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親近
親近
陸世廷從廠獄的刑房出來,曹毅迅速端上了一盆清水。
男人把手浸到了水下,鮮紅的血色從他指尖、手背、掌心剝落,頃刻間就将一盆水染紅了。
陸世廷洗淨了手,接過帕子擦拭。
“督主,這北狄的探子……”
“話都問完了,殺了拖出去喂狗。”
幾個東廠番子把縛在刑架上,身上的囚服都成了血衣的犯人架了下來,擰了脖子斃命後,無聲無息地拖走了。
“督主現在是回府嗎?”
根據犯人的口供,将北狄安插在大寧京都各處的探子一一拔除,他們督主就在這兒一夜未眠,聽着出去辦事的下屬回來禀告。
曹毅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陸世廷的臉。
冷冰冰的,好像西域無法攀登的山巅上的冰雪,并沒有人的七情六欲,連一絲疲倦也無。
陸世廷眯了眯眸子:“什麽時辰了?”
廠獄陰冷,牢房不設窗子照不進太陽,終年只有燭火的光。
“快到午時——今日早朝遞上來的折子都已送到了東廠,督主是回府休息,還是……”
曹毅神色遲疑了一下,不曉得要不要提醒昨日六殿下說過的事。
他正猶豫,督主已經邁步朝廠獄外走去。
“進宮,去文華殿。”
穆玦沒吃午膳,在文華殿外散步。
才過了一日,宮中關于他和陸廠督的風言風語已然完全變了個樣。
穆玦走在一處假山後,聽到拐角過去兩個灑掃的小宮女閑聊。
“昨日陸廠督和六殿下的事,你聽說了嗎?”
“自然,還是在文華殿裏當差的公公同我說的。”
“難道六殿下真的……”
“六殿下雖說不受陛下喜愛,但那張臉真是所有皇子裏生得最好的,大約是像他的母妃。”
其中一個小宮女繪聲繪色,仿佛親眼見了一樣。
“昨日太子在文華殿發火了,要罰六殿下,誰知道六殿下跑去陸廠督跟前哭了幾聲,陸廠督立刻就替他了結了這事。”
穆玦安靜地聽着,在心底生出幾分疑惑。
他什麽時候在陸世廷面前哭了?
一旁夏明也用訝異的目光問他:殿下昨日還哭了?
“你知道六殿下那張臉,哭起來比平日裏還要招人疼。”
“然後陸廠督要回東廠去了,六殿下一路追到馬車前,陸廠督同他說了好一會兒話才走——你說,哪個皇子能同陸廠督那麽親近?”
“看來宮裏又要多一位惹不得的主子了。”
“也說不準,少年又不比女子,最好的年紀就那麽幾年,六殿下也不小了……陸廠督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玩膩了。”
曹毅跟在陸世廷身後走近文華殿時,一眼就瞧見了六殿下帶着個小太監貓在一處假山後邊,像是在聽人說話。
青年今天穿了一身雪青色的常服,墨發一半披散在肩上,腰間的金玉革帶束起了纖瘦的腰,十八歲再過兩年就要及冠的人,還是有少年人的清瘦。
“督主……”
陸世廷沒說話。
曹毅立刻噤聲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很快就聽到了有關自家督主的香豔傳聞。
他正琢磨是該沖上去把那兩個膽大包天的小宮女拖出去砍了,還是先把六殿下請過來,督主已經走到了六殿下身後。
穆玦聽完了關于自己的風言風語,轉身打算離開的時候,聽到了背後喜怒難辨的低冷嗓音。
“六殿下。”
穆玦毫無防備,猝然吓了一跳,用手撐住了背後的假山才穩住身子。
青年漆黑的眸子在光下同上好的墨玉一般,皮膚白得通透。
“陸……陸廠督。”
他有些緊張,但想了想剛剛傳那些東西的又不是他,神情又有了些鎮定的底氣。
“陸廠督怎麽來這兒了?”
陸世廷離他很近,但只是近,沒有一點親密的意思。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卻沒在那雙波瀾不驚的鳳眼裏看到一絲溫度。
不論是像宮人口中對他不清不白的□□,還是聽到捕風捉影傳聞後的怒意。
“不是殿下邀請臣來文華殿用午膳麽?”
