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被獵魔人飼養的血族16
第82章 被獵魔人飼養的血族16
淡淡的鐵鏽味在兩人唇間蔓延開。
少年的親吻非常沒有章法,只會用牙齒或輕或重地啃咬唇瓣,讓祁斯言覺得這與其說是一個親吻,更像是少年在用這樣的方式宣洩心裏的恐慌。
祁斯言只愣了一會便回過神,按住少年的肩膀,把他用力推開些許。
“小瑭!”他呼吸有些不穩,“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江瑭垂眸看着他:“我知道。”
少年眼眶通紅,眼尾濕潤,長而密的睫毛上還沾着淚。屬于血族的尖牙已經收了回去,那雙柔軟的紅唇上卻帶着幾枚齒痕,像是被自己咬出來的。
兩人的身體緊挨着,祁斯言能清楚察覺到少年的身體一直在顫抖。
“祁哥,我太清楚我在做什麽了。”江瑭低聲說,“我本來以為,我只是偷偷喜歡你,只要能一直看到你,就算做你一輩子的弟弟都沒關系。”
似乎是怕被再一次推開,少年把祁斯言的衣服攥得很緊很緊,修剪得幹淨整齊的指甲隔着布料剮蹭到他的身體,把那一小塊皮膚撓得刺痛。
祁斯言卻分不出半分注意力在那裏,他只覺得自己的胸口更悶更痛,讓他有些呼吸不暢。
“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被你發現——”少年的聲線愈發顫抖,“祁哥,你這段時間一直躲着我,一直想方設法地和我劃清界限,是不是發現我喜歡你了?”
江瑭聲音哽咽,灼燙的淚又從眼眶中滾落,有那麽幾滴正巧落入祁斯言的唇間。
微鹹微澀。
祁斯言張了張嘴,卻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沒能發出聲音。
“祁哥,”江瑭顫聲問,“你是不是覺得……被魔物喜歡上,還對着你産生這種欲/望,讓你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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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斯言下意識:“我沒有。”
但少年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似乎并沒有聽見他的話。
“可是明明你自己也有感覺。”江瑭聲音輕得近乎呢喃,“祁哥,你是不是……”
後面的話太輕太輕,輕到沒有人能聽見少年說了什麽。
祁斯言知道少年想問什麽。
但他無法做出任何正面的回應。
祁斯言擡眸,窗外的路燈還亮着,昏暗的光線透進房間中,打下一片昏黃的光影。
身上的少年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嘴唇倔強地緊抿着,黑眸中洶湧又複雜的情緒幻化成深邃的旋渦,幾乎能讓人一眼就溺斃其中。
下一秒,少年的唇再一次壓了下來。
這次的親吻不再像方才那般毫無章法,柔軟濕熱,帶着少年小心翼翼的試探,像是在無聲地詢問他可不可以。
祁斯言恍惚一瞬,手卻已經下意識按住少年瘦削顫抖的肩,想要用力。
然後他就聽見,江瑭用幾近懇求的語氣說:“祁哥,不要推開我。”
祁斯言的手驟然僵在原地。
“不要推開我,拜托你……”少年呼吸急促,兩人的唇依舊相貼着,柔軟的嗓音有些含糊地傳出,“哪怕就這一次也好……不要再丢下我一個人了。”
祁斯言:“……”
他清楚地看見了少年眸中的、近乎于孤注一擲的乞求。
不知是心疼江瑭,還是真的被他說服了。
祁斯言不再動彈。
就這一次,他心想。
然後任由江瑭按着他的肩膀,沉默地感受着對方逐漸大膽放肆的唇舌,以及因為亢奮而不斷蹭着他的身體。
這樣的亢奮并不只有少年一人,而是雙向的,青澀、灼熱、全憑最原始的渴望和愛意。
祁斯言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感知,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集中在嘴唇,另一部分集中在身下。
他握緊拳頭,想要試圖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卻發現這只是徒勞。他的感官,他的所有注意力,全部都被身上的少年奪走,跟随着對方的一舉一動沉沉浮浮。
