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大師?
還有,這怎麽就忽然跪下了?
王棟國的反應出乎意料,景深詫異地看向程居延。
程居延一手拎着神龛,随意地放到腳邊,視線瞥向王棟國,“別跪着。”
“對,您先起來。”景深扶起王棟國,又去扶另一側的王曉玉。
瘋瘋癫癫的女人直勾勾望着程居延,雙手緊緊攥着王棟國的一只手臂,被景深觸碰到胳膊的時候,她狠狠抖了一下,膽怯地朝他看了眼,又急忙躲到王棟國身後。
景深頓了一下,剛才那一瞬間,他看清了王曉玉藏在亂發中的臉,看起來只有四十歲上下,和年邁的王棟國不像夫妻,反而像是父女。
按理說,王曉玉今年也有快六十歲了,但她卻好像保持着十七年前的樣子。
這裏的兩人被扶起來,可村子裏到處都是雜亂而恐懼的求饒聲。
“怎麽辦?”景深問程居延。
程居延:“叫人來處理需要時間。”
“那要不……”景深試探道,“你先裝一會大師?”
“?”
半個小時後,所有村民都崇拜而狂熱地看着程居延,嘴裏大呼“大師”,一改先前的敵意和警惕,一個個都像在看救命恩人。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程居延确實救了他們一命。
Advertisement
程居延抱臂靠在門邊,面色淡淡,視線跟着景深移動。
景深檢查了一下大家身上的傷,大部分還是健康的,也有幾個額頭上有磕傷,還有幾個跑的急摔到了胳膊腿的,好在沒有大的傷口。
他叫了救護車,又好脾氣地勸村民們:“好了各位,大師現在有事要問王大哥他們,其他人先回家去吧,等會救護車來了再帶大家去做檢查。”
村民們嘴裏喊着“感謝”,可卻沒有一個人先離開。
先前帶他們來找王棟國的男人拄着拐杖,顫巍巍道:“那東西确定不會找我們麻煩吧,那可不是我們打碎的啊!”
景深朝程居延看去,見對方颔首,景深便确定道:“放心吧,肯定沒事了。如果有什麽意外你們就大喊一聲,大師在這呢,馬上就能去救大家。”
大家這才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屋內陰氣太重,正常人在裏面待久了都要喘不過氣,于是景深他們也沒進屋,直接在門外擺了四張椅子。
王棟國看向好說話的景深,眼帶期許地問道:“您是警察嗎?殺我兒子的兇手真的找到了嗎?”
景深一開始說自己是交警,還說找到了肇事者,王棟國有些不敢相信隔了十多年還能找到兇手。
景深點頭:“這件事有些複雜,但我們基本确定了肇事者,只是還缺少直接證據,暫時不能給他們定罪。”
一直低着頭的王曉玉終于有了反應,她擡手捂住臉,肩背顫抖,哽咽地叫着一遍又一遍的“小好”。
這個反應......不太像個瘋子。
王棟國摟住妻子的肩,嘆道:“曉玉現在是正常的。”
他滄桑渾濁的雙眼看向後山,回憶道:“這件事,還要從十七年前說起。”
王三好一直是個好孩子,他善良堅韌,硬是從這樣一個窮山村考上了數一數二的久安大學,成了父母的驕傲。
他從小就會勤工儉學,學習以外的時間都在兼職,為爸媽減輕負擔。
剛上大學,他就憑着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和高考成績,找了一份家教兼職。
可就在去面試結束回來的路上,他為了省二十塊錢的車費,選擇了步行回校。
于是,就在那條國道上,在那個黑漆漆的初秋雨夜,他死在了肇事者的車輪下。
王棟國和王曉玉收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孩子已經僵了,死狀凄慘。
法醫說,孩子出了車禍後并不是當場死亡,他掙紮過,想要去拿掉落在遠處的手機,最後是硬生生失血過多死亡的。
“但凡肇事者沒有逃跑,哪怕他只是打一個急救電話,小好都有可能活下來!”王棟國眼眶血紅,脊背痛苦地彎下來。
“我們當時怎麽都沒辦法找到兇手,只好先讓小好入土為安,把他葬在了後山。”他看向身側垂着頭安安靜靜的妻子,啞聲道,“可曉玉太想孩子了,她總說自己夢到小好說自己害怕,我們便天天去後山看他。”
“直到有一天,我們在山上莫名其妙暈倒。”
王棟國眼裏浮現出恐懼,道:“我們不知道是怎麽回來的,但我們的屋裏,出現了那樣一個神龛。我覺得很詭異,可曉玉卻覺得這是老天爺在幫她,要幫她伸冤。”
一旁安安靜靜的王曉玉忽然尖叫一聲,捂着頭蹲在地上,嘴裏喃喃自語着什麽。
随後她又忽然開始磕頭,邊磕邊道:“我願意,我願意!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只要能讓兇手付出代價,讓我幹什麽都可以!”
