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及冠了,來娶你了”

“我及冠了,來娶你了”

暗房內,無燈無風。

蟬花完全綻放的瞬間,花心中透出一股淺青色光芒,從中飛出了一只極小的黑蟲,以極快速度越過門縫,直直往山下飛去。

越過險山,越過橫溪,越過毒瘴。

飛到了宮門山下最近的村子中,一個不起眼的石屋內,散于一老者手中。

老者頭戴鬥笠,似是早有預料,擡腳就出了門,往宮門掠去。

徵宮內,宮紫商手捧出雲重蓮一路匆匆小跑到藥房,直沖到宮遠徵面前,張了張嘴,卻只說出一句:“遠徵,出雲重蓮開了。”

宮遠徵沒注意到宮紫商改變的稱呼,沒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也沒注意到,她深紫色的外衫上,添了大片血跡。

宮門和無鋒這些年的對立中,死了太多人了。

從小到大他看到的,最不缺的就是鮮血。

就連藥房裏的不少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血跡。

于是宮遠徵沒問,只看着被送至他眼前的出雲重蓮驚喜萬分。

宮尚角有救了。

他用右手穩穩接過宮紫商手中的蓮花,察覺到這花與他之前培育的出雲重蓮有些區別。

于是他輕嗅了一下,再小心翼翼嘗了一小口其中一瓣花。

看着他仔細查驗,宮紫商顯得很焦躁,卻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他的确認,不時地擰着手指,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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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她聽到宮遠徵說:“這朵出雲重蓮……”

“怎麽樣?這朵花怎麽樣?”她緊張地扯住了宮遠徵的袖子。

宮遠徵覺得宮紫商今日很是奇怪,但在他眼裏,驚世駭俗的宮紫商有些奇怪倒也不算太奇怪。

“這朵花生長得很好,就剛剛一小片花瓣,我都可以感受到它蘊含的澎湃的藥性。我配藥煉制一下,哥不僅能痊愈,甚至內力會精進許多。”

宮紫商長呼一口氣,不等宮遠徵說完拔腿又往回跑。

宮遠徵沒管她,只起身走向案臺仔細斟酌着配藥,好激發出這朵出雲重蓮的最好藥力。

宮尚角沒事了,死的就該是無鋒了。

只是他太過專注煉藥,忘記出雲重蓮所在的暗房,并不是誰都能進去的。

等宮紫商一路飛奔回到暗房時,只見到了一具已然冰冷的屍體。

她怔愣地一步步挪到了少女身邊,脫力般跪了下來。

只見少女穿的素衣長衫已被鮮血浸透,胸前腕間噴濺了許多的血,染紅了衣衫上繡着的白茉莉。

唯有心口處插着一根殘莖,殘莖上開着一朵她從未見過的銀白色薄花,狀如夏蟬,栩栩如生,仿佛只待風起,振翅便欲飛。

沾血的短劍被擱置在身邊,手裏還死死扣住了一根抹額。

宮紫商認出來,那是宮遠徵最喜歡的一條抹額。

宮紫商捂着嘴,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想要觸碰少女又怕驚擾到她一樣,伏在少女身邊無聲地啜泣。

她怕她的哭聲引來外面的侍衛,幹擾到宮遠徵煉藥,引起反噬。

她答應過,要照顧宮遠徵。

她也清楚明白,拿命賭他們會贏的少女,心中唯一的信念。

宮遠徵要好好活着,平安到老。

突然她聽到自己背後一聲輕響,猛然回頭,發現暗房內來了一個人。

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一位老者,穩健地從暗處走了過來。

宮紫商記起,十年前自己曾見過他。

是蒼翠山的老山主。

只不過十年過去,老山主蒼老了許多。

起碼十年前,他頭發還是黑的,如今竟然全白了。

老山主走上前,靜靜看了眼面容慘白、毫無氣息的少女,想起來幾月前她剛剛重生在蒼翠山祭月臺上時,還是生機勃勃的樣子。

鮮活,執拗又果決。

以至于下山時候老山主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從未猶豫過,也從未回過頭。

老山主等啊等,直至再也看不見那纖薄的身影。

可惜歲月不仁,紅顏逝。

他沒有在意宮紫商驚疑不定的眼神,只拿出了一個錦盒,親手折下了少女心口間的那朵蟬花。

他看着少女的屍體,微微嘆了口氣,将錦盒交給了宮紫商:“既是她的夙願,便請你替她達成吧。”

說完,毫不費力地抱起地上的屍身,轉身一步越十丈,眨眼間便不見了。

這一夜對于很多人而言,都極漫長。

熬到天色破曉。

宮遠徵找到宮紫商的時候,就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藥櫃邊,懷中抱着一個錦盒,身邊地上染着大片血跡。

他半蹲下來,搖了搖宮紫商:“你怎麽在這?”

