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逢(一)

相逢(一)

“大人,你回來了!”

荀軒方一進丞相府的大門,家仆九斤便來迎接。

“九斤大哥,我回來了!”荀軒的語調輕快,一掃方才進門之時的疲憊之色。

“大人,你都三日沒回家了,可讓我們擔心的緊。”九斤往府裏迎着荀軒,也不忘問他,“有按時吃藥嗎?”

荀軒忍不住抱怨道:“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

九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然大人你是,我這不是怕你又因為國務太繁忙而忘記嗎?”

荀軒輕輕嘆息了一聲,“我這嗓子,吃不吃藥都這樣,這麽多年,好不了了,不徹底啞了就行。”

“呸呸呸!”從二人前方傳來一婦女的聲音,“大人不許胡說!”

“央姐!”荀軒的語氣比見九斤之時更加歡快。

“哎!”央姐很歡快的答應了一聲,“大人以後不許胡說!那老郎中說只要大人堅持服用他的秘方,一年準保好。”

“都跟你說了那老郎中唬人,”荀軒伴着九斤和央姐一同往外堂走去,“我師父都沒能醫好我的嗓子,那老郎中的醫術八成還不如我。”

“那也總要試試,萬一好了呢?”央姐反駁道,“大人,這藥也吃了将近半月,有些起色嗎?”

“沒有。”荀軒做到外堂的椅子上,雙手附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輕揉了兩下,又立刻制止了央姐的絮叨,“央姐,我餓了,這一天都沒怎麽進食。”

“哎呦!你瞧我這記性!”央姐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煮了粥,給大人去盛一碗。”

“那有勞央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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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稍等一會。”

“大人,你剛進宮那日,司先生來府上找過你。”央姐走後,九斤禀告道。

“司秦回來了?”荀軒語氣裏更難掩興奮。

“是,司先生一回來就來找你,但你沒在,他便讓我轉告你,回來之後就去靜滿樓找他。”

“靜滿樓?”荀軒輕疑,“他哪裏來的錢住靜滿樓?”

“這我就不知道了……”

荀軒沉思片刻,突然站起身來,“我去找他!”

“大人你不吃些東西再走嗎?”九斤在後面喚道。

“不了!”

“那大人你慢一點!別急!當心別摔了!”

荀軒一邊往外走,一邊揚了胳膊,背對着九斤擺擺手。

荀軒一到靜滿樓就直沖櫃臺旁邊的小二而去。

“小二哥,請問可有位姓司的公子在這裏居住?”

小二上下打量一番荀軒,微皺了一下眉頭卻又快速恢複,“請問公子可姓荀?”

“正……”

“弟卿?”

一聲驚疑與興奮的呼喚打斷了荀軒的話,他尋着聲音向二樓望過去。只見一身着明黃色的公子,手持一柄題有“如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的折扇站在樓梯上驚訝地看着他。

荀軒微愣片刻,随即忙上前去,站在樓梯口處,拱手拘禮,“杜兄。”

“哎呀呀!”杜靖風合了折扇,走下樓梯,站到荀軒面前,笑着道:“弟卿來這靜滿樓所謂何事?”

荀軒眼眸低垂,掩蓋住自己的情緒,才吐口道,“見朋友。”

“見朋友?我怎麽沒聽說弟卿在外面還有什麽朋友?”

荀軒笑了笑,“也不算得是真正的朋友,有過幾面之緣罷了。”

杜靖風皮笑肉不笑,“嘩”地一聲打開折扇,扇了兩下,“不知弟卿的朋友,我方便見嗎?”

荀軒再次拱手道:“方才跟小二哥打聽過了,他不在。”

“不在啊~”杜靖風以扇掩面,偷笑一聲,“那既然不在,弟卿不如陪我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荀軒問。

杜靖風不答反笑,拽起荀軒的胳膊就往門外走,在路過店小二身旁時,對小二吩咐道:“在我的房間旁邊再給這位公子開一間房。”

“好勒~杜公子!”

