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他沖着那天際上身着白裙的女仙彎起唇角。◎
——果然如此?
他在說些什麽?
變故生得太過突然,竹瑤滿心茫然。只是那些仙人已經在逼近了,現在顯然沒有時間留給她去思考些什麽。
身側黑霧騰起,眨眼之間魔尊便出現在了另外一頭。待那黑霧散開,方才還站在那裏的黑眸少年已現出原形。
黑發紅眸,眼睑下兩點血痣。
鎖鏈摩擦之間發出刺耳聲響,脖頸在他使用邪力的那瞬間溢出鮮血。他身形向前微微一踉跄,擡起眼來。
那些茫然又驚懼的臉龐映入視野,少年蒼白的唇角輕輕彎起,若有若無地笑了一聲。
黑霧蔓延,他的身形隐在霧氣裏。
整個望仙城似乎都寂靜了下來,直至有人聲音顫抖。
“魔……魔尊?!”
人群在剎那炸開了鍋。
驚慌失措的、害怕逃竄的,那些因為好奇與憧憬追随着仙人聚在這裏的凡人大多手無縛雞之力,猛然親眼看見了傳聞中的惡鬼修羅,吓得腦海中一片空白。
還有修士飛快冷靜下來,想要在仙人身後狐假虎威,說不準還能因為勇氣可嘉而入了仙人的眼,于是逆着逃竄的人群往前面擠。
場面鬧哄哄亂成一團,當下便有仙人傳音讓大家鎮定下來,只是并未多少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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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柏松臉色鐵青,恨恨道:“他是故意的。”
他們仙家人不比魔修,不能傷及無辜。那魔尊顯露真容制造混亂,又特意混在人群之中,四面八方皆是凡人,仙術降下,說不準就會取走哪條脆弱的命。
夜幕已深,黑霧彌漫,底下凡人人心惶惶。直至有人輕柔道:“諸位稍安勿躁。那魔尊身負重傷,難以傷人,已至窮途末路。”
她聲音柔和清澈,像是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讓人一聽便能靜下心來,只覺得發熱恐慌的腦子猶如被潑了一盆山泉清水。
廖柏松看過去,喊道:“燕師姐。”
不落峰大師姐燕淸寧,主修言靈道,修為深厚。她的聲音一出,不僅是底下的凡人,就連仙人們都稍稍松了口氣。
白衣女仙飄然落至他的身側,輕嘆道:“我來遲了。”
她并未禦劍,腳尖點在空氣中,便能自如地在空中踏行。旁側有仙人施法驅散黑霧,燕淸寧目光在混亂人群中掃了一眼。
魔尊身懷化形法器,一旦消失在視野中,誰也不知道他會化為什麽模樣。
“我去追魔尊。”
燕淸寧沉靜道:“你們去找那只貓妖。”
……
竹瑤心中仍存着困惑,但她反應飛快。
魔尊瞬移走的那一瞬間,她便猛地回過神來,搖身一變成了貓,趁着混亂溜出了老遠。
身後驚呼不斷,顯然有追兵跟了上來。竹瑤悶頭跑,專門挑隐蔽的、于她身形有利的小路走。
仙人空有一身術法,卻苦于城內四面八方都是人,不好大展身手,一時間竟被她甩到了身後。
竹瑤一口氣鑽進一條不起眼的小巷裏。
她不知道他們為何會知道她和魔尊在一起,但那攤主喊的一聲“白發白尾的貓妖”,她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小巷裏頭垃圾箱上蹲了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白花,底下還圍了一圈小貓,看起來像是貓霸王和貓小弟們在開會。
竹瑤一只雪白的漂亮小貓沖進來的時候,有一只小貓跳到她的身邊,似乎想要與她進行一些貓與貓之間的友好溝通。
只是它顯然沒想到竹瑤一進來就紮進垃圾堆裏滾了個圈兒,渾身毛毛都炸開來,飽受驚吓般長長“喵”了一聲,扭頭百般嫌棄地跑掉了。
貓妖嗅覺比普通小貓還要靈敏,竹瑤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整張貓臉都皺了起來。
但她顧不上那麽多,屏氣凝神注意着外面的情況。
今夜對望仙城的居民們而言當是一個不眠之夜。
魔尊現世一事再也無法隐瞞,那些上仙們索性借機将人們驅回家中,走過巷口的行人慢慢變少。
焦灼、興奮、驚詫在空氣中蔓延,細細碎碎聲音從門縫窗間流出,順着冬日寒風傳入她的耳,一會兒是“上仙”,一會兒是“魔尊”。偶爾還會提到幾句“貓妖”——
南哀時身邊怎會跟着妖怪,他們貼着門窗往外瞅,犯了嘀咕,說是莫非這魔頭也學着那些貴公子哥兒,養了幾只姿色豔麗的貓狐作寵物。
身後嗷嗚一聲,竹瑤耳朵一抖,扭過身子。
那些仙人并未發現她藏進了這條巷子裏,暫時算是安全。
……只是她又丢失了南哀時的蹤跡。而且這一回她還沒有偷偷在魔尊身上取血。
小泥貓心生苦惱,貓眼滴溜溜轉,看向那只蹲在垃圾箱上的奶牛貓。
對方弓着背張着爪,跟小老虎似的嗷嗚完一嗓子,虎視眈眈地看着她。
——這只貓是妖怪,是她的同類。
她能感覺出來。
這樣說或許并不準确。它開了靈,但靈智尚未成熟,就像是四五歲的人類孩童,無法化成人形,也無法使用妖術。
腦海中靈光一掠而過,竹瑤試探道:“……你叫什麽名字?”
