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魔尊冷冷道:“再随意碰我,我會剁了你的手。”◎

廖柏松踏下長劍,轉頭打量一圈安安靜靜的寺廟,擡腳進了大殿。

大殿中寂靜無聲,晨輝映在高大莊重的仙人像上,也映在仙人像下被随意打暈的兩個和尚身上。

林風霜上前,手指摁在他們額頭。那兩人很快悠悠轉醒,卻面露茫然、一問三不知,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探完心竅,道:“被抹去了一段記憶。”

旁邊的飛鶴下意識去探身上随時挂着的藥袋:“嚴重嗎?”

林風霜頓了頓:“……并無大礙。不過現在會有些口齒不清、頭暈眼花。休息幾日便能痊愈。”

廖柏松擰起了眉頭。

廟外雪上殘留的長長痕跡,分明便是魔物身上鎖鏈在雪裏拖過的深印。可那魔物下手絕不會留情。

他們在寺廟中搜尋了一番,很快便發現了被撕毀的傳音符與後方僧院中被破開的陣法。

除了那張桌案略有幾分狼藉之外,院中看不出有被洗劫過的痕跡。

三位仙家人站在桌案前,面面相觑。

“以魔尊那殘暴的性子,所經過之處寸草不生,斷然不會留下活口。”

飛霜遲疑道:“……這些和尚似乎是遭了賊人惦記。”

廖柏松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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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覺得此時蹊跷,這周圍布下了天羅地網,任誰都插翅難逃,那魔頭卻偏偏不見了蹤影。

待飛鶴與風霜離開,他前去尋找先前送至此處的貓妖,想要問她打聽打聽此處是否有發生過什麽異常。

只是尋遍山林,他也沒找到那只貓妖,反而碰上了幾只樹妖與蘑菇精,于是随口向他們打探。

聽見他的問話,蘑菇精從地裏探出來:“貓妖?”

“白發白尾。是一位女妖。”

“我可不認識什麽貓妖。那種妖怪喜歡抓撓我們的軀幹,我可不喜歡他們。”

那小小的樹妖坐在枝頭,歪了歪腦袋,努力回想。

“不過之前确實看到一只外來的貓妖經過這裏呢。身邊還有一個好可怕好可怕的魔物。”

樹妖到現在還記得那魔物的模樣,眼睛紅通通的,像是凡人的鮮血。他身上的氣息即便稍稍回憶一下都能夠吓妖一跳,樹妖打了個寒顫,轉眼看見那仙人似乎也僵住了。

仙界的仙人也分三六九等,像廖柏松這樣并非天生靈體的人仙仍有與凡人相同的喜怒哀樂。

他立于深林之中,面色出現一剎凝固,聲線都有些不穩。

“……你說什麽?”

……

竹瑤走在山野小路上,看了一眼眼前半步遠的魔尊。

那傩面上的細繩被他手指散漫勾着,并未佩戴,卻很神奇地起了作用。

分明知道南哀時是烏發紅眸的大魔頭,竹瑤盯着他看的時候,視野中出現的卻始終是一位黑發黑眸、看起來甚至有些無害羸弱的凡人少年。

他身上的那些黑霧、鎖鏈與項圈都不見了。就連先前強行散靈導致身體上遭受的反噬都沒展露分毫。

她心中新奇,頻頻打量。南哀時稍稍側過臉,眼珠慢吞吞地挪至眼尾,用眼角餘光睨向她。

他轉了轉手中細繩,随手丢來一條玉墜。

竹瑤下意識接住,琥珀色的眼擡起來,面露疑惑。

青紅傩面被細繩勾着,在空中蕩了一圈。南哀時收回目光,漫不經心道:“你屢屢盯着我看,為的不就是這個麽?”