時間的流逝似乎都在這一刻放緩了腳步,祁斯言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下方傳來溫熱的濡濕感,他才心神一震,意識到了什麽。
他一手攥着身下的地毯,另一只手則不知何時抓住了少年的胳膊。
短暫的僵硬和緊繃過後,少年仿佛脫力了一般,胳膊一軟趴伏在他身上。
急促紊亂的喘氣聲就落在他耳邊,灼燙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耳廓上,撩起讓人戰栗的溫度。
祁斯言一動都不敢動。
少年倒是已經結束了,但他還沒有,體內被少年撩起的火還燒得旺盛,卻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只能在他體內胡亂地蹿着,呼出的氣都帶着幾乎能燙傷人的溫度。
祁斯言幹躺在地毯上,直到江瑭呼吸逐漸平緩下來,他才扶着對方的肩膀撐坐起身。
動作間,哪怕祁斯言有小心翼翼地避讓開,也依舊免不了有些許觸碰。
江瑭察覺到他還精神着,短促地吸了下鼻子,軟着聲音說:“祁哥,你還沒有——”
祁斯言卻已經拉着他一起站起身,然後迅速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少年整張臉都紅得厲害,他低頭看了一眼男人,又迅速收回視線。
祁斯言一言不發地轉過身,目标是一旁的浴室。
剛走了沒兩步,他的袖口就被人輕輕拽住。
“祁哥……”少年聲音輕軟,帶着絲讨好似的小心翼翼,“我可以幫你。”
祁斯言身體一僵,體內的火因為對方這句話,像是又被添了一把柴一般,噼裏啪啦燒得他幾乎炸開。
但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扒開了少年攥着他衣袖的手。
“不用。”祁斯言努力放緩聲音,卻依舊難掩嗓音裏的啞和燥,“不需要你幫忙。”
他頭也沒回地往浴室走了兩步,身後的少年沒再說話,他的腳步卻驟然停了下來。
祁斯言轉過身又往回走到少年身邊,低聲說:“小瑭,你聽我說。我沒有覺得你惡心,也沒有嫌棄你麻煩,更不會讨厭你,但是——”
他頓了頓,長嘆了口氣,聲音哄小孩兒似地軟了下來:“我們都先冷靜冷靜,好嗎?”
江瑭擡眸看他:“祁哥,我現在很冷靜。”
“那就讓我先冷靜一下。”祁斯言順着他說,“等我冷靜下來之後……我們談談。”
仿佛察覺到他話語中潛藏的意思,少年低頭沉默了很久,久到祁斯言幾乎以為他不會得到對方的回應了。
然後他聽見少年低低地嗯了一聲。
就如往日那般乖巧,仿佛不會對他的提議有任何異言一般。
胸口再次泛起細細密密似癢似疼的感觸,祁斯言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擡手,輕輕揉了一把少年軟而蓬的腦袋,然後轉身走近了浴室。
浴室的門咔噠一聲被反鎖上。
江瑭依舊站在浴室門口一動不動,浴室裏的聲音清楚地傳入他耳中。
祁斯言似乎把水開到了最大,水流砸在瓷板磚的聲音極大,嘩啦啦的動靜響了很久之後,門後才傳來一聲極為壓抑克制的悶/哼。
哪怕有水聲的掩蓋,江瑭依舊捕捉到了浴室內真正的動靜。
他垂了下眼睫,唇角卻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瞬。
浴室內的祁斯言已經宣洩結束,卻還是覺得自己沒能真正冷靜下來。
他本只打算用冷水強行降溫,卻發現冷水根本不起效,反倒外冷內熱一通激得他的內火更為旺盛。
于是他只能選擇妥協。
直到浴室裏彌漫起濃烈的栗子花味,祁斯言緊繃的身體才終于放松下來。
他站在冰冷的淋浴頭下方,任由冷水噼裏啪啦砸在他身上,甚至沒有避開胸口處的傷口。
冷水砸在傷口上的刺痛,反倒有助于他冷靜下來。
祁斯言閉上眼睛,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他此刻的胸腔內,正翻湧着多劇烈的火海。
剛剛即将結束的時候,他腦海裏閃過的畫面不是別人——
是身上覆着細密藍鱗的人魚少年,是畫着繁雜黑青色圖騰的祭司少年,也是方才坐在他身上,和他緊緊貼在一起、毫無章法地宣洩青□□意的少年。
祁斯言身體晃了晃,額頭抵在冰冷的瓷磚牆壁上,背部的肌肉線條崩得極緊。
什麽對待弟弟、對待家人的感情,根本就是一層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簡直太不是東西了!
