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紅瞳冷若萬年寒冰。◎

“……那魔頭在笑什麽?”

陣中人眉眼彎彎,笑得開懷,一衆仙人卻只覺得有寒氣無端端順着後背爬上頭皮。

“別管他,”

廖柏松沉聲道:“這魔物的血氣會誘發妖魔異動,他不曾焚燒鮮血,想必打的便是這個主意。速戰速決。”

一旁有個仙人卻道:“不必着急,我們斷脈山師尊與掌門已然接信,正在趕來的路上。只要拖到他們趕來,擒拿魔頭十拿十穩。”

九天之上數位仙尊各司其職,所執掌的權柄泾渭分明,從不越界。

在他們之下的各大仙門理應也是如此,彼此之間井水不犯河水,不會輕易涉足另一方勢力所掌管的領域。

但事實上,自從南哀時被擒至不落峰鎮壓後,想要插足的仙門數不勝數。

——原因無他,魔尊的血肉。

比起魔尊那能止小兒夜啼的威名,有關他血肉的秘密倒是并無多少人知曉,知情者們彼此心照不宣。

将他鎮壓在不落峰縛魔大陣裏,忌憚魔尊複生是原因其一,那身血肉乃是其二。

這位斷脈山的仙人會跟着他們來到望仙城除魔,想要分一杯羹的态度再明顯不過。

聽他這麽說,廖柏松輕輕一挑眉,沒有說話,目光向燕淸寧瞥去。

口吐梵音的女仙置若罔聞,降下的金印光輝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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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高牆被轟出大洞,一道黑影飛掠而過。城內不好施展拳腳,仙人們有意轉移陣地,緊随着那身影掠出城外。

天黑至天亮,天亮至日落。

誰也沒想到身負桎梏的魔尊竟仍舊如此難纏,那個信口說着“擒拿魔尊十拿十穩”的仙人甚至被扯斷了一條手臂。

他們未能在他那灑了滿地的鮮血終于引來魔物之前将他鎮壓,于是望仙城外如烏雲墜地般黑壓壓一片,數不盡的猙獰惡鬼爬上了人間曠野。

天空血雲密布,雷霆天罰降下,連山嶺都被轟平。

就這樣過了不知幾個日夜。

竹瑤小心翼翼地從巨石後探出頭。

望仙城郊外一片屍山屍海,強烈的死氣與那戰亂時代的京觀別無二致。偏偏那些死去的屍體都是些妖魔,滋生起的怨恨邪氣直沖雲霄、形成邪祟異境,莫說凡人,就連仙人都難以接近。

但竹瑤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偷偷鑽進了異境裏。

那只黑白花被她給予的銅錢收買,死活要跟着她一起走,不知是不是想要從她這個同族身上學到一些早日化為人形的技巧。

結果剛靠近異境時它便難受得喵喵叫,身上的皮毛都在快速掉落,眼看着就要成為一只禿毛貓,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土地已經腐爛,踩在上面猶如在泥潭中行走。竹瑤皺着一張貓臉,盡量避開那些死相猙獰的妖魔,搜尋魔尊的蹤跡。

——那些仙人說,那魔物已經沒有了逃離的能力。只要等到這異境消散,便能将他生擒。

竹瑤先前還不知道他們口中“沒有了逃離的能力”究竟是什麽意思,直至她終于在屍山裏找到了南哀時。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滞住腳步,張了張口,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所有思緒都化成了空白。

——實在太過慘不忍睹。

少年魔尊躺在那裏,黑發被血淋濕,那雙最為妖異的紅眸阖上了。

于是他看起來便像是一個無害又無辜的少年,有着精致的五官,卻面無血色,躺在那裏,宛如已經死去。

竹瑤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尾巴不搖晃了。

他的長袍已經被撕爛,卻沒有露出那雙遍布傷疤的,蒼白消瘦的腿。僅餘的布料下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臉頰被咬爛,缺了半截身子,露出森森白骨。

一只蜈蚣悄無聲息地爬過來,吸食他身下的血泊。它的身體迅速膨脹壯大,轉瞬之間長出巨翼和鬼臉,面目猙獰貪婪。

從一條普通的蜈蚣,變成了妖魔。

竹瑤被驚住,忍不住後退一步。

……

南哀時死了嗎?

