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雙重人格vs雙面海妖7

第139章 雙重人格vs雙面海妖7

許清琅沒有理會許知陌調侃似的話語。

他看了一眼依舊緊閉反鎖的房門,有些疑惑江瑭是怎麽過來的。

許清琅的動作幅度不小,床上的青年似是被他的動靜吵醒,向床邊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

房間裏并沒有開燈,但這并不影響許清琅能看清他的一舉一動。

青年眼底還帶着濃濃的困倦之意,黑眸還有些沒有焦距,連着眨了幾次,似乎才看見站在床邊的身影。

那雙朦胧的黑眸便驟然一亮。

江瑭撐着胳膊從床上坐起身,伸手拉住了許清琅的衣擺,彎着眼睛沖他笑了下。

見男人站在床邊一言不發、連表情都沒有變一下的模樣,青年又緩緩收起臉上的笑容。

似是以為男人在生氣他的貿然闖入,江瑭抿了抿唇,拉着對方衣擺的胳膊晃了晃了,像是在撒嬌一般。

許清琅嘆了口氣說:“我沒有生氣,就是有點……驚訝。”

他指了指緊閉的房門,問江瑭:“你是怎麽進來的?”

江瑭便指向了一旁的落地大窗簾,窗簾是拉上的,後面是許清琅房間的小陽臺。

許清琅思緒一轉便意識到了江瑭的意思:“你是翻陽臺進來的?”

江瑭點點頭。

他的房間就在許清琅隔壁,兩個房間的陽臺幾乎緊挨着,想要翻陽臺過來并不是一件難事。

許清琅閉上眼,做了幾次深呼吸的動作後,沉聲問:“江瑭,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三樓?”

三樓,說高不高說矮也不矮的樓層。

但若是從這層樓掉下去,沒有異能輔助的話,就算運氣再好,也多少會受點傷,運氣不好的話——

許清琅這次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不小心摔下去了怎麽辦?”許清琅聲音微沉,壓着些許怒意,“這裏可是三樓!”

察覺到男人語氣裏真切的怒意,江瑭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了起來。

他依舊攥着許清琅的衣擺,手卻愈發用力了起來,腦袋也跟着低垂下來,像是被對方生氣的模樣吓到,也像是在反思自己剛剛做的事情一樣。

片刻後,江瑭晃了晃胳膊擡起頭,指指陽臺的方向搖了搖頭,像是在說‘以後不會了’一樣。

見他這般乖巧認錯的樣子,本還想再教育一番的許清琅,只覺心中的怒意仿佛被一根針挑破了一般,咻一下全部洩了氣。

他板着臉撐了不到三秒鐘,便表情一松,無奈地長嘆了一聲。

“沒有下次了。”他聲音軟和下來,“太危險了,知道了嗎?”

江瑭連連點頭。

許清琅坐到床邊,夜裏氣溫有些低,他拉過被子幫江瑭蓋好,輕聲問:“你怎麽知道這是我的房間?”

江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許清琅問:“又是聞到的嗎?”

江瑭點頭。

得到這個答案的許清琅竟然并不覺得意外,只是心中對于青年身份的猜測,隐約又肯定了那麽幾分。

通過嗅覺判斷方位,這并不是人類擁有的能力。更何況,他已經離開基地許多天,房間中屬于他的味道理應已經消散了很多,江瑭竟然還能這麽準确地辨別出他的味道。

許清琅眼簾輕垂了下,很快便斂住眸底的情緒。

床上的青年從被子裏探出胳膊,沖他比劃着,許清琅凝神細看了許久,試圖辨別對方的意思。

他問:“你是說,你是等我太久但沒等到,所以才找過來的嗎?”