祁斯言憋着呼吸,直到肺部的氧氣耗盡,胸口悶痛到了極致,他才長長地喘了口氣,眸色沉沉。
祁斯言維持了這個姿勢很久,久到身體都快僵了,他才直起身關掉了淋浴。
嘩啦啦的水聲終于停下。
等祁斯言推開浴室的門時,他才發現江瑭依舊站在浴室門口,還保持着他進入浴室時的那個姿勢。
祁斯言看了一眼時間,心裏一驚。
不看不知道,他竟然已經在浴室裏待了一個多小時,而這期間少年就跟軍訓罰站似的,一動都沒有動過。
就算是身體健康的人,保持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這麽久,都會覺得難受站不住,更何況江瑭現在的身體還很虛弱。
祁斯言有些生氣,氣江瑭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但更氣自己竟讓忘了讓對方坐在沙發上等他出來。
少年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祁哥,我們現在談嗎?”
祁斯言回神:“嗯,現在談。”
其實他的本意,是等今夜過後,讓江瑭好好休息一晚上之後再談。但現在看來,即便他讓江瑭現在去休息,對方也絕對睡不着覺。
祁斯言在心裏嘆了口氣,指了指沙發的方向說:“走吧,去那坐着。”
江瑭嗯了一聲,剛擡起腳,整個人就是一晃,差點跪倒在地上。
祁斯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腿麻了?”
江瑭握着他的胳膊,勉強保持住身體平衡,下意識開口:“抱歉祁哥——”
祁斯言打斷他:“不用跟我道歉。”
他嘆了口氣,少年一聲又一聲的‘抱歉’‘對不起’‘麻煩你了’,砸得他胸口悶痛,恨不得強制要求對方不許再說這種話。
他話音剛落,少年就聽話地閉上了嘴。
祁斯言心頭一哽,只覺得胸口的沉悶感更強烈了。
他攙着腳步踉跄的江瑭,兩人面對面坐到了沙發上,卻突然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
難言的寂靜從房間中擴散開。
最終還是江瑭率先開口問:“祁哥,我們談什麽?”
祁斯言看了他一眼。
少年眼簾輕垂着,表情看起來很平靜,似乎如他所說的一樣,他已經冷靜了下來。
這讓祁斯言心頭微定。
他咬了咬牙,長痛不如短痛般說:“小瑭,我申請幫你換一個監護人吧。”
讓祁斯言有些意外的是,聽到他的話之後,少年只是握緊了放在膝頭的雙手,卻并沒有如他猜測那般激動和抵觸。
良久之後,他才聽見江瑭輕聲問:“為什麽?”
“你說你不覺得我惡心,也不嫌棄我麻煩,也不會讨厭我。”江瑭語速輕緩,“那為什麽,還要換監護人?”
祁斯言抿了下唇角,輕聲說:“是我的問題,因為我不合适。”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掀起眼簾,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瞳眸靜靜地望着他。
“有些事你可能不清楚,但我……”祁斯言頓了頓,“我永遠都無法和任何人建立起親密關系。”
他斟酌着語氣,思考如果少年繼續追問原因的話,他該如何繼續解釋。
然後他就聽見少年問他,聲音很輕:“是因為那些傳言嗎?”
祁斯言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那些說祁哥你‘命太硬,會克死所有和你關系好的人’的傳言。”江瑭一字不落地重複着傳言的內容,“是因為這個嗎?”
