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卷藍色鳶尾第十章

第三卷藍色鳶尾第十章

第十章

四月我與藍一決定離開望北,我們在一間三十平米的小旅館蝸居長達兩月有餘,是我們在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春節,除了去警局錄口供、買菜我們很少出門,沉默充斥消耗彼此大量的時間與感情,藍一在離開時執意要回梧桐居,她總覺得周故會回來,梧桐居的住所已經被抵押,她蹲坐在門口因長久沒有變換姿勢我扶她起來的時候她站在原地無法動彈,她用力握住我的胳膊,落下自周故離開後的第一滴眼淚,我有時覺得她的聲帶已經恢複正常只是她不願開口說話,久而久之便失去了這項能力。

行李箱的拉杠在拖入出租車後備箱的時候斷裂,我在心底思索等回到白水要怎樣去修複它,藍一已經坐進車裏,我關上車門坐在她身旁,她靠近我,把頭靠在我的肩上,挽住我的胳膊,她因想要掙脫手铐手腕被弄傷,經過兩個多月的恢複傷疤已經掉落,新長出的皮肉在手腕上形成印記,這印記因不斷在腦海回放加深了記憶,在我往後想起藍一時第一時間在腦海浮現的總是她手腕上的傷疤。

天氣已經回暖,風從車窗吹進來打在臉上,微涼但很舒服,一路都能看到盛開的迎春花,以及連翹,它們的生命力旺盛,有希望與活力的寓意,我們即将返回白水,庸碌生活,我甘願如此,但是藍一卻是不得已的選擇,想起曾經和她拿CD聽伍佰的《浪人情歌》,MV的結尾處有着這樣一句話“因為把房子建在了海上,所以注定要一生漂泊了”藍一說“如果讓我一輩子呆在這沒落村鎮那我寧願一輩子流浪”安定的人覺得生活平淡無奇,想去看大千世界,想要輝煌闊綽,漂泊颠沛的人希望有一所安生之處,平安老死即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生不逢時,所以不停走,不停去探索尋找,但這似乎又是一個悖論,我與藍一從小生活動蕩,成年後卻如同鏡子的兩面,她喜歡在熱鬧喧嘩的城市靜默生活,願意為之冒險并付出代價,而我對陌生紛雜的人事有畏懼,不喜歡旅行也不喜歡與人結交,無法适應與承擔城市的快節奏生活,只想在白水草草一生。

出租車的電臺突然播放周故的事情,報道裏說他在多年以前買通家裏的司機故意殺人,司機收了五萬元後失去聯絡于是他便自己開車撞死一個路邊乞讨的中年男人,而後他的父親花大量錢財擺平此事,他們猜測他殺人的動機,說他因父母沒有給他足夠的愛與關心而造成內心的扭曲陰暗,又有他的同事說他平日待人溫和執勤任務剛毅果決并不像萬惡之人,他們讨論他的家庭以及成長,他的十八歲被暴露在公衆之下,當年事情的原委再次傳入我的耳朵,如此被動卻應時對景,我似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只想快點逃離,藍一又開始掉眼淚,從我身旁離開靠在車窗上,或許她早已有了不辭而別的念頭,只是在思量與判斷這選擇是否會讓自己後悔。

回白水的火車是在淩晨五點,藍一提議在火車站附近找一間旅館住一晚,旅館的前臺是一個40歲左右的男子,抱着孩子對我和藍一說 “一晚80”,我拿出手機掃碼付錢,男人拿出兩條白色毛巾遞給藍一,旅館的樓梯狹小陰暗,我和藍一一前一後走向二樓,房間還算幹淨,白色地板有裂縫,牆壁像剛剛粉刷過,空氣裏有輕微甲醛的味道,兩張單人床,一個壞掉的電視機,一臺放有半桶水熱水器,一個垃圾桶,一把椅子,陳列擺設一如我們近日暫住過得旅館,環境的相似造成空間與記憶的錯亂,一時間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即将返回白水。