黑白花說:“喵喵。”
竹瑤:“……?”
黑白花睜着黑黑的圓瞳仁和她對視,片刻後舔舔爪:“喵?”
她遲疑道:“你叫喵喵?”
黑白花矜持地點點貓頭。
……好貼切的名字哦,竹瑤眨眨眼,心想。
這樣對比起來,她的名字是不是太像人了一點兒,不太符合自己貓妖的身份。
竹瑤的思緒跳脫了一瞬,又很快被自己拉了回來。
喵喵從垃圾桶上跳下來,擡起貓眼瞅瞅她,似乎察覺出她沒有敵意,又扭過去看看自己的小弟。
那群貓崽子像是得到了指示,一擁而上,開始扒拉垃圾桶。
木桶是隔壁飯食鋪子的,一日的廚餘殘渣并其他一些零碎垃圾都會往裏頭倒,等到清晨天未亮時有人拉出城去。不光是這群貓,平日裏那些老鼠、大狗、甚至乞兒,都會來這裏關顧。
那桶子已經被搜刮得差不多了,翻找一通也找不出什麽食物。幾只貓咪低低喵嗚叫,好像很失落的模樣。
一邊蹲着的黑白花坐不住了,扒着桶沿立起身子,後腿在桶面上蹬蹬,好像要親自鑽進垃圾桶裏去好好瞧一瞧。
就在這時,一只髒兮兮的爪子摁住了它。
另外一只爪子出現得猝不及防,喵喵顯然被吓到了,一個泰山壓頂便把身底下另外一只小貓給壓成貓餅。
那爪子可髒了,它有些生氣,正要大聲喵喵叫,便聽髒爪子的主人說:“我有錢。可以給你們買吃的。”
……喵?
喵喵睜大貓眼。
那爪子可髒了,不過它自己身上也沒有多麽幹淨。人類常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一定是他們人族不夠和諧有愛,不懂得互幫互助。
黑白花興高采烈地搖晃起尾巴,軟着嗓子剛想喵嗚叫,便聽見那只小泥貓說:“但你要幫我一個忙。”
幫忙。
它知道自己的同族之中常有妖怪靠服侍人類或魔物為生,在天生妖力匮乏、無法修行的小妖怪之間尤為常見。
只是那些妖怪大都能化成半人身,它可不能。
黑白花又歪過了貓頭:“喵?”
竹瑤說:“你要幫我找到一個人……一個魔頭。他叫作南哀時。”
……
望仙城中布設了諸多防禦陣法,想要離開這座城,只有兩條路可走。
——南北兩道城門。
雖然沒有人知道為何那少年魔尊會進入這座城,但如今他已是甕中鼈,只要有丁點異動,就必然會被察覺。
城門落了重鎖,仙人們不再遮掩身形,一行人在城內來回巡視,另外一行在城門等候魔尊自投羅網。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那魔尊竟是躲都不願躲,赤手空拳便來了。
遠處一片刀光劍影,竹瑤躲在城門一側的馬廄裏,後腿踩着稻草,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法陣交織出絢麗的光。
頭戴銀盔的上仙手持金戟,帶着勢如破竹的狠意自巍峨高牆上一躍而下;另一位仙人輕搖輕羅菱扇,便有青煙平地升起,如蛇般纏繞住陣中人的手臂腳腕,欲要将他拖入地裏。
蒼白手臂自黑霧中探出,毫無血色的五指寸寸收緊,将金戟折成兩半;那青煙被邪氣侵蝕,搖着菱扇的女仙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
黑霧之中血彙成泊,那魔尊受到的反噬同樣不小,然而血契卻遲遲未曾亮起。
蹲在竹瑤身邊的黑白花受了驚吓,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嘴裏還磕磕絆絆地發着生澀的音節:“魔尊喵,可、可怕喵。”
竹瑤有些焦急。
以她目前的實力,參與這種級別的打鬥無異于白白送命,丁點兒餘波都能刮掉她一層貓毛。
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躲在一側,等待或許不會出現的時機。
有女仙踏空而來,梵音聲聲蕩開。竹瑤擡頭,認出那是燕淸寧。
那些仙人口中的不落峰大師姐,一身白裙飄飄,鎖骨之間一枚玉墜青中泛紅。
望仙城中的仙人之中,她應當是修為最深的那一位。
她口中吐出的梵音化作金印,枚枚都有千斤重量,落在魔尊身上時驟然爆開金色火光。
陣中的少年擡頭看去。
即便隔着那般遙遠的距離,隔着術法絢爛的光彩,竹瑤還是看見了他驟然怔住的眸光。
他清瘦的手指蜷了蜷,不知道是要握住什麽。那沾滿血污的唇微微張開,輕輕動了動,似乎在低低自語。
下一刻,少年魔尊血色的眸彎了起來,猶如夜空中高懸的月——不祥妖異的血月。
他沖着那天際上身着白裙的女仙彎起唇角,莫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