江瑭點頭,唇角輕抿着,表情看起來帶着些委屈。

許清琅輕嘆了一聲說:“抱歉,我是看時間太晚,以為你已經睡了,所以才……”

江瑭搖了搖頭,拉着男人的手腕,和以前一樣貼在了自己的臉側。

許清琅順勢用指尖撩了一下青年鬓角的頭發,低聲說:“以後不會了。”

床上青年這才滿意地彎了彎眼睛。

房間裏的床不小,睡兩個成年男人綽綽有餘。

許清琅從床上站起身說:“你先睡,我再去拿一床被子過來。”

他腦海裏的許知陌輕嗤一聲:【再拿一床被子?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許清琅果斷切斷了兩人之間的聯系。

科研所裏并沒有準備太多幹淨的被子,許清琅不想深夜去打擾別人,便幹脆去江瑭的房間,把他的被子抱回了自己的房間。

床上青年又撐坐起身體,正眼巴巴地瞅着房門的方向。

直到看見許清琅推門回來,他才像是放下心一般,又乖巧地躺回到被子裏,還很自覺地往床內側挪了挪,給許清琅騰了一個非常寬敞的位置。

兩人睡在了同一張床上,同床卻不同被。

似是有許清琅在身邊讓他覺得非常安心,青年的呼吸很快就平穩下來。

許清琅卻遲遲睡不着。

他輕輕側頭,看向身邊青年恬靜的睡顏,眸光閃爍着複雜情緒。

自從他的第二人格,也就是許知陌出現之後,他便再沒有和人這般親近過。

年幼時,許清琅的父母外出郊野,不幸被染着變異物種的植物割傷,沒有死在變異物種的手中,卻在進入基地時被檢測出已被感染,被拒絕進入基地,只能去荒郊野嶺等死。

許清琅正是因為這件事,才下定決心要尋找出人類和變異物種基因共存的辦法。

也就是在那之後,許知陌就出現了。

許清琅一直知道許知陌的存在,哪怕他和許知陌的性格看似是兩個極端,但他也很清楚他們其實就是同一個人。

許知陌是他的陰暗面。

許知陌做的事,其實都是他曾經在腦海中設想過,哪怕只是一瞬間閃過的念頭。

許清琅是許知陌是同一人。

只是許清琅更善于僞裝自己,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正常人罷了。

許清琅太清楚自己是什麽樣的人了,也正因為如此,無論表面上看起來有多平易近人,這麽多年來,許清琅其實從未真的和人交過心。

哪怕是他曾經的好友陳謙華,也不過更多是他的研究夥伴,而不是至交好友。

許清琅隐藏得很好,這麽多年以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雙重人格的事情。

直到江瑭的出現。

不僅是因為江瑭對他那宛如雛鳥情節一般的依戀,更是因為江瑭……很有可能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也許就不會在乎他奇怪的地方,他也不必太過在對方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實模樣。

許清琅盯着江瑭看了一會,轉回頭閉上了眼睛。

鼻尖傳來身邊青年身上的味道,是不知名植物香氣的沐浴露的味道,細聞之下,還隐約夾雜着些大海的氣息。

不是海水的魚腥味,更像是海風吹過海面,撩起的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讓人心情舒暢的味道。

困意逐漸襲來,很快将許清琅的意識徹底卷席至黑暗之中。

待他熟睡之後,身邊青年卻突然睜開了雙眼。

江瑭偏偏頭看向許清琅,突然從被子裏伸出指尖,柔軟微涼的指尖輕輕點在許清琅眉間,把對方下意識輕蹙的眉頭按平了些。

片刻後,他往許清琅的身邊靠近了些,腦袋也跟着湊過去,突然親在了男人緊閉的雙唇上。

幾縷肉眼不可見的精神力,從兩人緊貼在一起的唇間,緩慢地從許清琅體內渡入到江瑭的唇間。

下一秒,熟睡中的男人卻驟然擡手,用力按在了江瑭的後腦處。

他探出舌尖,強硬地探入到青年唇內,浩浩蕩蕩地、仿佛巡邏自家領域一般地掃蕩一圈,反客為主加深了這個‘親吻’。

江瑭似是被他打得措手不及一般,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好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雙手撐在男人雙肩處用力一推,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一縷銀絲黏在兩人唇間,随着雙唇距離漸遠,啪嗒一下斷開。

許知陌沖江瑭勾起唇角,擡手用拇指指腹輕輕蹭去唇角的水漬。

江瑭呼吸略有不穩,張嘴喘了兩口氣後,才瞪着一雙黑眸看向他,語氣裏滿是怒意:“你簡直……放肆!”