二人方一離開靜滿樓,便有三人牽三匹馬,從另一側來到這靜滿樓門前。

中年男人,弱冠少年,還有一位……應該是女扮男裝,不然哪裏有男子可以長得如此清秀柔美,腰身盈盈一握,明眸皓齒,螓首蛾眉的。

三人站在門前,似是感嘆了一番這北陽皇城第一酒樓靜滿樓,而後中年男子便離去,兩位年輕人便将馬匹交給酒樓的門侍,進了靜滿樓。

靜滿樓面東而開,一樓大堂是專供零散賓客用食,少說也可同時容納上百人。南面和北面是特供的包房,共有一十二間,每一間都有特定的優雅名稱。西面是賬臺,賬臺左側是通往二樓的雕欄扶梯,右側是通往酒樓後院的入口。

二樓供賓客入住,總共有三十六間客房,分為三等,三樓則是酒樓掌櫃的私人用房。

見兩位年輕公子進來,酒樓小二一臉嬉笑地迎接他們,“二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弱冠少年問道:“小二哥,我想請問,貴酒樓是否有位叫孟宜君的前輩?”

聞言小二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小聲問道:“聽口音,客官不是本地人,敢問客官是?”

弱冠少年對小二拱手拘禮,道:“在下餘商,是孟宜君前輩的故人之子。”

小二一怔,仔細端詳一下餘商,随後客氣地笑道:“餘公子,您稍等,小的這就去給您通報,二位先坐下來喝口茶。”

小二招呼着兩人坐到一旁,上了茶水,而後上樓去通報,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有做聲。

三樓的一間房間,一名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正坐在書案前對着賬本,男子容貌俊秀,皮膚嫩滑,氣質成熟穩重,溫潤如玉。右臂手撐下颌,臂肘拄在賬本上,左手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飛快地撥弄着黑珠算盤,一縷發絲從右鬓角處垂下,随着從身後紅漆雕花木窗吹進來的微風輕拂着男子的臉頰。

“咚咚”兩聲敲門聲叫停了男子撥弄算盤的靈巧手指。

“進來!”男子将目光從賬本上抽離,轉向門外進來的小二。

“掌櫃的,樓下有一位餘公子來找您,自稱是您故人之子。”

這名男子便是孟宜君,北陽皇城第一酒樓靜滿樓的掌櫃,因為年過四十還擁有着一張少年臉龐,被皇城百姓賜予“少年老君”之稱。

當少年老君聽到餘公子這三個字時,表情有了一瞬間的僵硬,他薄唇緊抿,似在壓抑着什麽,周身氣壓變得低沉。

就在小二想要出聲問他的時候,孟宜君突然一聲暴喝:

“這混蛋還敢來!”

他将賬本往書案上一拍,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怒氣沖沖地下了樓。

小二一臉懵地跟在身後,甚是不解,換做平日,一聽到有姓餘的客人時,這掌櫃的恨不得對人家刨根問底,問出人家族譜。現在姓餘的公子找上門來,他這怒氣沖沖是要鬧哪樣?

餘商聽到樓梯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扭頭望過去,只見一名身上似乎在燃燒着無形之火的男子沖下了樓,身後還跟着剛剛的小二。

餘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道:這要殺人的架勢是怎麽回事?

餘商心裏很忐忑,這名男子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幾歲,跟他爹口中的孟伯伯當真是差了好多,難不成是孟伯伯的兒子?

他來不及多想,便趕忙起身,迎了上去,先問問再說。

“請問公子,孟宜君前輩可是令堂?”

孟宜君看到來人并不是他想見的那位,怒火便消了大半。但是這小生把他認成是自己的兒子,當真是……

孟宜君沒有太過在意,抱臂繞着餘商打量了一圈,最後又盯視着他的臉,似乎想從餘商的臉上看出些什麽。

餘商被孟宜君看的很不自在,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時候,孟宜君終于開口了,問道:“你姓餘?”

餘商如獲大赦,忙拱手道:“在下餘商,受家父餘賢山之托,來此尋找孟宜君前輩。”

餘商話音未落,方才消了大半怒火的孟宜君徹底火了。

孟宜君的表情冷鸷,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叫餘商?”

餘商不知道自己的話哪裏惹了眼前這位公子,反正他是怕了,只能硬着頭皮回答。

“是。”

“餘賢山你個王八蛋!”

孟宜君突然一句暴喝,把一樓正在吃飯的客人吓了一大跳,紛紛把目光投向孟宜君。

餘商也是被吓了一跳,更甚者連孟宜君身後的小二也吓得趔趄一下,頭一回見自家掌櫃如此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

處于暴怒之中的孟宜君哪裏還顧得上自己的什麽形象,他一把抓過餘商的衣領,将一臉驚疑的餘商提到自己的面前,厲聲質問:“餘賢山那個混蛋死哪去了?”