宮紫商擡起頭來,雙眼通紅,布滿血絲。

她說:“宮遠徵,妹妹死了。”

宮遠徵一愣,氣急一推:“你胡說什麽!她在偏卧等我。”

宮紫商狠狠撞到了後背,悶哼了一聲。

她沒惱,只是又平靜地說了一遍:“妹妹死了,就…在我面前,屍身被蒼翠山老山主帶走了。”

屍身二字,說來艱難。

說完,交出了懷中她抱了許久的錦盒,上面已經沾上了她溫熱的體溫。

“你聽過,蒼翠山的一種神藥嗎?第十三年蟬。”

“她為了種出這朵靈藥,拿自己做容器。”

“那朵出雲重蓮本該三個月後才盛開,也是她拿自己血肉澆灌,才能開在今日,才能被你拿去煉藥,才能救宮尚角。”

宮紫商眼中一片死寂,說的話卻字字如泣。

宮遠徵退後了兩步,眼中從氣憤到震驚,再到慌張。

他僵硬地看着四周。

看到了不見的藥格,不見的斷草藍楹。

看到了宮紫商身邊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跡。

還有一柄沾血的短劍。

他送給……她的短劍。

他身體微微發顫,沒接那個錦盒,轉身就跑,沒走兩步,他忽然停住了。

他緩緩看向腳底,他不慎踩到了什麽。

挪開腳一看,是一截被血浸濕的銀鈴。

他緩緩蹲下,将銀鈴撿了起來,反複揉搓,想将血跡擦幹淨。

可是血跡幹涸太久了,他擦不幹淨了。

這是昨日早晨,他親手嵌在她發間的。

宮遠徵的眼淚猛地落了下來,他沖去了偏卧。

他不信宮紫商的話,一個字都不信。

到偏卧內的時候,空無一人。

侍女從屋外進來,看到他急急行禮,

宮遠徵聽到自己嘶啞的嗓音:“夫人呢?”

侍女疑惑:“夫人聽聞徵公子受傷,去藥房了,您…沒見到嗎?”

他,見到了。

可是,他把她弄丢了。

宮紫商走在後面蹒跚而至,揮揮手讓侍女先下去了。

她将門關上,把錦盒放在了書案上,聲音虛浮無力:“我答應過她,要把這朵花交給你。”

“妹妹說她曾寫過一張藥方,你記得,拿這花煉藥,可得第五種無解至毒。”

“這是她為你準備的最後一件禮物。”

說完轉身,慢慢走了出去。

推開門将要邁步離開時,她聽見宮遠徵啞得不像話的聲音:“她…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于是宮紫商回身,将昨夜她臨死之時說的話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了宮遠徵。

在聽到她“劃破手掌喂養出雲重蓮”,再到被發現時“心口被插入了殘莖”,宮遠徵指尖發白,手心中的銀鈴硌入了血肉,劃破了掌心。

“她走的時候,是帶着笑的。”

“我想她完成了所有的打算,死前想起的一定是些極好的回憶。”

“宮遠徵,她愛你逾性命。”

宮遠徵死死盯着錦盒,轉身就要往外走:“我去找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宮紫商拉住他,一字一頓:“現下宮門動蕩,風雨欲來。宮尚角此刻還重傷未愈,你如何能在此刻離開宮門?”

說完緩了口氣:“作為商宮主人,宮門族人,我要攔住你,勸你以宮門為重,勸你記得自己的責任。”

“可,作為姐姐,我希望你幸福。”

宮紫商輕輕放下手:“我雖然無用,但我亦會拿起手中劍,守護宮門,不死不退。”

“老山主帶她回了蒼翠山,雖江湖無人知道究竟在哪,但若你想去,就一路向北吧。”

她說完了,便離開了。

大門打開又緊阖上,屋內的光亮明明滅滅。

宮遠徵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想着今日見面是的每一分相處,反複回憶,反複心痛。

原來,她在不舍,在告別。

他想起那句“藥在我糖匣中,記得自己去拿。”

糖匣是他從前制來給她裝糖點用的。

她這人,最愛甜,最怕疼,最嬌氣。

打開匣子一看,七枚泛着香氣的藥丸邊工工整整疊了個紙條。

上書:“願阿徵,長安寧,長歡喜。”

許久,他抱着糖匣,終于悲恸地哭了出來。

就這樣,他不吃不喝,半步不離地在偏卧中待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清晨,宮遠徵終于打開了門。

