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國慶(二)
國慶(二)
于是這個國慶就這麽來了。
“孩子們！憋玩得太瘋！注意安全！”張老板響亮而清脆的聲音終是抵不過40多個少年因放假而熱血澎湃的躁動的心，歡呼聲響徹整個教室，震得正在收拾書包的步晶耳膜疼。
因為這不關她的事。
她17歲的高二，也将像前面16年一樣，平靜而單調。
這樣的話，也挺好的。
“哥！！！你除了2號要出去聚餐以外是不是沒有事了？咱們去廈門玩吧！鼓浪嶼！”羅希卧在沙發裏，雙腳跷在茶幾邊緣，右手不停的滑動着大衆點評，左手還不忘時不時撈一塊切好的冰鎮西瓜填補搜索時空缺無事的嘴——“或者重慶也行，去看看國寶啊啥的。直接定4張頭等艙票昂，我看爸的會員專享航空積分還能換成航空服務，順便一起用了！”
“你定3張吧。”同樣卧在沙發上端着手機的羅凱說。
“你不去？”羅凱一臉震驚，“咋，不會是有喜歡的——”
“滾滾滾，正經事。”羅凱有些無奈于他妹妹的腦洞，一面舉起手機，給她看自己手機裏彈出的消息：
——老羅！聚餐地點還是大樂館？
——直接提前把餐都點好，上去就能吃了吧
——還有包一箱KTV啊
——老羅呢？@班長
......
“看到了吧，就2分鐘沒回消息，這群b崽子就成這樣了。”羅凱打了個哈哈，“我還得熬夜為我這40個娃做計劃表啊！”
“啧啧啧，賢妻良母風愈發對味兒了阿。”羅希一臉嫌棄，轉頭看向自己的訂票，過了一會，又哭喪個臉說，“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去的，我親愛的哥哥，”
“？”羅凱心裏不由得一陣發麻。
“因為如果我跟爸媽去，我會成工具人加電燈泡的！”
晚上，羅凱房間裏。
“叮咚”的手機鈴響起，即将入睡的羅凱正一邊尋思是哪個兔崽子這個點發消息且如果這崽子找不出一個值得他這麽晚爬起來回複信息的理由的話後天的聚餐上他一定會好好的聖母淨化這家夥一番。
翻開一看，羅凱不禁挑高了眉。
是岩楓。
——在嗎
——幹嘛
——咱們這回聚餐只差步晶啊
羅凱不禁又皺了皺眉。
——你想幹嘛？我告訴你別亂來啊
——我們幾個人有個事想找你幫忙......
接下來羅凱絕望的發現想早睡是沒可能的了。
傍晚,步晶在桔黃色的臺燈下，看着步巍給自己打印得像極了給下屬員工打印的工作安排表的行程表，從1號到7號，計劃的井井有條，甚至嚴絲合縫。
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步晶頭昏眼酸，索性把安排表一扔，背往椅子後面一躺，半癱在椅子裏。
無所謂了，都差不多。
想想如果自己去了聚餐，會不會也不舒服呢
也許一樣吧，自己孤僻、清冷、寡淡的性格，對什麽都敷衍的态度，如果是去大型聚餐，也許也會被大衆所排斥，認為是不合群吧？
尤其是月考之後，自己在年級裏“高冷女王學霸”人設算是莫名其妙的立穩了，即使不認識步晶本人所貌，這個詞跟刻在她身上一樣。
步晶嘆了口氣。算了。她本身就不是很喜歡過多的解釋、據理力争的人。
那這樣看，她自我安慰的說，這種安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這道題的解法有5種，其中函數的方法是通法，但是運算比較複雜......”數學補習老師的聲音飄進步晶的耳朵裏，機械般的印在腦子裏。
她今天上的課已經很多了。
“那今天我們先講到這裏，記得把練習做了。”老師收拾好書包起身。
“好，謝謝老師。”步晶輕車熟路的起身拉門，乖巧禮貌的把老師送出別墅大門，“老師路上回去小心啊！”
“好好，你也回去吧。”