竹瑤愣了愣。

先前她在寺廟中現場學習了南哀時教給她的幾道術法,耗盡妖力給那些和尚抹去了記憶,又破陣拿到了這枚玉墜。

現在她妖力又透支了個幹淨,身上哪哪都痛,骨頭都陣陣發寒,剛才都沒怎麽說話,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這玉墜是個空間法器,在人間可稀有了。而且這一類的空間道具在各個世界中都十分好用,有了它做什麽都方便許多。

竹瑤先前經歷過的一個世界裏便遇到過有空間的原住民,讓她着實眼饞了一陣子。

她高興起來,把玉墜系在脖子上。還未說話,便聽魔尊淡淡道:“沾了狐貍的臭味,着實難聞。便賞給你罷。”

竹瑤:“……”

究竟是誰到處傳當年魔尊闖仙界是為了被擄走的狐妖?

這玩意使用起來也頗為簡單,只需要滴血認主,之後意念便可以随意進出。

裏面雜七雜八堆了一些物品,大多數竹瑤目前都無法一眼認出用處,邊走邊慢吞吞地把它們整理到一個角落裏。

魔尊要去不動山,是為了斬去他身上的桎梏。但竹瑤的記憶裏清清楚楚地記載着,不動山乃“人間仙所”,立了不動仙尊于人間的正仙明像。

仙界仙人分三六九等,靈仙、人仙、仙童。與僅有一位魔尊的魔界不同,仙界中有數位仙尊——而這些仙尊皆是靈仙,天生的靈體。

他們執掌凡間權柄,在人間立有正仙明像,吸納香火。正仙明像與沂水山中普通的仙人像不同,它是仙尊在人世中的目與耳。邪魔不可輕易擅闖。

即便南哀時手中有傩面,也不能輕舉妄動。但他身上的禁邪鎖與縛魔鏈若是被成功斬除了,對自己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竹瑤心中想着,問道:“我們要去何處?”

“望仙城。”

竹瑤怔了一下。

這個地名太過耳熟,她稍稍回想,記起了剛降臨在這個世界時所聽到的對話。

就算南哀時說傩面能遮掩氣息,但他們還是謹慎行事為好。她下意識道:“望仙城有仙人坐鎮,正在四處搜尋你的蹤跡。”

少年魔尊輕“呵”了一聲。

他像是懶得解釋,卻又擡手,拉了拉衣袖。

蒼白的手腕上遍布傷痕,他将傩面細繩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紅繩一圈圈收緊,青面獠牙的傩面覆于手背,南哀時睨了她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說:一群雜魚怎會堪破本尊親手煉制的法器。

竹瑤:“……”

算了。先前南哀時在登天橋下會向她妥協,扮成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來蒙騙她,現在也應當不會盲目自大。

她心中想着,轉頭去看路邊的野草,努力去辨識。

若是遇到了認識的藥草,便跑去摘下來放進空間法器裏,想着之後進城了說不定能賣出去換點錢用。

望仙城是最靠近登天橋的人間大城,靈氣相對充沛,據傳還常能看見下凡的神仙禦劍飛過。

因此這城內有不下三個大宗門與一衆散修。有渴望登天成仙的凡人修士,有挑了這塊風水寶地栖息的善妖,也有祖祖輩輩在這裏居住的凡人。

他們到的時候已是下午,進城的隊伍排得老長,城門前人頭攢動。竹瑤站在隊伍裏,耳尖豎起來,聽旁邊的人說話。

有獵戶提着新獵到的兔子,臉往脖頸上圍着的兔毛圍脖裏頭縮縮,嘴中嘀咕道:“怎麽這幾天進城這般麻煩,這天寒地凍的,老子腿都凍麻了。”

“你不知道嗎?”