“放肆?”似是聽到什麽好玩的,許知陌直接笑出了聲,“有沒有搞錯,不是你先親我的嗎?要放肆,不也是你太過放肆嗎?竟然趁着我睡着的功夫,偷偷親我——”

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這麽說來,我上次竟然沒有猜錯,你大半夜的不睡覺,竟然真的是為了偷親啊?”

許知陌說着,驟然又往江瑭臉前湊近了些。

方才深入的親吻雖然短暫,卻稱得上一句激烈,這讓青年蒼白的面色上泛起些許淺紅,也不知是因為沒喘過氣,還是因為被男人過分的舉動氣到了。

倒是比一片蒼白的時候要好看不少,許知陌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江瑭猛地又将人推開,手臂裹緊被子,轉了個身用背後對着許知陌,又擺出一副不樂意理他的姿态。

幾次三番被推開,許知陌倒也沒有失落。

“偷親有什麽意思,你情我不願的,連一點回應都得不到。”他輕笑兩聲,“你要是想親就直說呀,我又不是不讓你親。”

許知陌按住江瑭一側的肩膀,手上稍一用力,便讓側身的青年變為了平躺。

“來呀,繼續親。”許知陌聲音低啞,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蠱惑,“我不會反抗,你想親多久就親多久,随你親,如何?”

江瑭卻冷哼一聲,果斷拒絕:“不親。”

許知陌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樂意親他,但不願意親我。”他輕啧道,“明明我和他是同一個人,用的同一具身體,怎麽還區別對待呢?”

江瑭嗤笑一聲,偏頭冷冷掃他一眼:“你和他自然不同,他可比你可愛多了。”

許知陌眯起雙眼,聲音又低了些,讓人聽不出他語氣中的真實情緒:“哦,是嗎?”

江瑭偏頭瞅他:“當然——”

話未說完,許知陌便湊上來,吻在了他的唇上。

讓許知陌略有些驚訝的是,江瑭竟然沒有推開他,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對方沒有拒絕這個親吻的原因。

只幾個呼吸的功夫,陣陣暈眩感便從腦海深處傳來。

許知陌瞳孔微縮,放開青年低喃:“竟然這樣也……”

江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賞他眼神從清明到混沌的全過程一樣。

下一秒,趕在意識被黑暗徹底吞沒之前,許知陌低下頭,張嘴咬在青年的唇角處,堅硬的牙齒叼住一小點唇肉撕磨,唇間瞬間就泛起淡淡的鐵鏽味。

江瑭眉頭一皺,正欲将人推開,對方兩眼一閉,先他一步倒在了他身上,把江瑭壓了個結結實實。

江瑭:“……”

這人看着挺瘦,竟然是個實心的,忒重。

他差點被壓得一口氣沒喘上來,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将人推回到原先的位置。

做完這些後,江瑭稍稍喘了口氣,随即掀開自己的被子,把自己塞到了許清琅的懷裏,這才閉眸睡去。

*

翌日,許清琅從睡夢中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

陽光透過厚重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在光線昏暗的房間中,落下一道細長而醒目的光線。

許清琅盯着那條光看了片刻,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精神力從掌間探出,撩開窗簾的一角。

明亮的光照進房間中,許清琅咻然愣神,精神力散開,窗簾又落回原位。

竟然天亮了。

他有多久沒有一覺睡到大天亮過了?