“都可以、都可以......”
王棟國緊緊抱着她,免得她磕傷自己。
“她這是怎麽了?”景深直覺她不是普通的發瘋。
程居延微微向前傾身,帶着手套的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在王曉玉的眉心點了一下。
王曉玉猛地一顫,随後暈倒在王棟國懷裏。
“大師,您、您做了什麽?”王棟國震驚地看着他。
程居延淡聲道:“三魂不全,估計是被那東西吃了。”
他側目看向景深,小薄荷表現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懷疑,很像個正常人。
“什麽?!”王棟國急忙道,“大師,您可一定要救救她啊!”
真正的正常人早就對程居延的大師身份深信不疑,眼看着又要磕頭,程居延都煩了,道:“別磕了,能找回來我就試試,找不回來就是已經消化了,誰來也沒辦法。”
王棟國臉色頹敗。
王曉玉都瘋了十多年了,什麽東西十多年還能不消化?這是沒辦法救她的意思吧?
景深湊近程居延,在他耳邊小聲道:“程先生,你這個大師演的很到位啊,我都快信了。”
程居延要笑不笑地看他,“怎麽,你不信她是三魂不全?”
“當然信。”景深嘴上說信,卻滿臉寫着不信,正常人都沒他表現的這麽正常。
程居延低笑一聲。
景深沒有戲瘾,演過一輪就沒打算繼續,他指着王曉玉問道:“那她現在怎麽辦?不能讓她回屋裏嗎?”
屋子裏都是陰氣,未免不必要的麻煩,自然是需要程居延先清理一波的。
程居延靠到椅背上,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枚銅錢,指尖輕彈一下,銅錢便“叮”地一聲在空中翻轉。
随着銅錢的翻轉,無數黑壓壓的陰氣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最後全都被銅錢中間的四方小空間吸收殆盡。
景深眼睛微微睜大,普通人看不到這個場面,但在他眼裏,整個村子的陰氣都随着這一個簡單的動作消滅,原本灰蒙蒙的天大亮,無處不在的寒氣也被正午的陽光驅散,暖融融的。
肉眼可見的變化,王棟國也發現了。
他仰頭看着多年未見的澄澈天空,雙眼微微發亮。
沒了,真的沒了!
他看不見陰氣,但他能感覺到,十多年來如影随形的注視和惡意消失了!
他收回視線,炙熱的目光直直望着程居延。
景深也看着程居延,對方像是随手玩了下硬幣,彈了一下後就把那個銅錢收進了口袋,一舉一動都帶着懶散的勁頭。
景深輕蹙了下眉,他怎麽覺得程居延的臉色比之前更白了?是錯覺嗎?
“小景老師。”程居延忽然開口叫人。
“嗯?”
程居延擡了擡下巴,道:“接下來問的要記好,回去要寫報告的。”
“哦!”景深急忙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
差點忘了,他現在是在做兼職來着,要工作的。
王棟國得到允許後把妻子安置在了卧室,而後才出門來繼續給景深講述自己知道的東西。
他說從那個神龛出現之後,王曉玉就開始瘋瘋癫癫,王棟國試過把神龛丢出去,但無論他扔到多遠的地方,這東西都會重新出現在他家裏。
而他自己,也開始每日昏昏沉沉,有時候自己做過什麽都忘了,村子裏的人也說他有時候像變了個人,總是陰沉沉的,還日漸蒼老,都不願意和他來往了。
他也開始限制自己的行動,不再出門,但他卻忽然發現,村子裏總有人偷偷摸摸去後山,然後很快去了後山的人家裏就會多出和他家同樣的神龛。
而就像他和王曉玉身上發生的變化一樣,供了神龛的人家也有了不一樣的反應,缺錢的突發橫財,藏着發財的秘密,老光棍滿面紅光,說自己家裏養了小妻子......