祁斯言沉默了片刻。
他沒想到江瑭竟然知道這件事,不過想想也是,這件事在異生局中并不是什麽秘密,稍作打聽就能知道。
他看了一眼江瑭,緩聲說:“小瑭,這不是傳言。”
江瑭沒有說話。
祁斯言便繼續道:“我的父母、弟弟、養父母、師長、關系好的前輩和朋友——”
他停頓片刻,聲音裏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輕顫。
這是祁斯言頭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一直用做僞裝的、名為溫柔和堅強的面具,在這一刻盡數崩塌,露出真實的、一直被他藏匿起來的痛苦和悲傷。
“太多太多了。”男人低沉的嗓音緊繃着,“小瑭,你明白嗎?”
江瑭沉默了許久,然後輕聲說:“我能明白的。”
祁斯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尖,還不等他松一口氣,以為這次的談話能就這樣順利結束時,他卻聽見少年又開口了。
“可是祁哥,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江瑭說得很慢,幾乎一字一頓,“我這條命,本就是你給我的,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祁斯言說:“小瑭,這不一樣,我——”
江瑭打斷他:“就算以後我真的出了事,那也只能說是我命數已盡。我的生命是從你那裏偷來的,到了時間,本就該還回去,和你無關。”
祁斯言臉色微變,似乎沒想到少年竟是抱着這樣的念頭。
“江瑭!”他語氣微厲,竟是叫出了少年的全名,“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這麽看輕自己的生命的!”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嚴厲,祁斯言頓了頓,又緩聲說:“別再說這種偷不偷還不還的話了,好嗎?”
少年倔強地低着頭不說話。
祁斯言嘆了口氣,有些拿他沒轍。
“不如這樣,我先不正式提交更換監護人的申請。”他退而求其次地說,“我們先分開一陣子,等你适應新的環境之後,我們再進行正式的監護權轉移。”
江瑭依舊沒說話。
祁斯言只當他默認了自己的提議,繼續道:“新的監護人你已經很熟悉了,是陸醫生,你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足足過了許久,江瑭才終于擡起頭。
“好。”他輕聲說,“那就試試。”
祁斯言心下微松,卻在對上少年那雙黑白分明的瞳眸時,突然愣了愣。
明明是同樣的一雙眸子,他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和以往一樣的乖順。
平靜的眼神之下,似乎還藏着什麽其他的情緒,讓祁斯言莫名有些心裏不安。
不等他細想,江瑭便已經從沙發上站起身,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祁斯言在沙發上做了許久,聽見房間裏傳來的細微聲響,也聽到了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
隊裏的其他人也回來了。
片刻後,江瑭從房間裏走了出來,手中拖着屬于他的那個小行李箱。
祁斯言愣了兩秒。
“那我就先走了,祁先生。”江瑭面容平靜,“這段時間多有打擾。”
他輕輕躬身,轉身離開祁斯言的房間,敲響了對面陸辭的房門。
祁斯言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緊了些。
他聽見陸辭開了門,似乎對江瑭的到來非常驚訝,卻并沒有多說什麽,側身讓少年進了房間。
祁斯言心情有些複雜。
片刻後,對面的房門被人拉開,他的門又被人敲響了。
祁斯言以為是陸辭,便說:“門沒鎖,進來。”
但推門進來的人卻是江瑭。
少年手裏拎着一個小藥箱,往房間裏走了兩步便克制地停下,把小藥箱放到了茶幾上。
“這是陸醫生讓我拿給你的。”江瑭輕聲說,“記得包紮傷口。”
說完他便離開了,從始至終都沒有擡眸看祁斯言一眼。
陸辭對江瑭的到來表示了一萬分的驚訝。
“你們吵架了?”他震驚問,“鬧分居?”