穆玦點了點頭:“我準備了的,就在文華殿的書舍裏。”
他自覺地帶着人往文華殿的方向去了,邊走邊分神想。
昨天陸世廷和他說了幾句話,宮裏的傳聞已經成這樣了,那今天他們一起用午膳……
穆玦無聲地嘆了口氣。
總不能傳成是陸廠督親手給他喂菜吧?
東宮。
“太子哥哥,我不去讀書了,打死也不去文華殿讀書了!”
九皇子躺坐在太子的書案後,摔打着上面的書冊,一邊反抗着上前來勸他的太監們。
“哎呦,九殿下,小祖宗!太子爺還要批奏折呢,可不興您這樣啊!”
太子站在一旁哄着幼弟:“衡兒,文華殿讀書有什麽不好,是不是今日又讓太傅罰了,罰抄什麽了?皇兄叫人幫你寫了,你好好回去讀書,嗯?”
“我才不在意抄書呢!”九皇子坐起來,拽着太子的衣袖,“是穆玦!穆玦那個小賤種,今天陸廠督又來文華殿了,還和他,還和他——”
太子面色微變,沉聲問:“和他什麽?”
“和他一起吃了午膳,我回來的路上還聽到有宮人說陸廠督親自喂穆玦吃糕點!”
太子和一旁站着的幾個幕僚對視幾眼,垂下眼睫斂了眸裏的光。
“好好好,衡兒,你今天不想去文華殿讀書,皇兄就替你請假一日。”
“真的?”九皇子高興起來,“還是太子哥哥對我好!”
“那六弟除了和陸廠督用膳,還做了什麽?”
“還說了好多話,但我沒敢過去聽……”
九皇子嘟囔着。
“太子哥哥,現在文華殿好多皇子都去跟穆玦說話了,特別是那些大臣家的公子,明明是來給我們做伴讀的,卻老喜歡湊到穆玦跟前去!他們到底是誰的伴讀?!”
太子撫着幼弟的發頂,沉默一會兒。
“衡兒,你先去別的殿室玩,皇兄給你準備了羊肉鍋子。”
九皇子一骨碌站起身:“那太子哥哥等會兒來陪我吃?”
“好。”
幾個太監領着九皇子走了,太子臉上的笑意淡下來。
一直站在太子身旁的內侍繞到他身前。
“太子殿下……雖說陛下已經定了六皇子去北狄做質子,陸廠督也沒有反對,可是,可是照如今的情形,指不定陸廠督突然改了主意,又想把六皇子留下了呢?”
太子敲着桌案落座:“……宮中的風言風語,怎可全信。”
“那些風言風語固然不少都是底下的奴才胡說的,可有些話說得還是有理。六皇子容貌昳麗,肖似廢妃,當年那廢妃也是用一身勾欄本事媚上蠱惑陛下。”
“如若陸廠督真同六皇子不清不楚,聽了六皇子的枕邊風……”
內侍跪下來,連同幾個太子親信的幕僚也一同跪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您将六皇子當骨肉兄弟,六皇子卻是包藏禍心吶。請殿下為大寧的江山社稷考慮,別再心軟了。”
太子神色陰晴不定地坐着,沒阻止內侍說下去。
“當務之急,還是得讓六皇子去北狄為質的事兒不容再有反悔的餘地。”
“奴才聽說,這回北狄來大寧的使臣裏,就有個部落的小汗王喜好男風,來大寧這些日子,已經把京都有名的幾個養了兔兒爺的青樓楚館都逛遍了。”
太子:“你的意思是?”
“不如讓九殿下邀請六皇子出宮去玩,把人騙去青樓,再叫我們安插在北狄的細作告知那個小汗王,只說青樓裏多了個姿容絕豔的公子。”
“到時那個小汗王被六皇子迷得神魂颠倒,一夜春宵,非要讓六皇子去北狄為質,陛下和陸廠督總不好再駁了吧?”
太子面露一絲遲疑:“六弟畢竟是皇子,如此……恐怕會叫北狄笑話。”
“太子殿下,是六皇子和陸廠督勾結在先。”
“被北狄的小汗王看上丢人,雌伏在一個太監身下就不丢人了嗎?左右是六皇子自己不要臉面,也怪不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