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舍得醒了?”◎
但虞沛并沒認出他。
她直接松開嘴, 右手化出一把靈刃,猛地朝旁刺去。
燭玉握住她的腕,迫使那道赤影僵停在半空。
虞沛緊擰起眉。
她的情緒與往日大不相同, 起伏的線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海,随時都可能因為某個微乎其微的細節而掀起大浪。
而現在, 那躁惱的浪潮吞沒了她的意識。她曲起手肘, 往後打去。
燭玉沒躲,這一下落得實在, 撞得他快要窒氣。
攻擊成了本能,在察覺到他氣息凝滞的瞬間,虞沛倏地使勁兒,又操起靈刃往他身上刺去。
燭玉橫臂作擋,震得她手臂一顫。
虞沛果斷棄了靈刃, 與他纏鬥在一塊兒。
兩人每一招都過得利落幹淨,燭玉怕真傷着她, 又還要分神去瞧床上昏迷不醒的沈仲嶼。細思片刻,他一邊擋着她的攻擊,一邊有意往後退去。
他引着她進了旁邊房間——沈仲嶼的房外被虞沛設過禁制,他走前又特意加了一道。
門縫緊掩,最後一點木息香也散得幹幹淨淨。
不算寬敞的房間內, 充斥着兩道纏鬥不止的滾熱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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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不見那溫和的氣味, 反被灼燙的火息包裹,虞沛愈發躁怒。她怒視着燭玉, 呼吸急促, 仿佛随時都會跳将而起, 刺穿他的喉嚨。
燭玉并未急着服下改靈丹。點燃燭火後, 他低聲問:“沛沛, 你當真認不出我了?”
虞沛化出把靈刃,以作應答。
這回的靈刃更為鋒利,刃上還布滿了鋸齒狀的倒刺。
在她沖上來之前,燭玉熟練地塞了把藥,又就着她方才咬過的部位,劃開一道長口。
淡金的血液争相溢出,迅速沖散了房間內的灼息。
虞沛停在了離他半丈開外的地方,鼻尖輕聳,便嗅見了清冽的木香。
燭玉沒有靠近她的意思。
他忍着劇痛問道:“那毛團子,你也不認識了?”
什麽毛團子?
虞沛有些煩躁地抿了下唇。
她沒有像之前那樣展露出嗜殺的攻擊性,可也不比前兩回那般親近他,而是極有耐心地嗅聞着,仿佛在尋找什麽。
好煩。
大餐找不見了,就剩了根小白菜。
燭玉将她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楚,也瞧出了她的不快。他登時反應過來,是他的氣息與真正的木靈息有差別。
不比那人的純粹,對她的吸引力也就小了許多。
意識到這點,他心底頓生怒戾——但并非是沖着她,而是對他自己。
他也不知為何。
伴她十幾年,凡她想要的東西,他常是有求必應。
若她喜歡、需要那氣息,他甚而可将那人的內丹剖了,任她吞吃個夠。
可偏偏,他不願。
不願看着她親近那人。
不願她沾染上旁人的氣息。
怫郁的源頭呼之欲出,仿佛下一瞬就會向他訴明。
但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門。
“裏面有人嗎?”門外人的聲音清脆歡潑,隐見笑意。
燭玉應道:“是我。”
“少君?”那人語氣更為欣喜,“我是銀禾啊!原來您真是來找小殿下,方才聽您說要找她,我和姐姐都還以為您在說笑呢,畢竟少君一向比我們更清楚小殿下的去向。”
燭玉:“嗯,有何事?”
若非感受到銀家姐弟的氣息,他也不會循着找到虞沛。
銀禾說:“小殿下讓我與姐姐去追人,砍下的十顆腦袋我全帶回來啦,不過不知道該放去哪兒,也沒找着小殿下,她和您在一塊兒嗎?——我和姐姐都是頭回見着靈修,還以為他們很厲害,不想連還手的工夫都沒有。”
他在外不停地碎碎念,虞沛聽見了,卻只當他是來搶東西的。
她反應極快,抓起燭玉的胳膊便狠狠咬下,标下印記一般。
燭玉悶哼一聲,發尖垂在頸側,随着呼吸不住顫抖。
“沛沛,”他的耳尖浮起一絲薄紅,耳語道,“別這樣,不可以。”
他的嗓子啞了些許,送出的低喘像羽毛一般拂過虞沛的耳畔。她不大自在地避開,挑起視線看他。
因為意識混亂,她的情緒陡起陡落,任何念頭也不會加以掩飾,任由本能驅使。
譬如當下,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在說:既然不可以,為何不把手收回去?
燭玉被她的打量燙得心亂。
他想要側過身子,但剛動,就碰倒了一旁的茶杯。
茶杯摔落的聲響不小,門外,銀禾頓住。
“少君,怎麽了?”他作勢推門。
濃烈的血腥氣擠過門,撲鼻而來。
燭玉倏地擡頭:“銀穗,守好隔壁那人。”
話落,剛開了條縫的門就被嚴實合上。
銀穗在外道:“走。”
“為什麽?”銀禾不快,“我還沒找着殿下,也還未向她複命呢。”
銀穗語氣冷淡:“現下什麽時辰了?”
