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更)

第31章 (三更)

◎“師妹,別不開心。”◎

虞沛到底沒掀開簾子。

隔着那厚重的床簾, 她聽見他氣息奄奄的呼吸。

那呼吸太微弱了,比風輕,可又比山重, 沉甸甸闖進她耳裏。

她沒說一句話,系統卻像是猜中她心中所想, 及時提醒:“小殿下, 您絕對不能插手這段劇情。”

虞沛擡眸,眼睫輕顫。

“為什麽?”

“沈仲嶼的死對劇情發展很重要, 在他死之前,聞雲鶴足夠善良但太過優柔寡斷,姜鳶勇敢卻又決心不足——是他的死促成了男女主的性格轉變。

“如果您貿然插手,對後續情節的影響無法估量不說,甚至可能有更多人受到劇情牽連。”

虞沛明白了它的意思:“所以他必須死?”

系統委婉答道:“除了劇情, 系統也會考慮到宿主的最大利益,幫您完成任務, 回到現世。”

換言之,如果她影響了劇情發展,很可能就沒法離開了。

許是因為她太久沒說話,沈仲嶼忽然開口:“虞師妹,我那日回府, 家裏養的旺財上來迎我, 便在吃飯時給它丢了塊肉骨頭——你猜它與我說了些什麽?”

他說得慢,每個字兒都耗費了大氣力, 虞沛自不會以為他現下還有心情講冷笑話, 便問:“旺財是狗?”

沈仲嶼氣息奄奄:“是, 打小伴我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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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沛:“狗也會說話?”

“人都會飛, 狗能說話又有何稀奇的。”沈仲嶼笑道。

虞沛仔細想了, 才說:“要能說話,大概也是肉骨頭好吃之類的。”

沈仲嶼再沒應聲。

他的呼吸弱下去、緩下去,像春日裏的一陣微風,悠悠長長地拂過耳畔。

許久——久到虞沛以為他睡着了,才聽見他回道:“并非。”

虞沛極有耐心地順着他的話往下問:“那它說了什麽?”

沈仲嶼咳嗽了幾聲,悶出一聲輕笑,說:“汪……”

一聲惟妙惟肖的小狗叫。

虞沛:“……”

她面無表情地摘下臉上的面具,塞回床簾,再起身,動作一氣呵成。

“沈師兄,改日再來看你。”她轉過身,一步也沒停。

“好。”沈仲嶼以笑應了,等她快走到門口時,才又氣不足地補上一句,“師妹,別不開心。”

虞沛頓了步。

“我知道。”語氣仍聽不出多少起伏。

*

離開院子後,沈叔峤又隐晦提起送客的事。但虞沛和姜鳶只當沒聽出來,反以路遠為由留在了沈府。

夜裏,姜鳶找到虞沛,提起了沈仲嶼院子四周的結界。

“有人在沈師兄的院子周圍布下了執明鬥陣。”

“鬥陣……”虞沛細思,“便是那執明第一陣?”

“對。”姜鳶點頭。

虞沛面露狐疑:“我記得這陣法是兇陣。”

“是,如果被鎖在陣法內,會持續不斷地消耗靈力,到死方停。”姜鳶稍頓,猶疑道,“而且……此陣為七殺陣。若只克沈師兄一人的性命,那便代表着陣內埋了具……埋了具與他命格相沖的男屍。”

“真的?”

姜鳶颔首以應。

一想到那院子底下埋了具屍體,虞沛緊擰起眉:“看來沈家非要整死沈師兄不可了。”

姜鳶猶豫着開口:“一家人即便再不和睦,也不會故意拖着師兄讓他死吧。會不會……是被什麽邪物給侵占了身體?”

虞沛往桌上一趴,悶聲道:“這府裏沒什麽妖魔邪氣,可能性不大。”

“那怎麽辦?”姜鳶憂心道,“現在那些丹藥的下落也沒查到,再這樣下去,沈師兄就只有等死了。”

虞沛卻應不上這話。

她不大自然地轉開了話題:“師姐對禦術訣了解挺多,怎麽沒有學此類訣法?”