并且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和王棟國一樣迅速衰老。
他知道這些都和這個神龛離不開關系,他不敢想象妻子每天求“讓孩子複活”和“讓兇手償命”的要求要怎麽達到,為了避免更多人受難,他開始勸說年輕人離開家去打工。
因為他年輕時候就在城裏打工,因此還真的勸動了不少人。
可是年紀大的人不好勸,他便去後山打獵,殺了許多動物堆在一起,又養了許多烏鴉,而後再用這些烏鴉和動物屍體造謠言,吓唬村民,不讓他們去後山。
确實有不少人因為擔憂害怕離開了村子,之後留在村子裏的人就更少了。
王棟國知道自己這輩子都離不開村子了,便日複一日地想辦法讓其他人離開,尤其當外地人過來的時候,他會聯合村子裏其他幾家供奉了神明,并且發現這神明詭異的人一起,表現出敵意,把人吓走。
“因為大家衰老的明顯,所以供奉了神龛的人基本都知道這是供養神靈的代價。很多人後悔了,想要擺脫祂,卻無能為力。”
王棟國面上浮過悲傷,道:“村長當時年紀很大了,他想給大家找到擺脫神明的辦法,便自己嘗試摔碎神像,神像确實是碎了,村長卻也當場發瘋,直接撞死在牆上。”
“所以你們看到神像碎裂的時候才會那麽害怕。”景深明白了。
王棟國點頭,嘆道:“其實一開始,神像只有裏面那層紅色的。後來村子裏來了個神秘人,他用黑瓷做了外面那層神像,說是這樣多少可以鎮壓住裏面的邪神。因為我家的神龛是第一個供起來的,所以他只給我們家做了,說我們家的這是邪神本體,壓住這個,其他的就能壓住。”
“我們死馬當活馬醫,不過确實從那之後,我們就沒有再持續衰老了。”
“神秘人?”程居延面色一寒,道:“長什麽樣?”
“記不清了。”王棟國蹙眉道,“只記得是個男人,很高,大概和您差不多,其他的我就想不起來了。我之前問過村民們,他們也都記不清楚,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景深問程居延:“怎麽了?有問題?”
“沒什麽。”
程居延不願多說,景深便也沒繼續說這個,問起了別的:“所以外面那個神明是誰?”
能壓得住轉輪王的,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程居延看着他,眸色幽深。
沉默片刻,他才一字一頓地說:“酆都大帝。”
“傳說中的冥界老大?”景深恍然道,“那難怪了,确實是簡單粗暴的壓制。”
程居延失笑,忽然問:“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景深面色不變道:“寧可信其有。而且雖然我不太迷信,但保持敬畏還是最基本的。”
程居延不置可否。
救護車很快來了村子裏,把受了傷的人都接走,程居延財大氣粗地包了所有人的醫藥費,活脫脫的慈善家。
等到救護車離開後,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來到村子,他們統一開着和程居延那臺越野車一樣霸道的車型,車牌上明晃晃地标着“特管局”的印。
這些是景深沒見過的面孔,言談間才知道他們是地方特管局的,和久安市的總部不一樣。
後面的事有他們接管,程居延和景深便準備直接回程。
司機大哥都不太敢收車費,但最後還是收下了,之後頭也不回地開車跑了,估計是沒想到自己居然遇到了特管局辦案,等他從驚吓中回神,絕對夠吹好久。
特管局的人把景深和程居延一路送到了縣城機場,買了最近的一班飛機。
不知不覺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兩人晚飯都沒吃,此刻便在機場找了個面館,一人點了一碗死貴的拉面。
等面的時間裏,程居延收到了陳隊的消息。
“鴛鴦這條線索沒用了。”程居延道,“他們在監控盲區發現了埋起來的鴛鴦屍體,處理的很幹淨。”
景深蹙眉:“盲區在哪?”