江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黑眸裏藏着些陰鸷的偏執,瞬間堵住了陸辭所有沒說完的話。
陸辭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在心裏哦豁了一聲。
也不知道祁斯言那家夥做了什麽,竟然讓江瑭看起來這麽生氣。
*
任務提前完成,衆人沒多做停留,當天就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上,江瑭沒再坐到祁斯言身邊,而是坐到了陸辭旁邊的位置上。
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氛圍太過明顯,讓隊裏的所有人都很驚詫。
坐在祁斯言旁邊的是另一個中年獵魔人,他問:“你家小血族和你鬧別扭了嗎?”
祁斯言沒有說話,眼角餘光卻下意識瞟向江瑭的方向。
對方和陸辭坐在第一排右邊的座位,他則坐在最後一排的左邊,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是整個頭等艙最遠的直線距離。
“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倔強了,但是哄也很好哄,順着他說幾句他愛聽的話就行了。”那名中年獵魔人似乎經驗豐富,“跟我兒子一樣,脾氣上來的時候,看都不樂意看你一眼,小脾氣倔得很。”
祁斯言含糊地嗯了一聲,收回目光看向了飛機窗外。
事情似乎正依照着祁斯言所設想的路線在發展。
飛機抵達目的地後,江瑭并沒有跟着祁斯言回家,而是坐上了陸辭的車。
陸辭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偶爾從車內後視鏡中看見後座的少年時,對方一直微垂着頭,一副對所有事情都不感興趣的陰郁模樣。
陸辭:“……”
這孩子在祁斯言面前可不是這樣。
這是已經被氣到裝都不樂意裝一下了嗎?
他也不敢問,只能繼續閉嘴當他的啞巴司機。
祁斯言和陸辭住的并不遠,開車只需要十多分鐘的車程。
把江瑭送回家中後,陸辭便接到了祁斯言的電話,讓他去一趟地下車庫。
陸辭指了指家中的空房間說:“就這一個空房間,你湊合着住。”
少年聽見了他的話,沉默着把行李拎到了空房間,一個字都沒有說。
等陸辭匆匆趕到地下車庫時,一眼就看見了祁斯言的車,以及站在車邊安靜等待的男人。
陸辭啧了一聲,問:“你和他談過了?”
“嗯,已經說開了。”祁斯言點頭,“他同意先試試和我分開,等你們再熟悉一些後,我就去申請正式更換監護人。”
陸辭皺了皺眉:“你确定他同意了?”
“是。”祁斯言說,“他親口同意的。”
“他看起來可不像樂意的樣子。”陸辭嘀咕道,“你可能不知道,他到現在連一個字都沒有和我說過。”
祁斯言靜了靜。
“可能……”他喉結微動,輕聲說,“可能還需要一陣子适應期。”
陸辭卻沒有他那麽樂觀。
他想到了那天病房之中他和江瑭的談話,他咽了咽嗓子,把那些話又給咽回了肚子裏。
“希望如此吧。”陸辭說。
祁斯言嗯了一聲,從車裏搬出兩個箱子說:“一個是他常穿的衣服,還有一個箱子裝的是……他的玩具。”
陸辭有些詫異:“玩具?”
祁斯言含糊道:“是他平時玩的些東西。”
其實箱子裏裝的是江瑭拍視頻的工具,但他突然想到,對方似乎并不太想讓人知道他拍視頻的事,便緊急改了口。
陸辭沒有追問:“行,我給他搬上去。”
“這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會過來一趟讓他進食。”祁斯言說,“等以後他身體好轉起來,進食的頻率會降低,我也會減少過來的次數。”
陸辭朝他翻了個白眼說:“還真就當一個沒有感情的移動血袋啊你。”
祁斯言笑了笑,沒說話。
陸辭不樂意再和他多說什麽,搬着箱子走人了。
祁斯言真的以為,事情正在逐步走上正軌。
直到第二天晚上,到了江瑭往日進食的時間,祁斯言敲響陸辭家的房門,卻對上了滿臉無奈的陸辭。
“你可算是來了。”陸辭側身讓他走進屋內,“你家小朋友脾氣可真倔,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問他他就說不餓,可真難伺候。”
祁斯言眉頭一皺:“不吃東西?”