許清琅不記得了,他擡手下意識按了按太陽穴,不知是不是昨夜睡眠充足的原因,連帶着擾他心煩的頭痛症,似乎都比之前好了一些。

他閉眸緩了緩,再睜開時,許清琅低頭看向自己懷中。

本應睡在他身邊、和他蓋着不同被子的青年,不知何時竟已經鑽到了他的被子裏,正縮在他懷裏睡得正香。

許清琅眸光微暗,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莫非……他昨天晚上能罕見地睡一夜好覺,是因為江瑭的原因?

懷中青年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長睫顫了顫,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抱着他的雙臂卻并未松開,反倒下意識收緊了些,整個人都又往他身體上靠緊了一點。

許清琅一動不動,任由江瑭把他抱得更緊了。

片刻後,青年似是徹底清醒了過來,擡起頭沖他笑了一下,突然湊上前,在許清琅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許清琅猛地睜大眼睛,失聲道:“江瑭?你在幹什麽?!”

青年歪了歪腦袋,長發微亂卻依舊柔順,跟随着他歪頭的動作垂至身側,在許清琅一側的臂膀上撩起輕微的癢意。

随即他撐起身子,腦袋湊上前,似是又想和剛剛一樣親許清琅一口。

許清琅慌忙擡手擋在兩人之間,青年柔軟微涼的唇就落在他的掌心中,撩起觸電般的麻癢感。

許清琅連忙擡起另一只手按住江瑭的肩膀,身體同時後退,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見青年面露茫然,似是不解他為何要拒絕遠離一般,許清琅眸色微沉。

“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低聲問,“誰教你的?”

似是覺得這個姿勢有點不舒服,江瑭撐着胳膊坐起身,瑩潤指尖便指向了許清琅的方向。

許清琅瞳孔微縮,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許知陌。

他視線輕掃,目光落在青年的唇角,那裏有一道極為細小的傷口,幾乎已經痊愈,若是不仔細看就會被直接忽視掉。

許清琅眸色驟然暗沉下去:【許知陌!】

【欸,叫我什麽事兒?】許知陌語氣恣意随性,【一大早脾氣就這麽大,小心頭更痛啊,別連累我跟着你一塊兒遭殃啊!】

許清琅聲音低沉,壓着怒意問:【是你吧。】

明明是疑問句,他的語氣卻格外肯定。

許知陌哦了一聲,仿佛不知情一般問:【什麽是我?】

許清琅語氣更低:【不要給我裝傻。】

許知陌低笑一聲,聲音輕挑:【嗯,沒錯,是我,除了我還能有誰呢?是吧?】

許清琅怒意更深:【你太過分了。】

【有什麽過分的?】許知陌反問他,【他也很喜歡,你看他都主動親你了,不是嗎?】

【他根本不知道這樣的行為代表着什麽意思!】許清琅怒叱。

【知道不知道的,又有什麽關系呢?】許知陌卻依舊不以為意,【喜歡就親,難道不可以嗎?】

許清琅冷笑一聲,心道一聲無可救藥,便不再和許知陌說話。

他深吸了一口氣,按着江瑭肩膀的手愈發用力,低聲說:“這樣的事,不可以随便對別人做。”

江瑭輕皺着眉,擡手摸摸自己的唇,又指了指許清琅,随即用力點頭。

許清琅态度強硬:“即使是我也不可以,知道了嗎?”

青年便微微睜大眼睛,黑眸中透出些疑惑和不解。

“這種事……一般都有非常的特殊含義。”許清琅試圖解釋,“只能對你喜歡的人做。”

江瑭點頭,指指自己又指向許清琅,雙手合在一起比了一個心。

“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說的喜歡,和你對我的喜歡不是同一種。”許清琅嘆了口氣,“你現在可能還不太懂,等以後你慢慢了解我們的事情,就會知道這其中的區別了。”

青年面露茫然,似是不理解為何喜歡和喜歡之間,為什麽也會有區別之分。

許清琅摸了摸他的頭,沒再多解釋什麽,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他現在愈發肯定,江瑭不是人類這件事了。

