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送你的花。”◎
當天夜裏,虞沛就偷溜進了雲漣山。
她沒走山路,而是專挑了樹林最密的陡坡摸上了山。
客舍與雜役弟子院離得近,她原本擔心會撞上銀闌或是其他鲛人,要是再倒黴點兒,說不定還會碰着尺殊。
所幸路上一個人都沒見着。
但這份運氣并沒有持續多久。
剛進雲漣閣,虞沛就遠遠望見閣門外的涼亭底下燃着幾盞燭火。
夜色深,飄搖燭火格外顯眼。
這麽晚了還有人在外面乘涼?
虞沛腳步一轉。
涼亭在入閣的必經之路旁,為防被發現,她換了條遠路,從亭子後面的矮山繞進石閣。
在矮山裏摸索着走了一半,恰好行至離涼亭最近的地方。
虞沛便朝那兒望了一眼。
只一眼,就叫她怔住了。
涼亭底下一共坐了三人。
Advertisement
尺殊在中,和平日裏一樣,跟冰山似的動也不動。
燭玉坐他左邊,手裏正把玩着一根細長竹子。
而小冰山的右側,竟是銀闌。
燭影在他面上跳動,将神情間的躁戾襯得晦暗了些。
虞沛本能地往樹後一躲。
幾乎是同時,銀闌就跟覺察到了什麽一樣,朝她這邊望來。
但不過匆匆一眼,便又收回了視線。
虞沛從樹後探出腦袋,觀察着涼亭底下的動靜。
這三人到底是怎麽聚在一塊兒的。
而且,看着也不是相約乘涼的樣子。
反倒暗潮洶湧,像快打起來了。
尤其是她哥和燭玉。
一個眼中有笑,神情卻冷得很;另一個就更明顯了——臉臭得要命。
但她沒心思關心這些。
正好,他倆把尺殊牽制在這兒,她就不需要再想法子引開他了。
虞沛收回打量,繼續朝前趕路,趁黑潛進了石閣。
一進石閣,她就瞧見了毛團兒。
而它并沒有察覺到她的出現。
它面對着牆,像是憤怒的小狗般,喉嚨裏不斷擠出威脅式的呼嚕。
頭頂上的黑霧小花卻蔫了,軟趴趴地耷拉着。
虞沛狐疑地看了眼牆。
那兒有什麽東西嗎?
沒有啊。
幹幹淨淨的。
“嗷嗷嗷——!”毛團兒突然吠叫兩聲,渾身都炸起毛。
比上回還像刺猬。
虞沛吓了一跳,突然不敢進門了。
它雖然像狗,但到底不是狗啊。
那裏……應該……沒有什麽髒東西吧。
第三回随它一起看向牆面時,虞沛忽然想起來了。
毛團兒這般狂吠可能不是看見了什麽。
而是因為現在的宿盞,正在哪處和別人鬥氣。
真是……
上回哭這回鬧,那宿盞是什麽壞脾氣的小朋友嗎?!
還有沒有終極大反派的覺悟了。
虞沛放緩了步子,悄聲上前。
等走到了毛團兒身後,她蹲下身,戳了戳小刺猬。
“诶,你怎麽啦?”
毛團兒像受了驚的貓,渾身的毛炸得更厲害。
它倏地跳起,回過身。
看見是她,它先是一愣,然後哼哼唧唧地跳起來。
“嗷嗷嗷——!”
氣死了!
就沒見過這麽讨厭的人啊啊啊!
-
——“诶,你怎麽啦?”
燭玉正用指腹摩挲着細竹的竹身,忽聽得這句。
他停下動作。餘光裏,月影從雲間露出一角,灑下淡淡銀晖。
她又去找那玩意兒了?
銀闌雖在飲茶,注意力卻一直在他身上。
見他不動,他放下茶杯,力度不小,水面卻平穩而不起一絲波瀾。
“白日裏你一聲不吭,現下總該能動嘴了——銀弋到底在何處?”
燭玉神情不改,手中的竹管卻漸漸裂開一條細縫。
“我記得是你說她去了天域學宮,如今怎又來找我要人。”
銀闌冷笑:“她要真去了學宮,你會整日在這兒耗着?”
“我去何處,在什麽地方耗着,與你何幹。”燭玉慢條斯理道,“便是你父親,也無甚資格過問本君私事。”
“如今便學着拿君臣那套壓我了?”銀闌臉上那一點兒作諷的笑意也斂得幹淨,唯見兇戾,“倒是得了你父真傳。”
竹管猝然斷開,聲音脆響。
燭玉的指腹被斷竹紮出一點兒血珠,但他恍若未覺,只問:“你這話為何意。”
“你心裏清楚。銀弋拿你當朋友,我尚且能容你幾分。但若你與那老糊塗一樣,将她視作小兒玩物,高興時哄她兩句,不高興了便拿權拿位壓她——那就離她遠些。”
銀闌往後倚去,雙手環胸,每個字兒都像是打唇齒間硬磨出來的。
“若不然,我自會以刀劍伺候。”
燭玉雖不清楚他為何會說這些話,但也反應過來,虞沛離開和绛海域前定發生過什麽事。
她之所以提出分開,興許也與此相關。
他将那細竹攥得更緊,血液順着修長手指滑落,又消失不見。
“若要争論,就将話說得更清楚些。”
銀闌眯了眯眼。
“争論?