“是啊,一口都沒吃。”陸辭指了指緊閉的房間門,“我拿他沒轍,還是你來吧。”
祁斯言便敲了下房門說:“小瑭,開門,是我。”
房門打開,江瑭眼眸微垂:“祁先生。”
“我聽陸辭說,你不吃飯?”祁斯言眯了眯眼睛,聲音裏壓着怒氣,“為什麽不吃?”
“我吃不下。”江瑭說,“我不餓。”
祁斯言眼眸微沉:“不餓也不能一天不吃東西,身體不想要了嗎?”
少年沉默以對。
仿佛在做無聲的對抗。
“就算沒有胃口,也多少吃一點。”祁斯言放緩語氣,“想吃什麽?我去做。”
江瑭擡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搭下眼簾:“都可以。”
這就是準備吃東西的意思了。
祁斯言心下一松,對一旁的陸辭說:“廚房借用一下。”
陸辭:“您請便,随便用。”
祁斯言煎了兩個雞蛋煮面條,面條的湯奶白濃郁,賣相極佳。
江瑭已經坐在餐桌邊上了,低聲說了句:“謝謝祁先生。”便接過了筷子。
看着少年低頭安靜吃面條的模樣,有那麽一瞬間,祁斯言幾乎以為時間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
一碗熱乎乎的面條很快就被少年吃完了,連一點湯都沒有剩下。
祁斯言便笑着說:“你看,這不是挺有胃口的嗎?”
江瑭皺着眉,沒有說話。
祁斯言撩起衣袖,準備讓他再進食一些新鮮血液。
一直安靜坐在餐桌邊的江瑭卻突然站起身,餐椅在地上劃出刺耳的滋啦聲,少年轉身踉跄着跑進了衛生間。
祁斯言和陸辭都是一愣。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熟悉,熟悉到幾乎刻進了祁斯言的潛意識中,讓他幾乎立刻就跟上了少年的腳步。
江瑭把剛剛吃下的面條全吐了,吃進去多少就吐多少,半點都沒剩。
祁斯言下意識地遞水拍背,人卻是懵的。
只是普通的食物而已,怎麽會吐?
祁斯言用詢問的視線看向陸辭,對方卻緊皺着眉,直到他把江瑭扶到沙發上坐着,陸辭才沖門外揚了揚下巴。
兩人避開江瑭的視線。
祁斯言問:“怎麽回事?餓狠了吃太猛了,胃受不住?”
陸辭卻搖了搖頭,輕聲問:“你知道一種說法嗎?胃其實是一個情緒器官。”
祁斯言皺了皺眉:“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當人的心情低落抑郁到一定程度,會影響到腸胃的正常運轉。”陸辭說,“沒有胃口,不想吃東西,甚至吃多少吐多少。”
他瞥了一眼祁斯言,點到為止:“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心理學不是我的專攻課題,只是業餘研究。”
但祁斯言卻是知道的,陸辭口中所謂的業餘研究,其實也已經達到了專業水平線。
祁斯言沉默着回到屋內,沙發上的少年病恹恹地縮着身子,這一幕幾乎和少年剛和他認識時的模樣重合到了一起。
他走到沙發旁蹲下來,柔聲問:“覺得好點了嗎?”
江瑭點頭。
祁斯言便又撩起袖口問:“要吃點嗎?”