這一日之後,他照常煉藥,照常練功。只是所有人都發現,從前尚存稚氣的少年郎不見了。

他變得更冷然,更狠厲。

在之後沒多久的宮門與無鋒大戰中,宮遠徵煉制出的奇毒發揮了關鍵作用,配合宮尚角以及宮門衆人,重創了無鋒,從此無鋒絕跡江湖。

宮門贏了。

那一戰宮門死了很多人,純白的喪幡挂滿了宮門。

徵宮內,花房裏,茉莉樹上,亦系着兩條。

宮遠徵将它們系在一起,打了個同心結。

紅繩同心,喪幡亦如此。

…………

越二年春,宮遠徵及冠了。

這是宮門大定之後的第一次及冠禮,很是隆重,儀程從清晨持續到晚間。

直至入夜時分,宮遠徵才回徵宮。

徵宮今日燈火通明,侍衛侍女皆恭謹立身,處處燃着紅燭。

宮遠徵回屋,脫去了外衫,穿上了宮門制式的婚服,腰間挂上了一截已陳舊的銀鈴。

随後一步一步越過紅燭,走到花房外,像是奔赴一場情人絮語,洞房佳期。

他拿過侍女捧在身前的木箱。

這裏面,放着一件女子婚服,他親手繡了茉莉在上。

而後侍女侍衛皆無聲退下,獨留宮遠徵自己入了花房。

開春了,花房內的炭火撤去了些,今日全部換上了長長的龍鳳燭。

宮遠徵就這樣坐在樹下,看了一夜茉莉。

晨起清明,燭火盡。

宮遠徵脫下婚服放入木箱,和女子婚服并排放在一起,露出了裏面純黑色長衫,早間陽光之下,泛着銀光,極為華美。

他剪下了開得最好的一段茉莉枝,再剪了一段自己的發,用紅繩綁住,放進了婚服木箱正中。

他眷戀地摸了摸女子婚服,随即合上木箱,放入了樹下他挖好的深坑中。

日日同心,生生不變。

“我及冠了,來娶你了。”

又三年,四時光景,也并非常看常新。

江湖安定,宮門規矩改了不少,及冠的族人盡可以趁空下山。

可宮遠徵除了做任務之外,從未主動出過宮門。

每日不是藥田,花房,就是角宮。

偶爾和宮尚角一起喝茶吃飯,每每看着桌邊空置的軟墊,二人總是相顧無言。

生離苦,死別亦是苦。

倒是宮紫商常常來找他,煩着他。今日送機括,明日說閑話。

久了,他便也習慣這個姐姐了。

只是夜裏總是睡不安穩,只能抱着糖匣一粒一粒數着藥打發時間。

那七枚藥,他數了上千個日夜,仍覺不夠。

他被自己的心困在了一座思念的牢籠裏,只有一株終年不敗的茉莉樹陪着他。

而他,甘之如饴。

他總會不分時節地想起,那從遠遠蒼翠山,隔山渡海,提燈找到他,只為他而來的少女。

那個留在徵宮短暫歲月裏,膽大又溫柔的少女。

那個他等了十年才歸,卻又在重逢幾月之後,連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的少女。

永遠都是他的夫人。

不問死生。

碧落黃泉,惟願卿卿,入我夢來。

…………

蒼翠山的四時,與山下不同。

山頂終年覆雪,唯無燼樹郁郁蔥蔥,于滿天霜雪裏的那抹綠獨具顯眼。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秋。

而無燼木卻像是時間定格住一般,不悲不喜,不動不滅。

我醒來時,卻看見了無燼木略微枯涸的樹根。

我看到一老者坐在我身前,還是照舊笑眯眯,還是照舊驚奇地“哎喲”一聲撚着胡子。

聽他言說,我上一世死前苦求他助我完成心願,說得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故事。

我有些疲倦,卻也耐心撐着頭聽他講完。

好容易等到他口渴喝茶的功夫,我張口:“師父,別演了。”

老者聽到我喊他師父,渾身一頓,不可置信般朝我看來。

我睡了很久,做了一場長達三世的夢。

是三世。

第一世的我,七歲那年被下山雲游的蒼翠山山主意外撿回,從此在蒼翠山待了九年,一直到我及笄,才偷偷溜下山。

下山不久,就看到宮門招醫官,我覺得新奇,便也報了名,入了徵宮。

我遇到了一個毒舌卻心軟,長得很俊俏的少年郎。

他們都喚他徵公子,唯我每日追在他後面聲聲大喊:“宮遠徵!”