在我關掉電燈大約一個小時後藍一給我發來信息“蘇宥,你睡着了嗎”我轉過身說“沒有”她背對着我沒有再說話,深灰色窗簾微微晃動,手機屏幕在漆黑的房間裏忽明忽暗,房間牆壁上挂歷畫像上的人物随着她的手機屏幕閃爍,恐怖至極,我翻來複去迷迷糊糊進入睡眠,淩晨四點鬧鐘響起的時候看到藍一已經不在床上,我并沒有驚慌心裏預料到她的離開,但仍舊試着給她的手機撥打電話,腦子裏依稀閃過她半夜開門上廁所的身影,手機裏有她在離開時給我留下的最後一條信息“蘇宥,我真羨慕你,無論這周遭的人事如何變換你都可以遵循自己的軌跡去生活,你不會受到他們的影響,記憶裏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的眼淚,我曾一度希望自己可以如你那般堅韌,那麽我就可以足夠自由,或者你只是習慣并擅長掩藏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也或者我從未懂得過你,哪怕片刻,我只是要離開你,只有離開你我才能夠使記憶淡滅,只有離開你我才能繼續愛你”我背上書包走向樓道盡頭男女混用的廁所看了一眼,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洗了把臉,對着鏡子擠出一個笑臉然後下樓,樓下前臺上坐着的男人告訴我說藍一離開已有一個小時,我總是在淩晨才開始沉睡,而他們總是在我熟睡的時候離開我。

我在人聲鼎沸的候車室尋找藍一的身影,心裏知道我不可能再看到她,候車室傳來火車即将檢票的廣播聲,壞掉的行李箱因為沉重在我的手掌上嘞出印記,我覺得疲累,沒有力氣去提着它前進,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将行李箱扔在了候車室衛生間的垃圾箱旁邊走入排隊檢票的人群,卸掉負重身體如同漂浮在海上,不需用力只需随波逐流。

火車開動,車輪與軌道摩擦的聲響哐當哐當傳入耳朵,穿制服的男子站在走廊中間用不标準的普通話向人們推銷老花眼鏡,身旁的兩個五十歲左右并不相識的婦女在閑談,胖一點的女人說“你家就一個還好點,我家四個,兒媳婦生了四胞胎,每天除了帶孩子什麽事也幹不了”身旁沒有買到坐票的人聽到她說的四胞胎開始加入他們的談話,我腦袋昏沉,把身份證放回到背包夾層裏的時候發現裏面的銀行卡已經不在,我想應該是藍一帶走了它,但我并不差異,就如同藍一的離開,仿佛他們的丢失都是勢必會發生的,是理所應當的,我把臉貼在火車車窗的玻璃上,看到窗外逐漸明亮的天空,微藍天空漂浮細碎雲朵,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在睡夢中被人丢棄到了孤島,無所依傍,周圍是望不到盡頭的海洋與山川,我哀求可以有機會被過往的船舶和過客拯救,但他們并未聽到我撕聲力竭的呼救,他們只是路過我,然後離開我。

坐在束縣火車站的公交站牌處等待前往白水的班車,收到來自白水書店的老板娘打來的電話,我驚奇她是如何得知我即将返回,接起電話還未開口她便說 “蘇宥,店裏要拆了,你給我發來你的地址我給你寄幾本書”她熟悉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我離開後白水後我們鮮少聯系,她偶爾給我分享一些養生方面的文章,我也只是在過節的時候與她客氣寒暄幾句,她告訴我白水地下檢測出有大量優質煤炭,整個白水要被賣掉,現在鎮裏的人正在争取如何獲得最大利益,并讓我告訴白清回白水和鎮裏争取分房的事情,這一切的痛苦別離發生的太過迅即,不允許我思考,只需要我去面對。

回到白水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安夏家裏,我到達她家的時候他們正在搬家,将包裹家具往搬家公司的車上搬運,我把取出來的錢拿給安夏的媽媽,她幾乎沒有思索的接過錢,忙着指揮安夏的爸爸搬東西,我和她打過招呼後準備離開,她說“那死丫頭過的怎麽樣”,我說“挺好的結婚了,生活的很……”我還未說完她就着急的說“不是說了這個不能放在這裏,這個容易摔壞”她的聲音尖銳而聒噪,我就在這聲音中默默離開。