江瑭看了他一眼,片刻後點頭說:“好。”
血族無法拒絕血液的吸引。
普通的食物吃不下,祁斯言就想試試看血族無法抗拒的新鮮血液。
一旁的陸辭欲言又止。
血族尖利的犬齒刺破皮膚,但這一次的進食甚至只持續了數秒鐘,尖牙便急匆匆地撤走。
江瑭又吐了。
所幸這次他吃得不多,又都是液體,吐得便沒那麽費勁。
祁斯言張了張嘴,無力感陡然從心底升騰而起。
江瑭卻反過頭來安慰他說:“沒關系的祁先生,這不是您的錯。”
直到少年重新回到房間裏,一直憋着氣的陸辭才冷嘲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祁斯言胸膛起伏片刻,把臉深深地埋進了手掌裏,啞聲說:“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陸辭被他氣笑了。
“我本來不想管你們的,江瑭只是我的病人而已,你們的事和我又沒關系。”他壓低聲音說,“但你現在的行為,很顯然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的病情。”
祁斯言沉默片刻說:“我去跟他說,告訴他不換監護人了。”
“如果你只是想用這種方式暫時安撫住他,那我勸你還是算了。”陸辭直白道,“那孩子比你想象的聰明多了,你以為他會看不出你的真實打算嗎?”
祁斯言便又不說話了。
“祁斯言,收起你自以為好心的自傲吧。”陸辭嘆了口氣,“我本來答應過他,不會告訴你的,但是現在看來……”
“不會告訴我?”祁斯言眉頭一皺,“你和小瑭?你們瞞着我什麽事?”
陸辭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輕啧了一聲。
“跟我來吧,給你看一段視頻。”他壓低聲音說,“讓你看看你家小朋友的‘真實面孔’。”
與此同時,房間中。
江瑭臉色慘白得不像話,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裏,看起來一點精神都沒有。
233小聲說:【宿主,真的一定要用這種方法嗎?你的身體能吃得消嗎?】
江瑭打了個寒戰,思路卻依舊清晰:【不是我一定要用這種方法,而是這是唯一的解法。】
233表示不懂。
江瑭便說:【這個世界的任務目标,和之前幾個世界的都不一樣。之前的世界中,致使任務目标墜入低谷的,都是一件具體的事或者一個具體的目标。】
【比如宋玄是宋家,程舟是和妹妹之間未實現的承諾所帶來的心結,陸峥是腦子有問題的父母和哥哥。】
【但祁斯言不一樣,影響到他的是虛無缥缈的‘一個影子’,這個影子摸不到也抓不着,卻一直把他困在原地,讓他不敢再往‘未知的未來’踏出哪怕半步。】
233聽得迷迷糊糊,卻大概懂了江瑭的意思:【所以宿主你現在的方法,就是在逼迫任務目标‘踏出那一步’嗎?】
【沒錯。】江瑭說,【他不敢讓任何人靠近他,如果事情在他的可控制範圍內,他就絕不會和任何人結成穩定的親密關系,就算已經有了苗頭——就比如現在的我和他,他也寧願狠心斬斷這段關系,而不會選擇掙脫掉束縛住他的那條枷鎖。】
【就如他所說的那樣。】江瑭聲音低了些,【他嘗試過很多次,卻都被現實傷得體無完膚,他已經沒有了主動踏出那一步的勇氣。只有當他意識到,離開他的我一定會死,他才能接受‘和他在一起的我可能會死’這件事。】
江瑭嘆了口氣,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身體的影響,他此時的情緒也并不高。
如果不是沒有別的辦法,江瑭也并不想用這種方式去逼迫自己的愛人。
但是不破不立,想要讓祁斯言成功走出牢籠,這是必經之路。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江瑭已經等到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房間的門被人敲響了。
男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瑭,我可以進來嗎?”
江瑭沒有說話。
門外的人等待了片刻,仿佛失去了耐心一般,直接推開了房門。
兩雙黑眸隔着半個房間的距離,對視在了一起。
祁斯言神色有些複雜:“小瑭……”
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我們談談,可以嗎?”