門關上的那一剎,許知陌的聲音又在他腦海深處響了起來。

【他喜歡你也喜歡,既然如此,這種時候還裝什麽矜持?】許知陌嗤笑道,【虛僞的假正經。】

許清琅沒有理他,直接切斷了兩人之間的精神力鏈接。

*

洗漱過後,許清琅便動身去了實驗室。

江瑭被他安置在房間中,似是怕他覺得無聊,許清琅從書房裏翻出幾本帶着圖冊的書,交給江瑭讓他打發時間。

這些書都顯得很是老舊,多處有破損,但并非是因為多次翻閱而出現的破損,更像是被腐蝕損壞過。

233推測:【可能是新紀年之前的書?】

江瑭嗯了一聲,也是這麽認為的。

他翻了翻這幾本書,都是一些繪本故事,文字上方甚至還标注了一些拼音。

許清琅似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教會他一些人類的常識。

江瑭随手把書放到一旁,推門走了出去。

他現在可是患有重度雛鳥情節的不明變異物種,離開飼主這麽長時間,哪怕有繪本書籍作伴,也自然無法讓他凝下神來。

江瑭沒有自己的衣服,身上穿着的衣服和褲子都是是許清琅的。

許清琅比他高很多,衣服穿在他身上,自然也顯得格外大,衣擺幾乎快垂到他的腿根處,空空蕩蕩的,風一吹就鼓成一個球。

江瑭不認識去實驗室的路,但塞壬的嗅覺極為敏銳,光憑鼻子,他就能順着味道找到許清琅的所在之地。

科研所的住宿樓和實驗樓是分開的,所裏很是冷清,一路上,江瑭碰上的人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似是許清琅叮囑過,這些人見到江瑭時都并不覺得意外,其中一人甚至還貼心問:“你是去找許教授的嗎?”

遇到生人的江瑭本想躲起來,但聽到熟悉的稱呼,他便止住了躲到牆後的腳步,點了點頭。

那人沖江瑭友善的笑了笑說:“教授的工作室在三樓,但是他現在可能正在實驗室做實驗,你如果想見他,可以先去他的工作室等他。”

江瑭點點頭,雙手比劃着表達了感謝。

他現在的走路姿勢比一開始要熟練多了,雖然依舊走得有些慢,但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搖搖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摔倒一樣。

磨磨蹭蹭了許久,江瑭終于來到了實驗樓三樓。

房間門前有數字編號,卻并沒有貼上人的名字,江瑭循着氣味找到許清琅味道最濃郁的那間工作室,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沒有人,只有一張辦公桌、一把凳子、和一個單人小沙發,牆邊的櫃子裏擺放着許多密封的樣本。

有的是一根羽毛,有的是一小塊皮膚組織,也有的是幾滴血液,更多的是奇奇怪怪的、江瑭也辨認不出是什麽的東西。

江瑭走近看了看——

‘x年x月x日,第298次基因共存實驗,失敗。’

幾乎每一個樣本下都有這樣一句簡短的記錄,但無一例外,所有的記錄後都寫着兩個字,失敗。

每一次都失敗,但許清琅卻從考慮過放棄。

江瑭垂了下眸子,雖然他已經從233傳輸來的資料中看過了許清琅的一生,但此時此刻站在這些密密麻麻的樣本面前,他才真切體會到對方這麽多年來的堅持和執念。

江瑭在心底輕嘆一聲,坐到工作室內略顯破舊的小沙發上。

不知過了多久,工作間的門終于再次被人推開。

許清琅身上還帶着些消毒水的味道,和身後隊員分開後,他摘下眼鏡揉捏了兩下眉心,眉眼間洩出絲縷疲憊,但很快就被他遮掩了起來。

工作間裏有其他人。

許清琅擡眸看去,本以為是有其他的隊員找自己有事,卻看見了正坐在沙發上,蜷着身體似睡着了的青年。

許清琅眸光一怔,下意識放晴了腳步,卻還是驚動了淺眠的青年。

江瑭鼻尖輕動,睜眼朝許清琅的方向看去,臉上幾乎立刻就展開一個柔軟的笑容。

許清琅心下一軟,上前兩步摸了摸他的長發,問:“怎麽知道來工作室等我?”

