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你理應對我感恩戴德,為何要阻攔我。”◎

晨曦初露,廖柏松禦劍回到登天橋旁。

那橋洞下有幾個人影,或站或蹲,在仙霧籠罩中不甚清晰。廖柏松邁下長劍,掐了一個指訣,便見那長劍漸漸縮小,被他反手握住,挂在腰間。

“廖師兄。”

一張傳音符迎風掠來,廖柏松看也未看,兩指接符,側耳傾聽。

須臾之後,那符咒在他指間化為灰燼,他邁步向那幾個仙門弟子走去,眉宇微微蹙起,凝重道:“青山一帶同樣一無所獲。”

有人忍不住嘆息一聲,忐忑不安道:“要是真讓那魔頭逃了出去……”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說什麽。

倘若那魔頭——那頭一位在逢魔時刻誕生的魔尊,真的獲得了自由……以魔物睚眦必報的性子,仙界恐怕大難臨頭。

那些仙門弟子正圍在先前散發出魔尊氣息的橋洞邊。魔尊留下的血液全被他自己焚燒盡了,他們在試圖找到其他遺留的痕跡。

廖柏松站在一旁,低眸沉思。

不落峰掌門戚雪已經閉關數百年。掌門名下兩位親傳弟子,師姐燕淸寧帶人前往駐守望仙城與其他凡人的村落城鎮,他則負責調派門中他人,清掃登天橋周圍的這一片郊外區域。

白青山、盼天林、蜀夢坡……那魔頭還能跑到哪裏?

他心中有張地圖,描出登天橋這一片郊外的地貌,忽地聽見身側人道:“沂水山呢?”

原來他不知不覺間竟将所思所想輕聲喃喃了出來,被旁邊的人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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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柏松心中琢磨着事,心不在焉地解釋道:“沂水山上鎮着仙像與人間宗門。”

不落峰主掌降魔,不落峰弟子雖然不常在人間停留,但沂水山離登天橋不遠,廖柏松往返仙界時曾數次經過那裏。

他知道沂水山上有一座宗門。

那些人間修士雖是凡人,但總歸有着一身修為與各類法器,據傳還養了妖獸。

再加上有仙像壓制,與魔尊碰上,不可能沒有還手之力,沂水山一帶也不會毫無動靜。

廖柏松想着,卻聽那人遲疑道:“可是……師兄,沂水山上的那個宗門已經被滅盡了啊。”

他徒然愣住:“……被滅門了?!”

“是。聽說是被飼養的妖獸反噬了。”

人世滄桑,仙人眼中稍縱即逝的年月在人間卻再漫長不過。廖柏松怔神片刻,臉上神色驟然難看了起來。

幾個仙門弟子察覺到氣氛不對,紛紛扭頭望來。廖柏松心中思緒急轉——倘若那魔尊真的找到了這天羅地網中的漏洞,後果不堪設想!

“風霜、飛鶴,”他當機立斷道:“走,随我一起去沂水山。”

……

竹瑤走在前面。

她的尾巴在身後大幅度地一拍一拍,似乎還在因着剛才的事暗暗憋着氣。到寺廟的時候她轉過頭,便看見南哀時垂眼盯着她的尾巴看。

竹瑤暗暗憋氣,可那毛茸茸的、雪白的尾巴尖尖不受主人的控制,在魔尊的眼前來回晃。

察覺到她突然停下,魔尊擡起眼。

他此刻的身體無異于一具累贅,拖着殘軀走山路顯然并沒有取悅到他。于是那精致漂亮的眉眼間戾意橫生,身側仿佛都漫開了幽幽黑氣。

縛魔鏈在尚未徹底化開的雪地上拖出長長深痕,竹瑤的目光從雪地上挪開。

“我們到了。”

寺廟中闖入了妖怪,還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失去蹤跡,那兩位僧人個個急得亂轉,正滿寺廟到處搜尋。

這兩個和尚原先是荒年戰亂中流離失所的孤兒,被那位靜心師父撿走養大後,便跟着師父修行,成了人間散修。

但他們缺乏靈性與慧根,修為不深,即便入了門,除了身體更加強健、懂得一些驅邪術之外,與凡人其實也無多大區別。

……否則也不至于等到魔尊都走進寺廟裏了,他們才察覺到異樣。

那是頗為荒誕的一幕,和尚手持戒尺氣勢洶洶沖來,在看到南哀時的那一剎又被吓到魂飛魄散,大驚失色地止住腳步。

黑發紅眸,面上兩滴血痣,與傳聞中能止小兒夜啼的惡鬼修羅如出一轍。

再加上他身上還散發着如此濃重的邪氣……這不是那位吃人不吐骨頭的大魔頭南哀時還能是誰?!

可、可那魔頭不是被困在仙界縛魔大陣裏,已經百年未曾現世了嗎?

那持着戒尺的和尚手臂僵在空中,臉色慘白,全身雞皮疙瘩都蹿了出來。偏偏自家的小師弟也察覺到了這裏的動靜,往他這裏飛奔而來,想要助師兄降妖除魔。

“別過來!”