步晶愣是等着老師開車從轉口處離開，嘴角笑得有些僵硬的肌肉緩緩放松下來，她伫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尊木雕。
半響，步晶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別墅。
在她穿過小花園、即将進屋宅大門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不屬于這裏肅穆寂靜的歡笑聲。
“步晶！——”
是14班的那群少年。
那一瞬間，步晶只聽見獨屬少年的歡笑聲，驚起不遠處樹林裏的一片飛鳥；那時盛開的爛漫的生命所擁有的歡樂，是屬于鮮活的年輕的生命的年少清狂，撒野的、不羁的、飒爽的。
步晶扭頭看到幾十個少年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朝她揮手，燦爛的笑容毫不吝啬的綻放在他們臉上，跳着、鬧着、笑着：“步晶啊，來都來了,不請我們喝杯茶再走嗎？”
她回頭，整個世界都在她身後。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羅凱微笑着對步父步母總結前面幾十個人一人一句七零八落的緣由，“這次聚餐也是班級集體活動，我們很誠摯的邀請步晶同學參加。”
語畢，會客廳陷入一陣沉寂。
步父的臉色是寫在臉上的不好；步母只是一個勁地瞥着一旁從未開口的步晶，那眼神好似她臉上有只蒼蠅。
“所以——”
“步晶的安排是滿的。”步父打斷了還想再争取一下的羅凱的話，擡眸直視他，“想必她跟你們說過的，實在是抽不開身。還麻煩你們跑一趟，辛苦了。”
羅凱被步巍的眼神看得慌了神，一時間竟不會反駁，話卡在喉嚨眼說不出口。
一旁的步晶垂了垂眼，劉海擋住了視線，在昏暗的燈光下讓人看不清神情。
步巍正要下完美的逐客令，這時一個豪爽的聲音打斷了計劃：
“晚上是沒有課嗎？”
衆人朝聲源處望去，看到岩楓倚在牆角，雙手抱臂一臉随意，“我看步晶晚上是沒有課的，上午和下午有安排。”
“既然剛剛步叔叔又說過是一對一家教和藝術培訓，那麽時間調控是靈活的，7天的課擠擠上還是能擠出一個晚上的嘛！”
“......她的課程已經很繁重了，怎麽好再分精力去幹這些。”步巍發現這個少年并不怕跟他對眸，有些詫異。
“您既然自己已經說了學業如此之重，為什麽不解決問題本質，而是怪罪到別的不相幹的事情上呢？”岩楓對着他怒嗔的眼笑得更随意了些，“再說，既然聚餐不算正經事，怎麽會耗費精力呢？”
“......這麽晚，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步父剛剛好轉的臉色又陰了下來。
“我們全班40多人，30來個女生加在一塊走，而且所去的飯店、KTV 都有合格營業執照，所經過的路線都有攝像頭，這一方面您可以放心。”岩楓見招拆招、從善如流。
“所以明天下午的聚餐還請如期赴約。”羅凱接收到岩楓使來的眼色，機靈的接話，“大樂館11包間，晚上6點前。”
“多謝步叔叔步阿姨的款待。”岩楓走之前不忘那衣冠禽獸的禮儀，倒是做的人模狗樣的。
會客廳裏，步晶被趕回房間了；桌子上幾十個茶杯早已被清潔阿姨打掃完；只留着步巍和井儀靠在沙發裏。
良久，井儀問了句：“你怎麽看？”
步巍站起身，不以為意的擺擺手，井儀知道，那是他毫不驚慌的表現；忽然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麽，久經學場和商場而練就的遇事波瀾不驚的神色微動：“那個靠在牆角的男生......”
