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卷蒲公英第一章
第一卷蒲公英第一章
第一卷蒲公英
第一章
八月下旬,小城晝夜溫差日益分明,一場陰雨過後黑色雲層四下逃散暈開澄澈天空,空氣裏都是高大樹木随風款擺的聲音,是有人穿短袖有人披外套的季候,我坐在小巴車最後一排的靠窗位置,透過車窗看到柏油路上的裂縫以及步行街上的紅色磚塊,黃白相間的橘貓乖順的卧在商店門口,壞掉的大型卡車擋掉一半馬路,随着向白水的靠近車子有輕微的颠簸,馬路兩旁的曠地蕭條蕪穢,有一種即将駛入無人之境的錯覺,這是白水拆遷近兩年以後的初秋,我随同事一同前往雲霄山采摘核桃。
車窗緊閉,胳膊被右上方的空調吹的微涼,談笑聲淹沒閑散的如夢光陰并使得此時此刻更為柔軟惬意。身旁的同事和我說着自家兩歲小孩的瑣事,我有些心不在焉因為注意力落在車窗外被藍色彩鋼板圍起來的白水,直到目光所及之處有重影浮現才意識到有液體充盈在眼眶,打了個哈欠作為掩飾伸手揉了揉眼睛,車裏因有人唱歌而突然安靜下來,我們随節奏輕輕拍動手掌,陽光将日子拉的儒雅柔長,有不知去向的鳥兒從遠處的電線上飛躍而走,騎摩托車的男子超越我們的車輛飛速前行,車子轉彎進入一條兩旁是高大茂密白楊的水泥路,車輛稀少,沒有人煙也沒有流浪的貓狗,我為自己終于可以流出眼淚而覺得不虛此行,卻因為沿途的滿目蒼痍而失掉所有的歡喜快意。
車子在山底停下,我們穿着印有“萬佳超市”黑色字體的白色T恤緩緩前行,天空中有大塊雲朵,太陽時而被雲層遮擋時而露出刺眼光線,有人拿出遮陽傘遮擋陽光,此時的雲霄山已經失去往日光輝,沒有顏色各異的彩色旗幟指引人們通向山頂的廟堂,也沒有絡繹不絕的人群站在它的身體上眺望白水以及周遭村鎮,半山腰的核桃林仿佛是它沒有被徹底遺忘的唯一籌碼。
風将遠處沙棘的氣味吹入鼻息,沿途有還未熟透的矮小山楂樹零散擺列,空氣裏滿是植物的蔥郁香氣,山路因鮮少有人走動被瘋狂生長的雜草所遮掩,遙望山頂,天空近的好似伸手即觸,紅色磚瓦的廟堂依稀浮現,有老鷹在空中盤旋飛過,叫聲響徹天際,發出陣陣回聲久未散去,只是這樣大的聲音仍無法喚醒雲霄山,它就像失去自己的靈魂一樣屹立在此包容這千千萬萬個黑夜白天。
休息的間隙我和領隊的組長說想到山頂走走,她囑咐我早些歸隊的時候順帶說了一句“那上面估計都快成危房了,有什麽看的”此時我已經不想和別人去争辯以尋求感同身受,我愛過的這片土地将自己的全部都獻給了鋼筋混凝土後被無情丢棄,說來這裏并不是我的故鄉,我也的幼年也并未在此度過,但這些年終是沒有地方可以讓我歸心似箭。
剛剛踏入廟堂大門就看到白菱,她穿肥大的背帶牛仔褲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俯視我,微卷的長發編成麻花辮随意搭在肩膀前面,大概是因為懷孕她的臉看上去比從前更為白皙,“你怎麽會來這兒”我們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我走上臺階站在她的身旁,她淺笑着轉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男人的背影說“陪他來的,他計劃把這裏翻修一下,今天帶工人過來看看”“我和同事一起來的”我環顧四周一圈說。
“你越來越像這裏的人了,有時候我們談起你會覺得你是和我們一同長大的”白菱說。“是嗎?”她微微點頭,風将她的碎發吹到嘴角,她伸手撥至耳邊,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身後的兩間廟宇以沒落的姿态站在山頂迎接春去秋來夏至冬逝,寺廟門口前面的石階上布滿青苔,石板路兩旁的蒿草已經越過膝蓋,因無人打理,廟堂的紙窗單薄破敗,木門虛掩挂有鐵鎖,上面布滿蜘蛛網,左側的石碑被荒蕪生長的草木遮擋。我倉惶的掃視了它們一眼,因心裏瞬間閃過的悲涼而感到落寞。
天空和雲朵交織彙成美麗圖案,像極了白清從前所畫的油畫,此時站在這裏已經看不到屬于白水特有的形狀。“呀,我突然看不出我家在哪個方位了”白菱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一只手指向遠方說道。我指着遠處說“這邊是槍頭,那邊是槍尾,你家在槍的中間,我和藍一家在槍的手柄處,程少然家在槍尾,嗯,子良家在槍尾靠上一點”她略帶疑惑的說“是嗎”我點頭,她突然重重的拍了我一下說“可以嘛,比我這個土生土長的人還記得還清楚”我說“大小姐,懷孕了手勁見長”她發出呵呵的笑聲。我伸手摸摸她的肚子“幾個月了”“還有三個月就生了,你也快三十的人了,什麽時候我能摸摸你的肚皮”三十歲,是可以不依附于旁人獨自生活的年歲,對于幼年的我來說那曾是個天文數字,遙遠到我一度懷疑自己會在它還未造訪到我的生命時我就已經死去。現在我翹首以盼的年歲還差兩年就來到我的身邊,昔日人事歷歷在目卻又渺若煙雲,三十年就好像只是跨過了一個漫天螢火的夏夜,它遠去無聲,一年年一月月,帶我看盡生命朝生暮死的悲喜,而今我想要的生活也算如願以償,但我大部分時候無法看清自己的模樣,身邊和我年紀相仿的人還在滿腔熱情的去探索與追尋生命的內核,而我卻對還未到來的一切失去了所有期盼,不敢冒險,不敢心存僥幸,生怕驚動了時光,擾亂了得之不易的平靜。
白菱同我說起藍一,拿手機給我看她拍的照片,翠綠松枝被風吹落掉在水泥臺階上,這樣的親昵時刻是成年人之間冠冕堂皇的客套,一時間我覺得舊日裏她與我的劍拔弩張只是一場曉夢,在氣氛沒有變得尴尬之前我與她告別,一個人徑直而下。狹小山路間的石子被我無意踢落至懸崖,我停下腳步向下望去山腰上的一顆桃樹在風中晃動有搖搖欲墜的感覺,熟透的桃子掉落山底,山下的綠色梯田已然消失,四周瓊山環繞,山谷因空曠無人而盡顯鬼魅,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像是被藏匿更像是被遺棄,陽光打在皮膚上有細微的撕裂感,習習山風吹散中午的燥熱,白菱帶來的消息讓久不觸及的往事在我的腦海打散再聚合,如此反複,我無力反抗任由它們在這八月初秋的明媚陽光下轟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