前頭另一人轉過頭來,哈出一口冷氣,八卦道:“有神仙進城來咯,最近可有不少外頭的人往咱們這裏跑,想沾沾仙氣,蹭蹭仙緣呢。”

“亂七八糟的人來得多了,可不得注意點,萬一混進來個邪魔可就糟了。”

那獵戶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又連連搖頭道:“有上仙在,邪魔怎會膽敢往這裏跑……”

他自己說着說着聲音都低了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麽。

竹瑤心中正琢磨着看來魔尊失蹤的消息還沒有在凡間傳開,便聽見那另一人壓低了聲音:“那群瘋子有什麽不敢做的!你想想那魔尊……”

她的貓耳朵輕輕一抖,下意識看了一眼南哀時。

那魔尊正垂着眼站在那裏,慢吞吞地轉着傩面,像是渾然沒有聽見這些凡人在悄悄議論他本尊。

竹瑤又轉回視線。

進城果真要經過審查,有幾個修士打扮的人守在城門口,進城的每個人都要進過查問。若是那些拉着板車的來了,還得讓他們瞧瞧板車裏頭都裝了什麽。

除此之外,城門口還停着一輛馬車。

那馬車車簾垂着,安安靜靜地停在一旁。竹瑤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竹瑤能夠感覺到那輛馬車中的氣息不同尋常,裏面多半坐着一位上仙。她心中沒底,垂着眼避開那側方向,随着人流往城門裏頭走。

到他們的時候果然有修士過來盤查。竹瑤信口胡謅,說自己是其他地方來的妖怪,弟弟身有頑疾、貧血體虛,想要帶他來望仙城醫病。

說這話的時候,她明顯察覺到南哀時看了過來。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睛,但她總覺得那目光陰恻恻的,刺得她後腦勺都一陣發麻。

修士打量一眼,倒是沒察覺出什麽異常,只是奇道:“你是妖怪,他是凡人,怎得姐弟相稱。”

竹瑤繼續編:“我年幼時遭野獸捕襲,垂死路邊,所幸被一心善婦人救回家中照料。自那之後,我便視那位婦人為母親,而這位正是那婦人的孩子。”

說完了,還擔心魔尊拆她的臺,硬着頭皮握住魔尊的手腕。

這一握住,她登時愣了一下。

魔尊借着傩面幻化出來的形象是個穿着厚棉衣的少年,她伸手去握,下意識認為是隔着厚厚的衣袖。

但實際上魔尊穿着的衣服單薄又破爛,她伸手握住,指尖掌心感受到了他手腕冰冰涼涼的溫度。

她甚至還摸到了凸起的縛魔鏈。

……這傩面造出的幻象有破綻。表面上看得再真切,上手随便一摸摸,就能察覺到不對勁。竹瑤下意識想。

她轉頭去看魔尊,南哀時垂着眼,細密的長睫遮住瞳仁,也不知他在看哪裏。

竹瑤舔了舔唇,又轉回頭去,一雙琥珀貓眼眨也不眨,神色再真誠不過,繼續道:“聽說望仙城有不少神醫。”

旁邊那少年人看起來也确實一副體弱多病的模樣,修士沒有多想,聽完這故事後頗為感動地點評幾句,讓他們進去了。

竹瑤暗暗關注着的那輛馬車一直沒有動靜。

興許是神仙下凡的事情已經廣為人知,夜幕都已經落了,街道上卻仍舊人山人海,兩側商鋪房屋張燈結彩。

走在人群中,還時不時地能聽見有人興奮議論。

“聽說神仙慣會扮成那不起眼的凡人模樣,什麽路邊的乞兒,讨飯的老漢。倘若有那心善的往他們碗裏頭施舍點銅錢,便變回原身,賜下仙緣。”

“這樣一說,這幾天遇到那些乞讨的可得多注意點。”

竹瑤拉着南哀時快步走過了好幾條街道,直至那馬車被遠遠甩在身後,再也看不見了,才松下氣來。

她松開手一轉頭,就看見南哀時擡手,用力擦了擦方才被她抓過的那只手腕。

那紅瞳與她的視線對上了,少年魔尊擰着眉,神色不知何時變得陰沉難辨。

她愣了愣,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手心濕黏一片,興許是之前過城門時因緊張發了汗。

“……劣等生物。”

嫌惡再明顯不過,魔尊冷冷道:“再随意碰我,我會剁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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