步巍微眯雙眼：“我不喜歡他。”
步晶上樓回到房間，用冰涼的手關上了門，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樣倚在門背後。
錯愕。
步晶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完完全全大腦宕機的情況了，她一向是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巧妙的做到不漏聲色，或者沒有聲色可漏。
但今天晚上，她是什麽都無法思考的狀态。
她從轉頭看到同學叫喊着的時候，到聲響太過于大以至于引來了家裏雇用的阿姨，阿姨無法，告知了正在極其隔音的書房辦公的步母；接着她頂着一只空白的大腦，和同學一起，面對把飯局臨時推掉、匆匆趕回家的步巍，然後不知所措的看着男人與少年們之間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火紛飛。
“步小姐，步總喊你下去吃飯。”門後阿姨敲門聲打斷了剛剛重起大腦思緒雜亂的步晶。
“知道了。”步晶深吸一口氣，抓了抓頭發，回道。
“所以誰跟你們說的我家地址？”坐在簡陋的大排檔裏舊的有些發黑的木凳上，步晶慢條斯理的咽下菜，問出了因為宕機而無法思考的最基本的問題。
衆人齊刷刷的看向羅凱。
“花名冊，個人信息。”看着正要解釋的羅凱，步晶率先一步開口，并表示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說，“但是這個主謀不是你吧。”
“為什麽這麽說？”一邊的岩峰欠揍的湊過來。
步晶面無表情的盯着他：“因為這計劃挺賤的，它的主人應該一樣賤。”
“哪裏啊！當時我害怕極了，”岩楓喝了口手中的冰啤說道，神色故作沉重，像是在錄什麽重大案件口供一樣，“我對上步叔叔的眼睛，我說，怎麽現實裏真的會存在這樣的眼睛啊？太他/媽吓人了。”
“可你表現得像個圓滑世故的奸商！”冼依微微泛紅的臉頰暴露了她喝嗨了的事實，“媽/的，回想起來真他/娘的滲人。”
冼依說完想到什麽，趕緊補了句，“我是說氣氛，氣氛。”說完不忘瞄兩眼一邊的步晶。
正在美美享用油爆大蝦的步晶：？
“哈哈哈哈哈哈，人家根本沒關心到你的話！”岩楓轉頭看了看旁邊的步晶，回頭對着冼依就是一頓嘲笑，說完又轉過頭，“學霸，真的不喝酒？”
“嗯。”正抱着只蝦頭細細啃的步晶含糊回答。
“唉，行吧，來這個給你，”說完倒來一杯汽水。
一旁的羅凱似乎看出什麽端倪，正要開口，結果不料步晶接過杯子，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放下了，冷冷的問，“你在裏面放了什麽？”
步晶語氣平緩卻嚴厲明明是疑問句，卻說的斬釘截鐵。
岩楓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痞了，“沒想到阿，猜的？”
步晶刀了他一眼。
“那應該是泡糖片吧，”羅凱說，一旁的岩楓點點頭，“用來解渴解辣的，等會兒還有個夫妻肺片和重慶小面沒上，這玩意還挺有用的。”
“哎哎哎，不要太感謝我！”小尾巴逐漸翹起來的岩楓語氣清浮，一臉犯賤的自豪，“不要被我所感動昂~”
步晶的臉黑了又綠，綠了又紫。最後忍無可忍，鄭重地轉頭向羅凱問：“如果——”
羅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一臉專業的說：“未成年人已滿16周歲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應負相關刑事責任。”
步晶閉了閉眼，轉頭又給笑的發癫的岩楓扔了幾把眼刀。
吃晚飯，衆人又去到了KTV，進了提前包好的房間。正當大家看着冼依和岩楓争做麥霸，為此岩楓揚言要飙A8的男高音時，步晶聽到口袋裏的手機鈴。
步晶聞聲起身，拿起手機轉向黑暗處的安靜的角落走去。
看着屏幕上的來電人，步晶眸光微動，接通電話的語氣平靜而低沉：“喂？”
“怎麽這麽久才接？玩得樂不思蜀了？”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傳進耳朵，男人語氣強硬且霸道，“你今天這晚上的功課打算怎麽補？”
“回去再說吧。”步晶抓了抓頭發，并不想過多的與他交談。
“意思是你沒有計劃？我問你這一晚上就這麽混過去了？”男人咄咄逼人。
“我有我自己的安排了。”步晶平靜的回答，“這裏不方便打電話，你不覺得吵嗎？”這時她看到一旁拿着麥走過來的岩峰，擡手擺了擺，示意他停下，舉開貼在耳邊的手機。
“......過來選首歌唱，大家都等着呢！”岩楓輕聲說道。
步晶笑了笑，搖搖頭又指了指電話，向他揮揮手：“你們玩吧。”
岩楓攥緊了手上的麥，似乎還要說什麽；但這時步晶又擡手擺了擺，低聲說：“去吧。”
那是一個拒之門外的姿勢。
于是步晶轉頭朝黑暗的方向繼續電話。她知道不消多時，岩楓便會回去，或者被好友叫回去，繼續在他們的霓彩燈下洋溢歡樂，就像此刻，她走進黑暗裏，繼續她的通話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