床上的少年沒有回應,只是用那雙沉靜的黑眸望着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祁斯言走進房中,反手關上了房門。
卧室裏沒有多餘的椅子,祁斯言便坐在床邊,柔聲說:“你如果實在不願意,祁哥就聽你的,我們不換監護人了。”
江瑭定定地看着他,許久後才輕扯了下嘴角,重新垂下眸子,似乎連看都不願意再看祁斯言一眼:“我不信你。”
祁斯言有些無奈。
“不如我們現在就回去。”他試探着提議,“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門外傳來陸辭的聲音:“東西都給你們搬過來了哦。”
江瑭這才擡起頭,目光率先落向門口。
祁斯言前一天送過來的東西,江瑭連拆都沒有拆,全部堆放在客廳的角落,現在兩個箱子都被陸辭抱着,一副準備幫他們搬東西的模樣。
江瑭又看了一眼祁斯言,收獲了對方溫柔得幾乎能溢出水的笑容。
江瑭于是又跟着祁斯言回去了。
臨走前,陸辭幾乎稱得上雀躍地朝他們告別:“再見了,希望別再有下一次了,別老逮着我一個人折騰啊!”
祁斯言朝他擺擺手,開車走了。
回去的路上,江瑭坐在副駕駛,眼睛卻一直看向窗外,眼底的郁郁幾乎淹沒至整個車廂。
祁斯言試着和他說話:“還難不難受?”
少年搖搖頭,沒吭聲。
祁斯言:“想不想睡一會?”
江瑭搖頭。
祁斯言:“車裏有你愛吃的檸檬糖,要不要來一顆?”
還是搖頭。
祁斯言:“空調溫度低不低?要不要調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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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連搖頭都沒有了。
江瑭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黑眸中情緒沉沉。
祁斯言在心裏嘆了口氣,無聲地又提快了車速。
少年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中。
祁斯言把箱子暫時堆放在客廳角落,拉着江瑭坐到了沙發上。
熟悉的環境似乎讓少年放松了些,祁斯言能明顯感覺到,對方一直緊繃戒備的身體柔軟了幾分。
祁斯言沒急着挑起話頭,而是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塞到了少年手中。
江瑭抿了一口,便把杯子放在了茶幾上。
片刻後,他主動開口問:“陸醫生是不是都告訴你了。”
祁斯言點頭:“為什麽要這麽做?”
“很明顯不是嗎?”少年輕聲說,“因為你喜歡乖的,不是嗎?”
祁斯言啞然。
“現在你知道我的真面目了。”江瑭扯了下嘴角,似譏似嘲,“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麽乖,我甚至很壞。我假裝得那麽乖,就是為了更接近你,為了讓你也喜歡上我,什麽只是做你的弟弟我就滿足了——”
“全是假的。”江瑭嗤笑一聲,“祁斯言,我很卑劣,我喜歡你,就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也喜歡上我。”
他擡眸看向男人,黑眸中見不到一絲一毫的乖順,只有滿滿的貪戀和占有欲。
“現在你知道真相了。”少年聲音極輕,“祁斯言,你是不是覺得,你之前對我的好就跟喂了狗一樣,是不是覺得我不值得?是不是後悔了?是不是——”
下一秒,他落入一個極盡溫暖的懷抱中。
祁斯言抱住江瑭,就像在安撫一只渾身的刺都炸開的刺猬,在他耳邊緩聲說:“沒有什麽值不值的,小瑭,我對你好并不是因為你乖,而是因為你是你。”
“不論你是什麽樣,”祁斯言語速很慢,仿佛生怕少年聽漏哪怕一個字,“我永遠都不會覺得你不值得。”
懷中的少年猛地僵住,繼而逐漸顫抖起來,嗓子裏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祁斯言把他摟得更緊了一些。
“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江瑭哽咽道,“祁斯言,你也喜歡我一下好不好?”
祁斯言說:“好。”
聽到他的回答,懷中的少年卻開始掙紮起來:“你又騙人,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這種喜歡!”
“你怎麽知道,我給你的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喜歡?”祁斯言沒有松手,幾乎在他耳邊一字一頓地說。
“江瑭,你聽好了。”他說,“我喜歡你,不是對弟弟或者對家人的那種喜歡,是和你對我的喜歡一樣的那種喜歡。”
懷裏掙動的少年動作驟然僵住,不可置信的擡頭看他。
“你聽清楚了嗎?”祁斯言沖他笑了下,柔聲說,“沒聽清楚也沒有關系,我以後還會跟你說很多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