初時他說,徵宮有了我,分外吵鬧。

後來他說,熱鬧些也很好,徵宮寂寞太久了。

我知道不是徵宮寂寞,是他很寂寞。

我們做了許多少年人的玩鬧事,在徵宮裏他任我胡作非為,爬樹,挖池塘,翻牆,賞四季。

直至那年他生辰,我拉着他偷爬上宮門最高的山,那裏有一棵枯樹,被我用絹花編出無數小花綁在了枝桠上。

我告訴他,這是我來時遇到的人家裏種的花,宮門沒有,名叫茉莉。

那日突下大雨,我們被困在山上許久才下來,雨水沖刷枯枝,絹花掉了許多,他有些不高興。

我拉着他的手,擺弄着他的小鈴铛,告訴他這是極難得的茉莉雨。

是天意送他的生辰禮。

只是一年後,宮門與無鋒便生了死戰,那一次,宮門輸了。

宮遠徵将我推入後山密道,一個人守在密道口,攔住了所有刺客。

那一世,他死在我一牆之隔。

無鋒極恨宮門,我出來的時候,已經找不全他的屍骨。

待我渾渾噩噩回蒼翠山,想起了師父于我幼年說過的關于無燼木的傳說。

我偷了玉環,喂養心頭血,在無燼樹下跪了很久很久。

那時師父還很年輕,看我執着如斯,便也随我去了。

忘記究竟過了多久,蒼翠山裏沒有歲月。

有一日我突然昏迷過去,醒來便發現回到了七歲之時,與師父第一次見面的落花溪邊。

我乖巧地等着師父找到我,卻在他要帶我回蒼翠山時,将他拉去了宮門。

我記得宮遠徵和我說過,他七歲那年獨自采藥,被困藥田一夜,無人來找過他,我想要是可以,我想去找他。

宮門執刃聽聞過蒼翠山,見到我們很開心,留我們用晚膳。

我卻心不在焉,偷跑出去,天太黑了,我便找了些材料,制了個燈籠,燈籠上被我随意添了兩筆,畫了截茉莉枝子。

我提燈而行,一路奔向藥田,在夜色靜寂時如前世一般,肆無忌憚喊着宮遠徵。

許久才在木屋邊找到了他。

七歲的宮遠徵,可比十六歲第一次見的宮遠徵可愛太多了。

我忍不住捏捏他的臉,又像是逗娃娃般親了親他臉頰,陪他說了很多話,承諾天明後便去告訴師父留在宮門一直陪着他。

他很開心。

第二日清晨,師父于我睡夢中将我帶走,離開了宮門,甚至連告別都沒有,他只有我留下的那盞燈。

回到蒼翠山,我哭鬧不休,要下山去。

師父他很生氣,喂我吃了藥,抹去了我的記憶。

于是我失約了十年,前塵往事我通通忘記了,包括上一世的一切。

我又如同新生一般,溜下了山,再次踏入一場循環因果。

只唯一不同,徵宮的徵公子從幼時即鐘愛茉莉,甚至在徵宮特地建造了專屬于一株茉莉的花房,愛重非常。

剛開始宮遠徵總瞧我不順眼,總來欺負我,于是我便反唇相譏打回去,他卻掉淚了。

我很是頭疼,逐漸學着對他溫柔。

那一世,宮遠徵死在我懷裏,我亦重傷,還是沒能帶走他。

又是師父把我撿了回去。

又給了我一次機會。

于是有了今朝我全了夙願的第三世。

我醒來反反複複推演,看着眼前滿頭華發,皺紋橫生的老者,再想想第一世記憶裏面如冠玉的青年,隐隐約約猜到了一些設想。

所謂我求來的輪回,或許是作為蒼翠山守山人的竭力相幫。

那顆靈藥,不僅可以幫我種出蟬花,全了我幾世念想,還可以在我命竭時分,護住最後一絲心脈,給我留下一線生機。

說來慚愧,蒼翠山出了兩個撥弄天意的賭徒。

我在山中将養了很久,在我終于能下地的第一天,我交還了一直留存在身上的玉環,什麽都沒帶走。

臨了,轉身對師父行了大禮。

跪拜之下,我哽咽:“師父,我走了。”

他站在無燼樹下,甚至沒回頭,只揮揮手讓我快滾。

我笑了下,随即下山,沒有再回頭。

我走之後,他才回頭。

手裏把玩着已黯淡無光的玉環,不知在想些什麽。

輾轉歲月,我終于回到了宮門。

一個已然安定下的宮門。

下山時我才得知,與無鋒一戰已經過去了五年。

我緊趕慢趕,于一日深夜到達宮門外。

只我如今并沒有信物,不知該如何進去。

門口緊哨繁多,我正猶疑時,忽然聽到有個侍衛出聲問我:“你…你是徵宮的夫人嗎?”