餘商現在終于知道,這位看起來比他年長不了多少的公子便是他爹口中的孟宜君。

也知道他爹為什麽不敢親自進來找這位孟前輩了,甚至還要偷偷地夜裏回來,看這不共戴天的架勢,這要真是來見孟宜君,他爹真的會死。

餘商不清楚他爹和這位前輩有什麽恩怨,應該不是什麽殺父奪妻之仇,否則他爹可不會把他和楚傾丢在這裏,那不是把羊送到老虎口裏嘛!

不過他敢确定,一定是自己爹做了什麽對不起孟前輩的事情,既是如此,人家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前輩,您息怒……”

“息什麽怒,告訴我餘賢山在哪?”

餘商有些害怕,聲音顫抖道:“家父說,他去找老朋友,讓我先來找您。”

聞言,孟宜君冷笑一聲,失落地松開了餘商的衣領,把他推開,失神般自言自語道:“呵呵!在他眼裏還是那些蠢女人更重要。”

孟宜君垂下頭,向後退了一步,腳步有些虛,沒站穩,險些摔倒,好在身後小二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楚傾上前扶住被孟宜君推開的餘商,關切問道:“商哥哥,你沒事吧?”

餘商搖了搖頭道:“我沒事!”

“不準你叫他商哥哥!”

孟宜君聽到楚傾喚商哥哥,又點燃了他的怒火,可以說是火上又澆了油。

楚傾柳眉微皺,認為孟宜君很有失長輩分寸,一見面就對餘商動手動腳,還一直在罵自己的師父,這些已經讓她對孟宜君很不滿了,現在就連叫商哥哥也要被吼。

“念在您是長輩,師父要我們叫您一聲孟伯伯的份上,我們已經忍讓了,請您注意一下您的身份。您作為長輩,對着我們兩個小輩又吼又叫的會失了您的身份。您如此對待我們,也難怪師父在酒樓門口,始終都不肯進來見您。”

聞言孟宜君震驚,隐隐地還有一絲興奮,他推開攙扶他的小二,走到楚傾面前,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麽?他剛剛在酒樓門口卻不肯進來?”

楚傾不滿地看了一眼孟宜君,道:“對啊!師父在門口停留了好長時間,最後只讓我們進來找您,不過看您這樣,師父沒進來是對的。”

孟宜君沉默片刻後,突然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苦澀。

小二見到自家掌櫃又吼又叫又是笑的,很是擔心他,關切道:“掌櫃的,您沒事吧?”

孟宜君搖了搖頭,對小二道:“你去準備兩間上等客房,再吩咐廚房做些可口的飯菜招待他們,我出去一趟。”

吩咐完,孟宜君準備離開,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看向餘商和楚傾,抱歉道:“方才失态了,抱歉。你們兩個随小二先到客房休息,吃些飯菜,在這裏安心住下。有什麽需要随時去找小二,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孟前輩……”

餘商見孟宜君恢複了正常,想問問他和自己爹到底怎麽回事,不過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萬一又把孟前輩惹怒了怎麽辦?

“沒事,孟前輩,您去忙,多謝您的招待。”

餘商對着孟宜君拱手行禮,孟宜君也回了他一個微笑,轉身離開靜滿樓。

餘商看向攙扶着他的楚傾,笑道:“我沒事,只不過被孟前輩吓到了。”

楚傾也笑了笑,回道:“我也被吓了一跳,真怕師父跟孟前輩有什麽血海深仇,那我們兩個不就是羊入虎口了嗎?”

“二位客官,小的帶二位先去客房。”

“小二哥,孟前輩他……”

話問到一半餘商覺得這樣問出來太過于失禮,便打住了。

不過小二還是知道餘商想要問什麽,他搖了搖頭,說道:“掌櫃的平時不是這樣的,他可是皇城出了名的溫潤如玉,翩翩公子,年過四十還有着一副讓人嫉妒的少年皮囊,只不過小的也不清楚,今天掌櫃的怒火怎麽這麽大。”

“可能真的是因為師父。”楚傾無奈地嘆了口氣,“師父也可能是真的怕他。”

餘商點頭附和,笑道:“我看也是。”

楚傾又嬉笑道:“雖然被吼了一頓,但是能白白住這靜滿樓,也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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