去往書店的路上都是搬家公司的車,它們攜帶白水的人事在街道裏穿行離開,街邊的商鋪全都是關閉狀态,偶爾有挖掘機停放在路邊,廣場中央的老槐樹正在被人鋸斷,我站在很遠的地方聽到它倒下的時候發出一聲巨大聲響,連我站的地面都有些輕微振動,樹枝上面還留有人們所挂的紅布,和我站在一起的還有些老人,“聽我父親說這個樹種下的時候我剛出生,今年我96,還差四年它就百歲了,這一下沒了,心裏還真不是滋味”旁邊的人安慰到“咱們也是趕上好時節了,這幾年鎮裏的人越來越少,年輕人都出去了,現在咱們也在縣城裏分了房子,也算走出白水了”老人說“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有幾年活頭,我是死了也要葬回到這裏的”他說着背過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此時老槐樹的樹根已經一點點被人用挖掘機翹起,我拿出手機鄭重的拍下一張照片向書店走去。

彼時的永安路已是狼藉一片,猶如臺風過境,随處可見的樹枝,商店的門牌被車輛與行人随意踩踏,柏油路面有着觸目驚心的裂縫,馬路兩旁都是木板與石塊,曾經的繁華熱鬧竟像是一場夢境,不,與其說是夢境倒不如說是一場荒誕鬧劇。

書店老板娘按照我的喜好已經為我整理了一些書籍,我們坐在滿是灰塵的書店簡單的交談,工人還在拆收銀臺的桌子。她說“我們是最後搬的一批人了,房東答應退還一年租金我們才說搬吧,再不搬這點好處都落不了,房東分了房子又拿了錢合适了 ,我們這小老百姓能要一點是一點”我點頭附和,她繼續說“近兩年書店生意越來越不好,人們只看不買,現在看的人也越來越少,好賴政府還在束縣給分了房子,每家按戶口又給分了點錢,到縣城也能有口飯吃,最起碼孩子不用在這裏上學,教育問題解決了也算是一件好事”我們的談話被工人拆櫃子的聲音打破。我和她走出書店坐在馬路上的石頭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我跟她說起白清已經去世的事情,她嘆氣“清子也是苦命的人,我早說她不要又抽煙又喝酒她不聽”我苦笑,她又向我說起姥姥家兩個遠房親戚不知道怎麽聽說白水要拆遷,為争奪拆遷款在白水大打一架,兩人不分伯仲,最後還是決定五五分,兩人把姥姥家的房子撬開找出房本在最短的時間和政府簽字。我說“鎮裏就那樣同意簽字了嗎?從來也沒有管過姥姥一天,姥姥去世都沒有聯系到,這個時候就全出來了”,她說 “鎮裏只想快點解決,人家又拿着族譜又拿着戶口本的,又知道他們家确實也沒什麽親人了,就草草解決了,也有人覺得不公但終歸不是自己家的事情,也就是茶餘飯後讨論一番罷了”,“藍一不是還活着嗎”“一個小姑娘能翻起什麽浪花花”她說這話的時候突然切換回方言,那個時候我已經能聽懂80%白水的方言,我說“哦,也是”話音剛落,一輛三輪車從我們身旁經過,激起漫天塵土,我們在塵埃中揮手告別,載有毛主席雕像的三輪車緩緩從我身邊走過,人們匆忙有序,時間不露聲色,而記憶終将語焉不詳。

晚上我躺在白清給我買的那張單人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周圍聽不到狗吠聲,聽不到陸子良爸爸罵他的聲音,聽不到姥姥喊我們吃飯的聲音。這白水唯一沒走的只剩下漫天繁星的夜空,我內心絕望希望一生就此消逝,希望在我沉睡的時候有人突然拆掉這所房子,我就這樣不為人知悄無聲息的和白水一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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