江瑭指了指樓下,嘴巴動了動,無聲說了句‘有人’。

許清琅:“有人告訴你的?”

江瑭點頭。

許清琅眸光微動,擡眸看了一眼時間。此時已臨近正午,再過不久就到了科研所的飯點。

平日裏為了節省時間,他的午飯都是由隊員們帶上來的。

許清琅拿起通訊器,準備吩咐隊員稍後帶兩份飯上來,工作間的門突然被人敲響。

敲門聲響起得很是突兀,很是急促。

江瑭脖子一縮,往沙發深處擠了擠。

許清琅打開門問:“什麽事?”

門外是所裏的一位研究隊員:“教授,基地上面通知說,碼頭入口的檢測儀壞了,要求二十四小時內從碼頭入口回到基地的所有人,重新進行一次血液檢測。”

許清琅問他:“血液檢測?如果只是重新檢測,換用新的檢測儀就可以了吧?”

那名隊員搖了搖頭:“這我也不清楚,上面的通知是這麽寫的。”

許清琅頓時皺起了眉頭,隐約覺得這件事有些不簡單。

上面通知說,特派的檢測團隊稍後就會抵達碼頭入口旁的特殊檢測廳,讓他們現在就出發去檢測廳等候。

基地上層的通知,衆人無法違抗,只能選擇聽令。

等許清琅帶着江瑭和其他隊員們來到檢測廳,見到檢測團隊裏的成員後,他才終于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檢測團隊中有昨天他們才見過的陳謙華,還有另一個熟面孔,是和陳謙華在同一個科研隊之中的研究員。

而領隊人許清琅也很眼熟,是基地監測隊的隊長,和許清琅有過幾次工作上的交集。

兩人曾發生過一些小摩擦産生過争執,但許清琅知道,這位隊長為人很公平正直,不容許眼裏有一點沙子,也不會做出公報私仇之類的事。

明明身為研究員,卻抛下本職工作摻和到監測隊的事務當中,這件事說和陳謙華沒有關系,許清琅是一點都不會相信的。

從碼頭入口進出的人并不多,很少有人願意去海上出行,大多都選擇從基地的其他門出入,去陸地上搏一搏,而不是去更危險、收成更少的海域。

因此,此時檢測廳內并沒有多少人。

許清琅和隊員們站在後方,遙遙的和前方的陳謙華等人對視了一眼,便見陳謙華沖他微微一笑,旋即目光微微偏轉,落在了站在許清琅身邊的江瑭身上。

江瑭今天也穿着那件帶有兜帽的鬥篷,寬大的帽檐把他的面容遮擋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見他的真實面容。

許清琅心髒重重一跳。

雖然陳謙華什麽都沒有說,許清琅卻莫名有一種直覺,這次的檢測,也許是沖着江瑭來的,而不是沖着他。

許清琅垂了下眸子,一直握在青年手腕上的手收緊了些。

血液檢測,顧名思義需要提取一滴被檢測人員的血液,用專門的儀器進行檢測。

許清琅把江瑭從海裏撈上來的那天夜裏,便為他做過一次血液檢測,檢測結果顯示,江瑭是人類。

因此許清琅并不怕江瑭的結果出問題,唯獨擔心江瑭會害怕取血針。

前方的領隊人已經把身後的檢測員分派了下去,一個一個為下方等候的人取血。

許清琅突然握着江瑭的手腕晃了晃。

青年側頭向他看去,從鼻腔裏擠出一聲極輕的、氣音似的‘嗯’,像是在問他有什麽事一樣。

許清琅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待會做檢測,需要用取血針從你指尖取一滴血,你會害怕嗎?”

