆，伏瑤第一次明白了“搖曳生姿”這個詞的含義，這真是一個妖媚的美人兒啊。

夜摩顯然沒什麽反應，但伏瑤的腦袋裏卻忍不住天馬行空，唔，這樣一個美人兒，卻自稱老身，實在是太奇怪了。這孟婆倒是和月下仙人挺配的，都是少年人模樣，說話卻老氣橫秋的。

孟婆掃了一眼伏瑤，似笑非笑地道，“這是哪裏來的可人兒，真是讓老身好生喜歡呢。”

說着還上手捏了捏伏瑤的臉，惹得伏瑤瞪大了眼睛，女子卻笑得嬌媚入骨。

“孟婆，這是本王的客人，休得無禮。”夜摩顯然對孟婆有些無奈，他只是千年前才上任的冥王，但這孟婆卻在冥界不知有多少年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挺喜歡美人兒姐姐的。”伏瑤眯着眼睛，笑得很是天真爛漫。

“好甜的一張嘴，你們漂亮的姑娘，都這般會哄人的嗎？不過，老身喜歡。”孟婆嬌笑着，輕拂了一把伏瑤的下巴。

伏瑤眨了眨眼睛，這可是祈靈師兄教她的，道是女孩子都是天地之造化，要珍惜，要呵護。

孟婆一向肆無忌憚，行事不循章法，連夜摩這般任意妄為之人，也只能甘拜下風，所以他每每都是能躲就躲。

夜摩拉着伏瑤就走，遠遠還能聽到身後孟婆笑意盈盈，“小姑娘，記得回頭來找老身啊。”

過了望鄉臺，飲過孟婆湯，才算是真正到了冥界。

遠遠望去宮殿林立，諸多店鋪坊市，鬼衆穿行其中，用着冥幣購買物品，一派其樂融融的模樣，俨然和人間的熱鬧街市一般無二。

夜摩的冥王殿倒是極為僻靜，二者剛到殿門口，就有一個白衣的儒雅男子前來相迎，“王上！”

“這是散殃，我手下第一智将……”

伏瑤盯着他瞅了瞅，這鬼将笑眯眯的樣子，卻又讓人覺得深不可測，看來有些不好惹。

“這是伏瑤姑娘，是本王請來幫忙的，是本王的貴客，切不可怠慢了。”

“是，王上。”散殃暗暗打量着伏瑤，審視的目光讓伏瑤有些不大舒服，側身往夜摩身後避了避。

散殃喚來鬼女，帶着伏瑤去了住處，然後和夜摩去了議事殿。

“王上，那個小姑娘，真的會有幫助嗎？”散殃面上閃過一絲憂慮，如今的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

“本王也不能确定，只能盡力一試。”夜摩揉了揉眉心，顯然也有些頭疼，“若是那裏崩塌，即将是無盡的災禍，纣絕呢？”

“他帶着鬼兵在各層巡視，還未回來。”

夜摩揮了揮手，示意他離去，然後獨自一人在桌案旁翻閱折子。

待到鬼女進來點燈，夜摩終于擡頭，吩咐道，“準備晚膳吧，請伏瑤姑娘過來。”

鬼女默聲退下準備，夜摩推開門看着遠處幽暗的天光，搖了搖手中的折扇。

伏瑤被帶到住處就呼呼大睡，只覺得很是疲憊，等到鬼女來喚她，才迷迷糊糊醒來。

和夜摩一處用過了晚膳，道是要帶她去見一位尊者，伏瑤就跟着他不情不願地去了。

伏瑤見到停在殿門口的車，驚訝了一下，那拉車的巨獸顯然是當日所見的傲因，只是這幾只體型小了些，看着溫順了許多。

一坐上車，伏瑤突然想到當日譏笑冥王的話，頓時有些尴尬。

這機緣巧合的，誰知道夜摩就是冥王呢，她還當着本人的面直接嘲諷人家，伏瑤不由得汗顏。

向着西南方向行了幾裏，忽見一雄偉城門，上書四個大字“無間地獄”。

城門有鬼兵把守，盤問着過往的鬼魂，城樓上有鬼兵列隊巡邏，氣勢凜然。

守城的鬼兵見到了夜摩的車攆，忙上前行禮。伏瑤定睛一看，嗬，這兩個手持槍矛的鬼兵，不就是傳說中的牛頭馬面嗎？

“纣絕可在此處？”

“回王上，纣絕大人剛剛巡城回來，此刻應在府中歇息。”牛頭恭謹回道。

“本王有要事尋他，讓他速來見我。”

“是，王上。”馬面說完就跑進了城，顯然是尋人去了。

伏瑤忍不住往外瞅了瞅，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這裏就是審判之城，無罪者經轉輪王之處投胎轉世，有罪者入無間地獄，因生前所犯罪名不同，會被送往不同的地獄，也就是凡間所說的十八層地獄。”夜摩依着車壁，心情頗為不錯地給她耐心解釋道。

伏瑤倒吸一口冷氣，瞪大了眼睛，她這真是到了個不得了的地方啊。

“那這十八層地獄可有上刀山下油鍋，拔舌刀鋸？”