姜鳶一愣,倏然看向旁邊的窄窗。

“沒有多餘的工夫。”

“為何?”虞沛一手撐臉,“我之前就覺得奇怪,姜師姐你是水靈息,按理說修禦術道比醫道更有效果。”

但姜鳶只“嗯”了聲,顯然不大願意提起此事。

虞沛看她半晌,心中存疑。

這人是不是不喜歡禦術道啊。

也是。

原書裏她最後可是成了大醫師。

姜鳶不願提這事兒,她便也不再追問。

可不知道是不是沈仲嶼那冷笑話作祟,她的精神氣蔫兒了不少。到夜裏睡時,又輾轉反側,總也閉不上眼。

到最後,她幹脆不睡了,睜着雙黑溜溜的貓兒眼,盯着高懸的月亮發呆。

忽在這時,懷中的複影鏡傳來陣陣灼燙。

虞沛順手摸出一瞧,發現鏡上的紅玉正泛着淡光。

按下紅玉後,毛團兒的身影逐漸出現在鏡面。

“找我有事兒嗎?”她也不确定對面是毛團兒還是宿盞,便歪過鏡子對準一方窗角,沒露臉。

對方開口便問:“你換了住處?”

原來是宿盞。

“嗯。”虞沛答得敷衍。

這純情大反派的眼睛倒厲害,看一眼就知道她換地方了。

宿盞對她總遮着臉的做法顯然有些不滿:“上回已見過你,如何還不願露臉。”

虞沛情緒不高,索性破罐破摔地轉回鏡子。

“你找我該不會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宿盞一動不動地盯着她,似在辨着她的神情。

片刻,他道:“在為何事為難?”

虞沛驚訝:“你怎麽知道?”

宿盞:“……猜的。”

哪兒用猜呢。

打小就這樣。

一糾結什麽事,眼珠子都不轉了。

他又道:“若對什麽事為難,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覺不就行了。”

虞沛頓時恢複了些許精神氣。

她一下坐起,雙手握着鏡子。

“你還挺了解我,我的直覺向來準得吓人。”

“也是猜的。”宿盞道,“想做什麽便去做,你還怕擔不了結果麽?”

虞沛越發覺得這人跟長在她腦子裏似的。

怎麽什麽事都跟她想得一樣。

她點頭道:“是吧,要瞻前顧後,好多事都做不成了。”

“那便是了。”鏡子裏的毛團兒哼笑一聲,“你不連我都敢來往麽?”

虞沛的心情大為好轉,揮舞着手中的鏡子。

“小毛團兒!我真是喜歡死你了!”

毛團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宿盞忍着亂跳的沖動,說:“什麽毛團兒,我有名字。”

虞沛答得自然:“我知道,宿盞嘛。”

像是被澆了潑冷水,毛團兒身上的淡紅頓時褪得幹淨。

他垂下視線,悶聲應道:“嗯。”

虞沛還想與他再聊會兒,卻感受到一股靈力正朝對面的房間逼近。

——姜鳶就住她對面。

她倏地擡頭,望向窗戶。

窗上逐漸映出一道黑影,且離對面越來越近。

對面的宿盞卻未察覺。

“沛——虞沛,你現在在何處?”他問。

“在——”虞沛陡然住聲,“你想打聽我,不應先聊聊自己嗎?”

上來就問她在哪兒,難不成還能出來與她見面?

宿盞平心靜氣道:“那好,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想……”虞沛擡頭盯着那鬼鬼祟祟的人影,照着他的問題往下問,“你現在在哪兒?”

“雲漣山。”

什麽?

什麽!!!

虞沛一下坐直身子,有些不敢置信:“你在雲漣山?!”

大反派已經要上線了?

可劇情剛開了個頭啊!

“嗯。”宿盞稍頓,“如今靈識附在此物上,我自然也随它在雲漣山了。”

原來說的是靈識。

吓死她了。

虞沛松了口氣,說:“我是問的本體——你的本體在哪兒?”

“海底。”

還真說了。

虞沛心生狐疑。

沒聽說哪處的海底封有什麽邪息啊。

正想着,那道黑影已推開門縫,潛入房間。

她壓低聲音道:“我還有事,咱們改天聊。”

再不等他應聲,她便按下了紅玉。

揣好了鏡子,虞沛推開門,屏住氣息随上那黑衣人。

她悄無聲息地潛入房間時,那人已走到姜鳶床前,高舉着手準備下刀。

而姜鳶睡得沉,沒有絲毫反應。

刀将落。

虞沛忽然出聲:“那誰。”

那人顯然沒察覺到她的存在,渾身一僵,突地轉身,一雙鷹眼銳利警惕。

“下刀也不找個好點兒的時機嗎?”虞沛掃了眼他的靈刃。

通體淡紅,屬火。

被她發現,那人卻是不怕。

“待解決了她,再來收拾你!”他當着她的面轉回身去,又欲動手。

可無論他怎麽使勁兒,舉在半空的刀刃都一動不動。

他錯愕擡頭,發現刃身被另一道更為強勢的赤息束縛着。

怎麽可能?