我擡頭,只覺有些面熟。

他借着燈火看清了我,大驚又大喜:“真的是夫人!”

他激動指了指自己:“我從前在徵宮當差,曾見過夫人。”

我看着其他侍衛面露驚詫,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走至他身側,問他能否讓我回徵宮。

他大手一揮,說夫人回家有什麽行不行的。

便帶我一路疾馳到了徵宮門口,才向我道別。

夜裏的徵宮,甚是安靜,聽不見一聲響動。

我入徵宮,如入無人之境。

我都有些擔心宮遠徵的安全,卻沒發現蹲在樹上的暗衛已在暗自傳遞消息。

認出我的人驚喜萬分,向其他人介紹着我,我只疑惑地看着忽然抖動一片的灌木樹。

腳步不停,一路往內院走去。

終于遇到了一個熟人,是當初在我身邊的奉藥侍女,如今一看,倒像是成了管事了。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再慢慢顫悠悠向我走近,輕輕喊我:“夫人?”

我笑着答:“嗯,我回來了。”

她大喜,眼淚直掉。

身邊年輕的侍衛怔在原地,看看她又看看我,還是問她:“不是說咱們夫人五年前去世了嗎?”

我撓撓頭:“運氣好,又活了。”

我問:“宮遠徵呢?”

小侍女說在浴房沐浴。

我看看侍衛手中捧的衣衫,還未開口,侍女說:“徵公子沐浴從不讓人侍奉,今次是讓侍衛去拿換洗衣物。”

我點點頭,拿過了衣衫,就往從前他常用的浴房走去。

侍女喊住我,指了指偏卧方向說:“徵公子一直住在偏卧,在偏卧後側又辟了間浴房,如今人在那裏。”

我聞言笑了笑,心頭柔軟,舉步走去。

這路我極熟悉。

後邊侍衛的問話漸漸飄遠。

“這樣徵公子不會怪罪嗎?”

侍女凜然:“怪罪什麽?你剛來不清楚,現今我告訴你,在我們徵宮,夫人的話,就是頂頂重要的話。一切按照夫人說的去做就行。”

侍衛:“……那徵公子的吩咐呢?”

侍女悄聲說:“徵公子也得聽夫人的。”

我進偏卧時,發現一切如昨,只是書案對面窗戶邊多了一副我的畫像。

是我獨立雪中站在茉莉樹前的樣子。

我擡步走向浴房,浴房裏蒸騰霧氣,迷了我的眼。

我輕手輕腳走進去,看到了宮遠徵的身側背影。

輕輕放下衣衫,便再無動作,只看着他。

他突然開口:“怎麽如今的徵宮侍衛都是廢物嗎?竟也能讓刺客入我浴房?不是直接刺殺竟蠢到用美人計了嗎?”

一群蹲在樹上的侍衛們聞聲默默咽下一口氣。

“這誰敢攔?她就是橫着走你也只會誇她走得別致動人。”

我低低笑了一聲,擡起右手摸上了宮遠徵光滑的後背。

未及開口,他反手狠狠扣住我手腕命門。

卻在看到我手腕一瞬間,像是被電擊一般渾身止不住顫抖。

我的右手腕間繞着一根蠟線編繩,系着一個極醜的同心結。

那是他為我親手系的抹額。

他極緩慢回頭,手卻不肯松,像是怕我再次消失一樣。

我挑眉揚唇:“這樣的美人計你中不中啊?”

我在笑,眼淚卻掉了下來,砸進了浴池裏:“宮遠徵,別來無恙啊。”

宮遠徵用力一拉,将我扯進了浴池,卻又及時溫柔托住了我,把我抵靠在浴室邊緣,抖着手摸上我的臉。

然後,他咬了一口我的肩膀。

我笑意凝滞,怒罵:“宮遠徵!你屬狗嗎?”

樹上暗衛齊齊後退一步,盡力離遠了些。

浴池裏繞着宮遠徵的悶聲笑意,蕩漾在我的心口。

他說:“從前我夢中見你,總會咬自己。若不疼,便知道是在做夢。”

“可後來我不咬了,只要你入我夢就好。”

“此刻總覺得你是真的,所以想試試。可我不敢咬自己了,只好咬你。”

“還有,”他眼中彌漫着委屈和無線柔情:“不是無恙。”

“夫人,我有恙。”

“苦,相思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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