他話音還沒落,只是說出了取血針三個字,身邊青年便瑟縮了一下,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顯然是害怕的。

許清琅輕捏了一下他的手,輕聲說:“我也會被取一滴血,只有做完這個檢測,他們才會放我們走。”

江瑭想了想,擡頭嘴唇開合:一定要做,對嗎?

許清琅讀懂他的唇語,點了點頭,表情有些擔憂。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青年抿着唇低下了頭,片刻後他又擡起腦袋,擡手輕點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明亮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期待。

明明什麽也沒有說,許清琅卻猜到了他的意思。

江瑭的意思是,如果取完血後能給他一個親親,他就可以試着不那麽害怕。

許清琅有些哭笑不得,心髒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卻仿佛被羽毛輕輕掃了一下,讓他呼吸都跟着窒了窒。

見他沒有點頭,青年以為他沒有懂自己的意思,手指便又向前探出,落在了許清琅的唇上。

許清琅抓住了他的手腕,低聲無奈道:“好。”

江瑭便彎着眼睛朝他笑了一下。

檢測他們這一排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陳謙華。

陳謙華很快便來到許清琅身前,取出幹淨的取血針,壓低聲音說:“好巧啊許教授,我們這麽快就又見面了。”

許清琅沒理他。

陳謙華倒也不惱,取完他的血後,便站到了江瑭身前。

“你這位新‘隊員’倒是有趣得很,一直帶着兜帽,莫非真的藏着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秘密’兩個字被他加重了語氣,像是在暗示着什麽一樣。

許清琅垂了垂眸子,心道一聲果然,陳謙華當真是沖着江瑭來的。

——但是為什麽?

就算是他見到過江瑭身上許多不合理的奇怪之處,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懷疑,沒有實質證據。

而陳謙華和江瑭甚至只見過一次面,又怎麽會對他産生懷疑?

思索間,陳謙華已經拿出了新的取血針,沖江瑭不懷好意的一笑,低聲說:“來吧。”

江瑭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偏頭看向許清琅。

許清琅沖他輕點了下頭,在青年擡起手臂後,突然擡手,隔着兜帽柔軟的布料捂住了他的眼睛。

“害怕就不要看。”他低聲說,另一只胳膊也擡了起來,掌心輕輕托在了青年微顫的手肘上。

陳謙華嗤笑一聲:“怎麽,連取一滴血都這麽不樂意嗎?”

許清琅嗯了一聲說:“是啊,畢竟取血的人看起來很難讓人托付信任。”

陳謙華被他怼了一句,擡頭怒目而視:“你——”

然而剛一對上許清琅黑沉的瞳眸,他的話被像是被堵在了嗓子眼裏一樣,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狼狽避開許清琅的視線:“許教授,只希望等會檢測結果出來後,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得意。”他冷笑一聲,“你也知道,私自窩藏感染者甚至變異種,在基地是什麽樣的罪名吧?”

說完,他輕哼一聲收起江瑭的血液,幾乎稱得上是趾高氣昂地離去了。

許清琅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他并不擔心陳謙華會在江瑭的血液樣本中動手腳,正常被提取出來的人類血液中被加入了污染物,和感染後再提取出來的感染血液是不同的,基地的檢測儀器可以檢測出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所以陳謙華若是想在這裏動手腳,必然不可能成功,而陳謙華想必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斷然不會在這種事上動手腳白費功夫。

更何況還有一個監測隊隊長坐鎮,陳謙華即便想動什麽手腳,也得看看那位鐵面無私的隊長答不答應。

許清琅放下捂在江瑭眼前的手,用幹淨的棉球按住對方還在滲血的指尖,輕聲問:“已經好了。”

聞言,江瑭擡眸,面色比方才稍白了些,卻還是沖他勾了一下唇角,然後擡手輕點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許清琅想起自己剛剛答應的事,輕咳一聲說:“等回研究所,好不好?這裏人太多了。”

江瑭歪頭想了想,手指從一根變成了兩根——

回去的話,就不是一個親親,而是兩個。

許清琅頓了頓,眼睛一閉,答應了:“好。”

檢測結果陸陸續續的出來,前方沒有問題的人離去後,檢測廳裏很快就只剩下了許清琅和江瑭等人。

陳謙華和同研究隊的研究員坐在前方交頭接耳,視線時不時看向許清琅,以及站在他身邊的江瑭身上,目光裏透着些不明的意味。

片刻後,江瑭的檢測結果也出來了。

那位監察隊的隊長拿着報告念道:“江瑭,檢測結果為陰性,可以走了。”

一旁的陳謙華猛地瞪大眼睛,失聲叫道:“怎麽可能?!”