“誰與你争與你論?聽聞上月有鲛人求娶于她,那鲛人妖息屬木,對她有利無害。你也知曉她受罪于亂靈,卻非要來橫插一腳,究竟是何居心?
“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姓燭,眼下又是站在什麽立場上摻和進我銀家私事。”
燭玉也不知那股翻騰在心底的怒火從何而來。
又或許他說的每個字兒,都叫他不快。
他棄了手中斷竹,笑容盡斂。
“聽你的意思,是想她與那鲛人成親——就算她不喜歡?”
成親兩字入耳,銀闌忽覺心被什麽給刺了一下,叫他悶得慌。
但異樣來得快,走得也快。
他忍着那股不舒服的勁兒道:“一條鲛人罷了,她喜歡就當玩意兒養着,不喜便丢開。本殿為她兄長,她要什麽皆可允她。”
燭玉正欲駁他,額心忽傳來一點溫潤——
是虞沛在碰那小毛團子。
與此同時,他聽見虞沛道:“小毛團兒,讓姐姐親親你,好不好?”
燭玉愣住。
滿心的怒火和戾氣被這句話給散得幹淨。
他那如玉面龐瞬間染上淡淡的緋色,呼吸也僵凝了。
尺殊在旁冷冷出聲:“我請兩位來,似乎并非為了吵架。”
他和銀闌交好,知他來了歲洲,便邀他來雲漣山小坐。
聽他說在找妹妹,又想起上回燭玉來時說自己找着了銀弋,他便擅自做主把燭玉也叫來了。
不想竟鬧成這副場面。
打從見面開始,兩人就跟吃了火藥似的。
說話間,他又睨了眼僵坐不動的燭玉。
到底年歲小,臉都氣紅成這樣。
-
虞沛看着毛團兒一會兒蹦蹦跳跳,一會兒又伸出兩條霧狀的附足,對着空氣狠狠出拳。
表情很兇,但震懾力大概為零。
約等于一顆長了手的湯圓兒在打軍體拳。
發洩一通後,它又開始抽抽搭搭地流淚,就差能說話了。
天。
那大反派是得受了多大的氣啊,竟委屈成這樣。
虞沛伸出食指,小心翼翼戳了下它的額心。
蓬松柔軟,還有些暖和。
毛團兒擡起附足不斷晃着。
“叽——!”
它受欺負了。
要抱抱才能好。
虞沛攤開手,讓它跳到了掌心上,然後托起。
她盯着圓滾滾的毛團兒,半晌,忽問:“小毛團兒,讓姐姐親親你,好不好?”
“歘——”一下,她便看見它頭頂的那束小黑花活了過來,“昂首挺胸”地在腦袋上招來搖去。
毛團兒又變成了虞沛熟悉的粉毛團子。
“咕叽咕叽!”它高高躍起,然後重重砸下。
緊接着便開始在她掌心狂跳,蓬松的毛洋洋灑灑。
進度有點快嗎?
虞沛撓了下面頰。
趁它跳得歡,她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
“上回與你說好的。”她将那枝野茉莉低至它面前,“送你的花。”
毛團兒緩緩停下,愣愣地盯着野茉莉。
和隔着鏡子看時不一樣,此時它能清楚瞧見花瓣上的每一絲脈絡,甚至是黃蕊上小到不能再小的茸毛。
“烏……窪……”它的嘴一張一合,學着她道。
它伸出一條附足,似想碰它,卻不敢碰。
是花。
和它頭頂上的不一樣。
鮮活又漂亮。
像是它永遠見不着的天光。
而它的花呢?
它視線稍移,借着伏魔寶器看見了自己頭頂上的黑霧小花。
暗淡、單調。
和這石閣裏所有的東西都差不多,蒙了層灰似的。
不漂亮。
也不讨喜。
毛團兒蔫噠噠地垂下附足,愣看着那朵花,不出聲了。
就連頭頂上的小花也跟枯萎了一樣,蜷縮起身。
虞沛瞧出它情緒不對。
她想了想,說:“咱倆換好不好?就換彼此喜歡的東西。”
毛團兒可憐兮兮地吸了下鼻子。
“咕……”
它不知道她喜歡什麽啊。
就算知道,它也一定沒有。
這樣破舊昏暗的地方,它什麽都拿不出來。
“這枝送你,至于你送我的……”
虞沛手一歪,野茉莉的瓣尖兒碰在了它頭頂上的小花上,像在達成什麽約定。
“就暫且放你那兒,幫我養好我的花。”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咕咕 29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