那人的靈力分明弱到難以察覺。

他突然驚醒,忽想起他連她是何時進門的都沒意識到。

意識逐漸被駭懼攫住,他嗓子發緊:“你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只是覺得你好像聽不懂人話。”

虞沛右手作劍指,再輕一動。

“天車止殺。”

裹覆在刃身上的赤息瞬間凝成一條細線,徑直刺透了他的額心。

一絲血線從陣眼大小的傷口裏流出,他往後退了步,瞳孔急速放大,最後僵死在地。

他倒下時弄出的聲響不小,姜鳶被吵醒。借着月光,她恍惚瞥見一坨黑影。

還有血。

滿臉的血。

她腦子一暈,險些又昏過去。

看見虞沛站在門口,她慌忙披好衣裳,問:“師妹,這人是……?”

“應是沈府的人,來殺我倆的。”

虞沛順手提起桌上的包袱,丢給她。

“師姐下午說的事我想過了,這裏治不好沈師兄,便帶回去讓婵玥仙君治。”

系統急着提醒:“小殿下!您不能這樣,要是出了什麽差錯怎麽辦?”

“我知道不能。”虞沛神色不改地掐斷了與它的聯結,“今日做出的事,還有一切後果,我會擔着。”

姜鳶忍住沖腦而上的眩暈感,跳下床,盡量繞開屍體。

“直接帶沈師兄離開恐怕有些不妥。”

虞沛點頭:“也是,他坐上仙鶴飛兩陣就得死。”

姜鳶:“……師妹,我的意思是他如今在家。”

他雖為禦靈宗弟子,但到底是沈家人,如今又在家,哪有随便被人帶走的道理?

“所以得偷摸着走了。”虞沛問她,“姜師姐,你帶玉簡了嗎?”

“帶了。”姜鳶瞬間明白她的意思,擰眉道,“但玉簡沒法聯系上仙君。”

也是。

要能聯系上婵玥仙君,他們那會兒也不會被困在雲漣山上了。

虞沛想了想:“那聞師兄呢?”

“下午剛聯系過,但他出任務去了,現在也不在禦靈宗。”

“那便直接回禦靈宗,找婵玥仙君。”虞沛很快做下了決定,“沈師兄撐不了多久了,我先帶他出府,再想辦法找到那些丹藥。”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到門口時,虞沛忽頓了步,化出柄靈刃就朝外打去。

姜鳶:“師妹?”

虞沛:“有人。”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應是在躲避靈刃。

緊接着,大門就被推開了。

沈舒凝站在外頭,揪起被靈刃割開一大條口子的右袖,惱怒質問:“你要殺我?!”

虞沛點頭:“雖然耳朵不好使,但所幸你還有眼睛。”

“你!”小炮仗被她氣得夠嗆,“我都聽見了,你們要反我爺爺!”

虞沛好笑道:“怎麽就反你爺爺了?”

沈舒凝嘴唇都在抖:“你們要救我二哥,就是在反他。”

虞沛意識到什麽:“是你爺爺把他關在那院子裏的?”

“是!”沈舒凝頭上的鈴铛換成了兩條赤色長帶,被風垂着胡亂飄搖,“若我去告發,你倆今天誰也別想離開沈府!”

虞沛漸漸斂起逗弄她的笑意,袖下手已凝出把長刃。

但沈舒凝又道:“除非帶上我。”

虞沛:……

下回能先挑重點麽?

姜鳶在旁斟酌道:“師妹,若有兩人,仙鶴能飛得更快些。”

這小炮仗脾氣是壞了些,但性情率真。

時間太緊,虞沛眨眼就做出選擇。

“那好。你倆回禦靈宗,我去找沈師兄。”

三人動作極快,幾乎在敲定的剎那便分行兩處。

走出兩步後,沈舒凝頓在夜色中,回身望向虞沛:“我看見了。”

“什麽?”

“那個人。”沈舒凝若有所思地望向漆黑房間,“你殺了那個人。他是我爹的近衛,火靈中階。”

虞沛的臉上瞧不出什麽情緒:“你莫不是還要替你爹向我讨賬?”

“不是。”沈舒凝抿緊唇,“今天白日裏的事,抱歉。還有……謝謝。”

說完最後倆字,她像是很不适應似的,飛速轉回身,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虞沛順着白日裏的路,找到了沈仲嶼的住處。

剛進院子,她就聽見了微弱的痛吟。

她推門而入,小聲道:“沈師兄。”

“是……是虞師妹?”沈仲嶼将痛吟壓了回去,換之以輕笑,“這時來拜訪,是不是有些晚了?”

“師兄要計較,也等到往後再說。”虞沛快步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張牛臉面具,摸着黑往他臉上一扣,“今日是來還師兄面具了。”

“是麽?”沉悶笑聲穿透了面具,“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歸還的道理?”