監察隊隊長聞言轉頭,沉聲問:“陳教授是對我的檢測結果有什麽疑問嗎?”

“肯定弄錯了。”陳謙華篤定道,“江瑭怎麽可能沒有問題?!”

隊長說:“白紙黑字,檢測報告就在這裏,陳教授可以拿去看。”

陳謙華一把奪過那張檢測報告,一目十行看完後,依舊不可置信地喃喃着:“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見過他!之前外出的時候,我見過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類人變異物種!他肯定是變異物種僞裝成人類混進基地的!”

“變異物種?”許清琅冷哼一聲,眸光犀利,“陳謙華,你研究變異物種已經有這麽多年了,難道還不知道,某些變異物種是可以改變外貌和形态的嗎?”

陳謙華聲音一窒。

“變異物種長得和江瑭一模一樣,自然是因為它曾見過江瑭,所以才會僞裝成江瑭的模樣,你怎麽這麽肯定江瑭是變異物種?”

許清琅聲音并不大,語氣也很平緩,卻依舊讓陳謙華感受到了步步緊逼的壓迫感,“還是說,你是在懷疑監測隊的檢查儀器嗎?”

一旁的監測隊隊長皺起眉,眼神淩厲地看向了陳謙華:“他的血液是你親手取的,檢測報告也給你看了,你還有什麽疑問?”

許清琅輕輕嘆了口氣:“你針對我也就罷了,我們之間的事,你何必牽扯到其他無辜的人?”

陳謙華臉色驟然變得極為難看。

監測隊隊長沉下臉,從陳謙華手中抽走檢測報告,冷聲說:“所有的檢測報告都出來了,今天的事到此為止。陳謙華,這次的重新檢測是你申請的,我原本以為昨日碼頭的檢測儀是真的出現了故障,但現在看來……”

他冷哼一聲,“這件事我會如實上報,如果當真是你在檢測儀的檢修報告中動了手腳,我會讓你知道後果。”

陳謙華試圖為自己辯解,監測隊隊長卻一甩手,回到了檢測室內,重重關上了門。

許清琅推了推眼鏡:“陳教授,”他聲音淡淡,“後會有期。”

說完,不顧陳謙華黑得幾乎能低出墨來的臉色,許清琅拉着江瑭向檢測廳外走去。

轉身時青年寬大的兜帽輕輕飄起,露出他精致卻略顯蒼白的面容。

一直關注着他的許清琅驀的一愣。

剛剛那一瞬間,他在青年的表情中看見了一絲仇恨和敵意,是針對陳謙華的。

剛剛取血的事,陳謙華雖然做得很過分,但還遠遠不到仇恨這種程度。

許清琅手指微微收緊,想到了陳謙華對待江瑭這麽奇怪的态度,心頭驟然一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将自己的發現和猜測盡數壓到了心底,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拉着江瑭離開了檢測廳。

等衆人回到科研所時,已經過了飯點。

所裏的其他人為衆人留了午飯,有人問:“許教授,您是去食堂吃,還是回工作間?”

許清琅卻說:“端到我房間,兩份午飯。”

那人看了一眼江瑭,笑着應了一聲。

許清琅帶着江瑭回了房間,房門剛一關上,身邊的青年便傾身抱住了他。

江瑭擡起頭,黑眸明亮水潤,淡色柔軟的唇輕輕開合——

現在只有我們了。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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