大和尚也顧不上會不會激怒眼前這個大魔頭了,急得一聲爆喝。那小和尚後知後覺地發現了異樣,定睛往那魔頭身上看去。

他比自己的師兄更聰慧些,雖然靈府未成,但好歹開了靈眼。此時定睛一看,便見那魔頭身上黑霧萦繞,不知是殺過多少人才得以凝聚出如此濃稠的邪氣。

小和尚腳下一個踉跄,一聲“妖怪哪裏逃”登時卡在了嗓子眼。

師兄拼命給他使眼色,一只手放在身後,按住腰間的符紙。小和尚反應過來,心中驚懼交加,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在符紙遁入空中的那一剎,他口中大喝一聲救命,朝着相反的方向轉身就逃。

那是特制的傳音符咒,在遁入空氣的一剎會隐去蹤跡。他們的師父下山去臨近的城鎮購置用品,若是收到了這鮮少收到的傳音符,便會意識到事态緊急。

雖然他們師父面對這魔頭也并無勝算,但好歹能拖延幾分時間,引來救援——想必仙界的上仙們也意識到了魔頭出逃。

他們心中思緒驟轉,卻見黑發紅眸的魔頭不緊不慢地擡起手。

脖頸上的禁邪鎖未曾發力,南哀時不曾使用一絲一縷的邪氣,那飛速掠過空中的符咒被他夾在蒼白雙指間,現出了原形。

小和尚狂奔的步伐止住,大和尚驚恐地瞪大眼睛。

這才是南哀時最熟悉的神态。

恐懼、絕望、驚怕,瞳孔瞪出血絲,嘴唇失盡血色,身體抖如篩糠。

像是知道自己大難臨頭,已經無處可逃。

南哀時的瞳孔微微縮緊。

體內的血液開始流淌,隐秘的刺激與快感湧上腦海,他不自覺地舔了舔下唇,像是看到了獵物的野獸,遵循自己的身體本能探出手。

鎖鏈叮當作響,他的衣角被扯了一下。

魔尊下意識側眸,猩紅瞳孔滑至上挑的眼尾,帶着森森邪氣,居高臨下地瞥了貓妖一眼。

“快把他們兩個捆起來,”

貓妖小聲與他密語:“拿了東西我們就趕緊跑路。”

……

捆起來?

南哀時恍若沒有聽見,又轉回眼去。然而下一秒他的衣擺又被扯了一下,貓妖繼續嘀嘀咕咕:“你身上還有禁邪鎖、縛魔鏈和血契,用邪力沒事嗎?即便不動用邪力,應該也能把他們抓住吧?”

魔尊稍稍眯眼。

那兩個和尚反應過來,慌不擇路逃竄開來。他沒有說話,身形一閃,眨眼之間便将那兩人桎梏,冰冷的手指搭在其中一人的脖頸上。

人類脆弱的脖頸在他的手下拼命顫抖,南哀時擡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貓妖。

她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他又怎會不知。

為了這兩個如螞蟻般渺小的和尚遭受反噬确實不值,可他血瞳輕眨,溫柔笑道:“即便不動用邪力,我也能取走他們的性命。”

竹瑤的心髒跳得有些許快。

先前魔尊在遭受血契反噬後不再企圖暗鯊她,她還以為這是無聲的妥協。誰能料到這魔物實在是反複無常,看那神态,顯然是想要殺了這兩個無辜的和尚。

轉瞬之間,她的腦海中掠過數個念頭。

——這是驗證自己是否能夠引導魔尊向善的第一道關卡。

倘若魔尊剛出牢籠便将這兩個無辜和尚殺害,那她恐怕也不必再去琢磨自己該怎麽阻止魔尊作惡了。

罪惡一旦開了頭,便像是那躍下高枝的鳥、遁入水中的魚,她無法阻止第一次,便無法阻止之後的無數次。

這樣的話,即便她再不情願,即便她潛意識中有多麽抗拒,她也只能選擇考慮完成任務的另外一個方式。

也就是……

……

貓妖神色鎮定,面色平靜。

但妖獸的本能無法掩飾,或許她自己都未曾發覺,她身後的尾巴已經炸起了毛,纖長的背弓起,那雙尖長的貓耳繃緊向後,幾不可察地一抖。

那對琥珀色的漂亮瞳仁更是慢慢縮緊,像是一條細細的針。

真是奇怪,南哀時微微歪過頭,像是疑惑不解的孩童。

“這兩個禿驢分明傷了你的腿,”他輕聲細語道,“我取了他們的項上人頭,你理應對我感恩戴德,為何要阻攔我。”

小和尚被掐着脖子,像是知道自己怎麽掙紮都無濟于事了,被激出了血性,在那裏蹬着腿大喊:“你不過是殺人成性、喪心病狂的大魔頭罷了,就算我們未曾傷過她,你也——唔、唔唔……”

少年魔尊輕輕蹙眉,似是不悅,于是擡手将他的臉按進了地裏。

“兩只蝼蟻,不殺也罷,”

他束着鎖鏈的手發力,蒼白手背突起根根分明的青筋,擡起眼來,探尋地、好奇地看向她。

“随我去不動山,”他慢慢說,“我便放了他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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