虞沛沒閑心與他插科打诨,将他的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生把他拽了起來。

沈仲嶼大喘着氣,渾身都在抖。可因無力,只能任由她擺布。

“師妹……這是……作何?夜間修煉嗎,不免有些……累人……我——”

“閉嘴。”虞沛小聲恐吓他,“若再說話,便将你舌頭拔了!”

“哦……”沈仲嶼卻笑,“原來虞師妹……今夜是……化了……無常,要引我往……拔舌地獄走一趟。”

虞沛:……這人心态真好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嘴地鬧着,剛出房門沒走兩步,身前忽落下好幾道黑影。

遠處,一高壯男人負手而來。

那男人神情含笑,生了雙窄縫眼,右臉長顆痦子,瞧着很是精明。

“你這小女子夜裏帶着我兒,要往哪兒去?”

這就是沈仲嶼的爹了?

虞沛神情自若:“哪兒有藥,就往哪兒走。”

沈仲嶼擡頭,汗水已将面具邊沿潤透了。

“師妹,”他急喘着氣,斷斷續續道,“原來……不是要去……修煉嗎?”

虞沛:……

她真的很想揍他。

沈老爺冷笑:“好大的膽,白日裏給過爾等逃命的機會,如今卻趕着來送死。”

虞沛:“不及你膽大,連親兒子都要害死。”

沈仲嶼及時補充:“師妹……他非我親爹。”

虞沛:?

“真的?”

沈仲嶼虛弱點頭:“千真萬确。”

虞沛:……

好像被迫知道了什麽家族秘辛。

沈老爺僅作大笑:“你這小女子好一身污蔑人的本事,只可惜本領比不上心氣,太過狂妄。”

虞沛意識到不對:“你什麽意思?”

沈老爺:“你叫那兩人跑去禦靈宗污蔑老夫,又可曾想過她倆能不能活着走出池隐?”

虞沛眉心一跳,卻問:“你知道去的人是誰?”

“你是說舒凝?”沈老爺聽懂了她的話,笑道,“那賤子早該吃些苦頭了。”

他末字落下,虞沛迅速轉過腳步,手中化出靈刃。

沈老爺慢悠悠道:“老夫知你修為不錯,可這府內高階靈者二十好幾,追出府的也有十個。等你應付完,那邊只怕人頭早已落地。”

“父親。”

沈仲嶼拉過虞沛,一步一跄地往前,把她護在身後。

“錯皆在我。孩兒……我這便回去,還請父親……手下留情,放了……放了她們。”

虞沛眸光一斜,隔着面具,她僅能看見他的下颌。

被汗打濕了,和着血水,接連不斷地往下滴落。

須臾,便聚成了一小泊血灘。

沈老爺大笑:“仲嶼,沈家教你的規矩,便是站着認錯?”

“是,孩兒忘了規矩。”沈仲嶼膝蓋一彎——

卻沒能跪下去。

虞沛拽着他,不叫他再動一步。

“都要去拔舌地獄了,還給活人磕什麽頭認什麽錯?”

沈仲嶼一怔。

不等他開口,虞沛便從懷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

“聽聞今天是沈老太爺大壽?”她垂下手,掐破了那珠子。淅淅瀝瀝的水落下,卻沒沁入泥地,而是如沸騰的水般,在地面鼓煮着泡泡。

沈老爺眯了眯眼:“所以讓我一對兒女赴死,便是禦靈宗送的‘大禮’?”

虞沛惱擰起眉。

沒臉沒皮的狗東西!

地面的水還在“沸騰”着,漸漸地,升騰的水霧竟凝出了兩道人形。

左邊的女子梳着長辮,膚色偏深,身姿健美。她緊閉着眼,右手拄一根盲杖。

右邊那少年與她有幾分相像,不過比她歡潑許多,每笑時,耳上的銀環便晃出銀光。

“殿下。”兩人齊喚道。

長辮女子單膝跪地,晏然自若。

少年則時不時擡眸瞟她一眼,雙眼彎彎如月牙,語氣更為輕快。

沈老爺漸收笑意,冷聲道:“你使的什麽妖法?!”

虞沛卻沒應他,只道:“我在兩個女修身上留了靈痕,那兩人如今正遭追殺。”

少年嘻嘻笑道:“小殿下要我和姐姐去找追殺她們的人?”

“共有十個,皆是高階修士。”

長辮女子語氣平淡:“殿下有何令旨。”

“全殺了。”

虞沛看着沈老爺,緩聲道。

“将他們的腦袋提來,為沈老太爺祝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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