“伏瑤姑娘莫急，你會見到的。”夜摩笑得妖嬈無比，卻讓伏瑤背上升起一絲涼意。

這家夥不會是要送她下地獄吧？她做錯了什麽？

夜摩看着她大眼睛骨碌骨碌轉個不停，顯然在害怕什麽，心下覺得好笑，就打定主意逗一逗她。

他故意湊近她的耳旁，低聲道，“伏瑤姑娘，這可是無間地獄，若做了什麽虧心事，還是老實交代的好，不然前塵鏡面前，可是無所遁形。撒謊之人，入拔舌地獄，小鬼會掰開來人的嘴，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拉長，慢拽……”

伏瑤往後縮了縮，緊緊貼在車壁上，捂着嘴巴顫聲道，“不……不要胡說……我能做什麽虧心事？”

“哈哈哈……”看着伏瑤明明害怕卻強撐着的模樣，夜摩只覺得有趣極了，忍不住大笑出聲，“姑娘是天上仙，可不歸我冥界管，姑娘大可放心，那些酷刑，是落不到你身上的。”

伏瑤回過神來，知道這家夥在逗她，一下漲紅了臉，揪着他的衣領，張牙舞爪地想為自己讨回公道，結果一個不慎，跌到了夜摩的懷裏。

這家夥，這家夥，伏瑤氣急敗壞地扯着夜摩的臉，這長得人模人樣，卻是個黑心肝的，她一定要他好看。

纣絕掀開車簾，一時愣在當場，他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王上的好事。

這哪裏來的姑娘，真夠膽大的，大庭廣衆之下，跪坐在王上懷裏，和王上舉止如此親昵。

而王上也不反抗，一臉任君采撷的乖覺模樣，這讓纣絕不禁更加想入非非，他們冥界要有冥後了嗎？

“咳咳……”纣絕忍不住輕咳了幾聲，提醒二人自己的到來。

伏瑤出了氣，終于冷靜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竟坐在了夜摩懷裏，一時不由得尴尬，忙坐回夜摩對面，讪讪一笑，“冥王大人勿怪，小仙失禮了。”

“無妨，伏瑤姑娘不生氣了就好。”夜摩理了理淩亂的衣衫，笑魇如花，心底卻為女子的突然離去，感到一絲失落。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五月雪的香氣，質樸清雅。

夜摩簡單介紹了二者認識，然後對纣絕道，“随我們去見尊者。”

纣絕很想要翻個白眼，他還以為是什麽重要之事呢 ，火急火燎把他叫來。

“你知道的，尊者不大待見我，若我去，他不一定會見我。”關于這點，夜摩非常有自知之明。

當初他為了即位，手段激進了些，讓那位一心向善的尊者頗為不喜，因此有了嫌隙。

駕車向東南方向又走了十幾裏，停在了一個高山之下，此處竟然山清水秀，全無晦暗之色，仿佛此處不是冥界，而是仙人之境。

潺潺流過的溪水旁，坐落着一個小茅屋，纣絕輕叩門扉，只聽到裏面傳來一個寶相威嚴的聲音，“遠來是客，請進。”

進了門才發現，這裏是一間小小的禪室，室內焚着香，淡淡的煙霧裏，一個身着布衣的僧人在打坐。經案下伏着一個似犬非犬，虎頭龍身獅尾的小獸，見到幾人進來，也只是擡了擡頭。

僧人輕輕颔首示意，見到伏瑤之時，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金光，雙手合十，嘆息了一聲，“阿彌陀佛，千百世輪轉，你終于回來了，老僧總算沒有辜負與你的約定。”

伏瑤有些納悶，這老和尚是在和她說話嗎？聽這老和尚的語氣，他似是認識自己，可她不認識老和尚啊。

“冥王大人，這位是？”伏瑤側目問向夜摩，這是哪路神仙人物？

“地藏王菩薩。”夜摩凝神看了看她，和善一笑。

原來是這位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這是地藏王菩薩發下的宏願，他一身入地獄，渡地獄惡鬼。

他的故事，伏瑤曾經聽師父說過，只覺得這菩薩很是厲害，自己萬不能及。

師父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頭，道，“瑤兒前世也是有大功德的，才可得天道垂憐，予一線生機。”

“冥王大人的來意，老僧已然知曉，有這位姑娘在，定會事半功倍。”地藏王菩薩行了佛禮，然後喚了一聲伏在地上的小獸，“谛聽，你明日帶他們去吧。”

小獸輕輕叫了一聲，起身慢慢走到伏瑤面前，然後趴伏在地，示意伏瑤坐上去。

伏瑤看着這小獸不過半人高的樣子，實在猶豫，她這坐上去會不會壓壞它，這怎麽感覺像欺負小孩呢？

谛聽搖了搖尾巴，定定瞅着伏瑤，伏瑤最終認輸，只好坐了上去。

谛聽立時變大丈許，伏瑤只覺得此刻的谛聽她躺着都夠，剛剛她純粹是多餘擔心了。

三人離開之時，夜摩和纣絕仍舊乘車，伏瑤則由谛聽載着，一路悠哉悠哉慢慢回了無間地獄。

“王上，這姑娘到底是何人？聽地藏尊者的意思，兩人往昔竟是認識？”纣絕看着悠閑躺在谛聽身上的女子，問道。

“我也不知，她魂魄不全，前塵往事皆無記憶。最初請她來，只是因為我發現，她有令萬物生春的能力，卻不成想竟另有機緣，這于你我來說，是一件好事。”

幾人回無間地獄時，天色已晚，索性就歇在了纣絕府上，谛聽則安靜窩在伏瑤門外，俨然一副守護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