“石楠樹林。”程居延很讨厭那股味道,道:“你們學校種那麽大一片幹什麽?又臭又方便作案。”
“......”景深無言,都說了石楠樹有好處。
面做的有些慢,程居延無聊,便拿出手機消消樂,景深一直埋頭整理收集到的信息。
關于秦樂湛的案子,他們從王棟國那知道的消息不多,只能證明他們确實求神明讓王三好“複活”,但怎麽個複活法卻沒人知道。
除此之外,木南村的古怪也太多了。
而這些古怪似乎都和轉輪王有關,可這已經牽扯到冥界的閻羅,他們身為凡人有能力繼續查嗎?
還有那個想到用酆都大帝像去鎮轉輪王的神秘人是誰?
王曉玉失去的魂魄又去了哪?這些都是更難解的謎。
這一趟差,不僅原有的謎題沒能解決,反倒又惹出了更多的未解之謎。
不過這些暫時先放下,目前他們的工作重點,仍然是秦樂湛的案子。
現在最大的嫌疑人就是王三好的魂魄,是魂魄游蕩多年終于找到機會報仇,還是王三好帶着記憶轉世投胎,然後經過這十七年時間重新長大成人才來報仇?
如果是前者,似乎能解釋秦樂湛失魂的事,可解釋不了宿舍裏明顯人為的血字。
如果是後者,那久安大學的學生最小的都要十九歲整了,和“十七年”這個時間點不對,除非王三好是直接偷了誰的身體。
景深仔仔細細把收集到的所有信息排成一列,幾個關鍵詞猛然沖進眼底。
手機、未拍下的視頻、‘殺人償命’的血字、鴛鴦血、石楠樹......
“就男人那個味呗。”
“就是石楠樹,我們從小聞都聞習慣了。”
“老師,我不會拍照。”
“馬曉陽,你來唱票......”
景深倏地坐直,點開班級群,找到杭飛揚的朋友圈。
他快速翻動,直到找到四天前杭飛揚發的那條炫耀自己當上班長的動态。
照片上是當天黑板上的票數,上面是名字,下面是票數。
而杭飛揚的票數下方,是體育委員的候選人,杭飛揚的這張照片恰好拍到了“劉申”的名字。
景深點擊放大,截圖保存,之後又點開相冊找到拍攝的血字。
殺人償命。
劉申。
“命”字和“申”字都有一個向下的豎,而下筆的人,在寫完豎之後,卻又習慣性地向右上方提了個尾巴,這和平常人的習慣很不一樣。
曾經沒在意的細節一個個清晰起來。
馬曉陽不會用智能手機,連拍照都不會,所以在他接管秦樂湛身體的時候,根本不會用他的手機拍下那對本該在手機裏留下影像的鴛鴦。
還有在血字出現前一晚,窦俊曾在馬曉陽身上聞到過石楠樹的味道,而鴛鴦湖周圍唯一的監控盲點就在那片石楠林。
馬曉陽估計是習慣了這個味道,沒有第一時間洗掉,所以才會被窦俊發現。
那麽馬曉陽為什麽會習慣這個味道,就是因為他很有可能就是王三好!
王三好一直生活在木南村,所以對石楠樹的味道并不敏感!
而且秦樂湛死時臉上附着的陰氣,和轉輪王神像上的幾乎一模一樣,王曉玉還曾許願要讓兇手付出代價......
“你幹什麽呢,一驚一乍的。”程居延好笑地看着對面的人。
習慣了景深假裝成熟的模樣,現在看他這幅緊張慌亂的樣子,還有點稀奇。
景深擡眼看他,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他維持了這麽多年的人設,總不能就這麽崩了,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再隐藏這些只有他知道的線索,只能耽誤事。
景深眸色微沉,沒多猶豫,便道:“程先生,我好像知道誰有嫌疑了。”
“誰?”
“馬曉陽,我的學生。”
程居延蹙眉,回憶了一下:“有這麽個人嗎?”
手機鈴聲忽然急促地響起來,程居延接起,烏牧春的大嗓門從電話那頭傳出來,緊張道:“老大!景老師班裏那幾個原701宿舍的同學都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