“我……”銀禾頓了半晌,聲音弱了不少,“我知曉了,明早再去找她。”
兩人離開後,燭玉低下腦袋,幾乎抵着虞沛的前額。
他二人挨得太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現在認得我了嗎?”他問。
借着燭火,虞沛仔細盯着他。
良久,她點點頭。
燭玉以為她真認出來了,可心緒還未平緩,就聽見她喚了聲:“沈、仲、嶼。”
他渾身一僵:“誰?”
虞沛眼也不眨。
從她的視角看去,眼前人的面容是模糊的。唯有流轉在他周身的氣息清晰可見。
淡淡的青色混雜着赤紅,那赤紅令她焦躁惱怒,淡青則讓她心安。
她望着那淡青氣息,慢吞吞道:“沈……師……兄。”
燭玉緩擡起手,虎口掌着她的側頸與下颌,以讓她看着自己。
“銀弋,你好好瞧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誰?”
他的語氣平淡,卻并不平和,極易聽出埋在其間的怒意。
“讓你咬的是那沈仲嶼?你便是想咬他,他能從床上爬起來由着你咬嗎!”
話落,壓在他體內的邪息也随之迸出,漸凝成一條條烏黑的附足,在周身甩動着。
虞沛的目光落在了附足上。
那些附足俱為霧狀,乍一看更像是虎豹的尾巴,生着淺淺茸毛似的。
這氣息她也記得。
虞沛歪過腦袋,戳了下那毛茸茸的附足,喃喃:“宿盞。”
宿盞?
燭玉險被她氣笑了。
好。
記得沈仲嶼,記得宿盞,偏記不住他是吧。
受他影響,圍繞在他周圍的附足也甩動得更為厲害,開始互相推擠着往虞沛的手臂上纏去。
她被觸手拉近,也借此看清了他的眼睛。
外顯的怒戾使他的眼神銳利,壓着令人心驚膽戰的攻擊性。
但偏還有一絲委屈。
讓人想起被雨水澆得濕淋淋的,卻還要強撐着沖人龇牙咧嘴的流浪小狗。
是在發狠不錯,可渾身都在打顫。
像在憤怒又委屈地讨要着一條繩子,獨屬于他,旁人碰不得丁點兒的繩子。
但虞沛理不清這些情緒。
她只感受到“食物”的狀态在變壞。
木香更淡,三股氣息在“食物”裏橫沖直撞着。
她掃了眼那些亂動的觸手。
是這些東西在影響“食物”的狀态麽?
她翻過腕,就近揪住了一條觸手,再掐緊。
痛意經由觸手竄上脊骨,燭玉低哼一聲,冷玉般的面龐上暈漲出薄紅。
他踉跄着往後退了步,背抵在桌邊,微躬着喘氣。
他只當她是對這些觸手心生不滿,卻并未攔她——斷一兩條觸手算不得什麽,頂多有些疼。
但虞沛沒掐斷那截觸手。
她緩緩撫過附足,似乎在尋找觸手是從哪兒長出來的。
她的指尖引起陣陣癢意,燭玉被那不輕不重的酥麻折磨着,擠過一聲微弱的哼吟。
“銀弋,”他突然鉗住她的腕,眼底被淡淡的濕紅洇透,呼吸也重,“不能這樣。”
虞沛直迎上他的目光,一臉正色,右手不消用力,就掙脫了他的束縛。
食物的變化與這些東西無關麽?
她心生疑惑,然後離近一步,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就像在安撫小狗。
燭玉怔住。
“不、能、這、樣。”虞沛學着他說,不過語氣慢了許多。
燭玉将唇抿得平直。
過了會兒,他緩躬下腰身,由着她亂揉。
等她揉捏夠了,他才把她整個兒圈進了懷裏。
“沛沛,”燭玉将腦袋抵在她的肩窩處,仿作低嘆,“你便不能記得我麽?”
感受到他的氣息漸趨平穩,虞沛滿意地蹭了下他的頸子。
*
虞沛再醒來時,天剛翻起一絲魚肚白。
她恍恍惚惚地盯着床簾,直到餘光瞥見床旁的行李,她忽想起什麽,一下跳起。
這不是她的房間嗎?
她睡着了?!
虞沛懊惱地捶了下前額。
她怎麽辦事的,說好守人,怎麽守着守着就往自個兒的房間守了。
她往外探出股靈力,确定沈仲嶼的氣息平和,禁制也沒受影響後,再才趿拉着鞋往外跑。
但剛走出兩步,她就頓在了原地。
虞沛往旁一瞧。
房間中間的桌子上,趴睡着一人。
燭玉?
他怎麽在這兒。
是碰着銀穗他們了嗎?
她走過去,正猶豫着該不該叫醒他,注意力就被他的胳膊吸引走了。
他平時吃穿用度講究得很,連袍上的繡線都萬分金貴。但眼下,他的袍袖竟被割開了幾寸長的口子,破口下隐見一條傷痕。
虞沛盯着那條傷痕,眉頭越發緊蹙。
燭玉常年與邪祟相鬥,身上多幾條傷口并不奇怪。
怪的是傷口周圍,竟布着兩三個咬痕。
很重,且深,愣在傷口上咬出了淤青。
不光是傷口四周。
虞沛眼一擡。
還有脖子。
側頸上被咬出了好幾個印子,沒那麽深,可也足夠顯眼了。
她沒來由地想起上回她闖進雲漣山後,翌日燭玉問她,可還記得前一晚的事。
昨晚。
她哽了下喉嚨。
不應該吧。
恰在此時,趴伏在桌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
他半眯着眼,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舍得醒了?”
嗓音有些啞,與平日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