所以,這與她最初的猜想相同,南哀時在登天橋下時并未欺騙她。

在他死後,又會有新的魔尊誕生。

這個魔尊不是她要尋找的那個魔尊。他死後出現的下一位魔尊,才是她真正的任務目标。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呼吸都在顫抖。

——太殘忍了。

這樣可怖的,具有沖擊性的血腥畫面,就連恐怖片裏的配角都不會死得如此凄慘,如今卻這樣直接地、突兀地呈現在她的眼前。

那只蜈蚣吸食完血泊,又慢吞吞地爬到魔尊的身上,口器咬住他的手臂。

竹瑤這才發覺,他的左手也失去了半截,殘肢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的眼前。

她見過他的手,雖然傷痕累累,但手指修長,指骨漂亮。

是很好看的一雙手。

電流自脊髓蹿至全身,竹瑤渾身發麻,身體下意識的動作卻比思緒與理智來得更要快。

她腳尖點地,飛身沖向那蜈蚣。

蜈蚣的屍身被丢到一側的時候,她身上也多出了數道傷口。

異境之中再度安靜下來,沒有蜈蚣的嘶鳴,只餘她自己急促輕顫的喘息。

“……真是殘忍,”

一聲輕語突兀響起,低而微弱,像是随時都會如泡沫般散開:“不容許它與你搶食?”

竹瑤猛地一怔。

她擡起眼,視線從蜈蚣的屍身上移開,帶着幾分難以置信,看向那躺在血泊中的少年。

那紅眸睜開了,猶如極地飓風般冷冽,似乎要釘穿她的骨髓。

她喃喃道:“……你還活着。”

傷成這樣了,失去了半截身體,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居然還能活着。

“怎麽,”魔尊彎起眼眸:“你以為我死了麽?”

沖擊性實在太過于強烈,竹瑤腦海宕機,眼眸睜大,茫然地與他對視。

須臾過後,南哀時的眼眸不再病态地笑了。

“我确實無法想通。”

他說,“你在登天橋下時不曾引來那些仙人,卻引領他們至望仙城。如今又偷偷摸摸地溜進來,想要獨占我的屍身。”

“是過于貪婪,還是過于謹慎?”

竹瑤張了張唇。

她有想到過,當那些仙人出現的時候,南哀時的神色,與看她的眸光。

他一定會誤會些什麽。

只是她無法解釋,因為南哀時定然不會相信她的解釋。

長久的沉默過後,貓妖化為人形,走上前來。

也不知道是在哪裏打滾過,她的身上很髒,裙子染了泥污。

南哀時冷冰冰地看着她。

無論是妖魔或是仙,誰無法強闖進入這個異境。他可以緩慢自愈,再度生出手腳。

但她進來了。

“我會記住你。”

他輕描淡寫地說,“你會死得很難看。”

他厭惡死亡,厭惡複生時在赤血淵裏死寂而漫長的時光。

只是這并不代表他對死亡心懷畏懼。

他從不會畏懼任何事。

一雙髒兮兮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那雙手環住他的後背,猶豫片刻,又分別挪至他的脖頸,與下身僅存的那一小節殘腿。

竹瑤撥開魔物搭在他身上的利爪,将他從屍山中抱了起來。

南哀時的神色有了片刻的凝滞。

“如果背着你,我擔心你會突然捅我一刀。”

手上的重量輕飄飄的,她有些不忍心低頭去看,“雖然冒犯,但我只能抱着你走。”

“那些仙人不是我引來的。我知道你不會信我,但事實就是如此。”

“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知道我在你的身邊。”

南哀時眼珠擡起,眼睛死死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最初的打算是什麽,為什麽要進入望仙城,被發現之後又打算怎麽離開這裏。”

貓妖一字一句道,“但我不知道該怎麽逃出那些仙人的視野。他們就在這片異境外面,等着這裏的死氣散去。”

這是在做什麽,南哀時心中想。

他又想發笑了,只是臉上疼痛至極,假惺惺地冷笑都需要支付代價。

貓妖終于低下眼來。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殘肢上,又很快移開,像是不忍多看。

“我們該怎麽逃出去?”

——我們。

南哀時唇角平直,紅瞳冷若萬年寒冰,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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