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山裏的天氣似乎總是說變就變,随着謝梨邈眼淚落下的,還有天邊突如其來的雨。豆大的雨珠一顆接一顆,就像她的眼淚那般砸落到各處。
被抱住的年年懵懵懂懂,他看不懂顧清俨眼中的悲欣,也不懂為什麽謝梨邈會哭,更不明白他們兩人怎麽會忽然出現在這。
在周遭霧灰色的世界裏,他茫然地像一張白紙。
但即使年年什麽都不明白,可聽到謝梨邈哽咽的聲音,感覺到她潮濕的眼淚,他卻會沒由來地難過。
很難過。
就像他之前被遺棄,睡在空蕩蕩的基地裏那樣的難過。
跟在後面的保镖将傘遞給家主,寬大的黑色梅花紋路傘自動打開,顧清俨上前一步遮住一大一小,傘面向前方傾斜許多,完全籠罩住兩人。
他目光漆如深潭,另一只垂在左側的手明明虛握着,手面青筋卻全然畢露。
難過的年年,伸出小手拍了拍謝梨邈的肩膀,小聲說:“喵喵姨姨,泥腫麽了?”
謝梨邈那聲寶寶,叫的很小聲很隐晦,年年愣的沒聽到。聽到年年的關心,她眼眶愈紅,心中痛楚不斷積壓,就像一塊不斷吸附水的海綿,沉積脹大。
很快,她調整好情緒,微微松開年年,但因為舍不得,所以還是虛虛抱着的。
“年年。”她的笑容很牽強,明眸水光潋潋,“我很想年年。”
——寶寶,媽媽很想你。
一直都很想你。
這才是她想說的話,可她現在還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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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緣由有許多,比如她們現在不過是見過一面的陌生人,她不能吓着她的孩子。而且在這裏,并不是一個好時機。
聽到這話的年年,終于開心了點兒。他從衣服上的老虎刺繡口袋裏,掏出兩張純白的紙巾,動作輕柔又認真地給謝梨邈擦眼淚,那雙圓溜溜的眸子,此刻全是她的倒影。
“年年也想喵喵姨姨哦。”年年奶聲奶氣地說,“想想!不哭不哭噠!”
謝梨邈摸了摸他的小卷毛:“謝謝年年。”
“不謝不謝哦。”
一旁從包裏掏出傘的謝寒山,緩緩走到兩人身邊,低聲道:“姐,姐夫。先回去吧,雨越來越大了。”
“走吧,邈邈。”顧清俨颔首。
沒等謝梨邈回答,年年就噠噠噠走過去謝寒山的深藍色傘面下,自發牽住他的手:“走叭!”
瞬時間,懷中變得空空如也的謝梨邈,神色黯然。
謝寒山會意,不自在地騙起了小孩:“年年,哥哥這個傘好像有點小。”
“年年,我抱你回去。”謝梨邈緊接着說。
那雙漂亮的琉璃眸子在兩個傘面轉來轉去,對比之後,年年發現哥哥的傘确實小很多。于是懂事的年年,松開哥哥的手,上前兩步走到顧清俨的寬大黑傘下。
“喵喵姨姨,年年長胖啦,重重噠,年年闊以寄幾走哦!”
顧清俨目光溫和,仿佛八風不動。大抵也只有他自己和謝梨邈清楚,他們如擂鼓般的心跳下,藏着怎樣沉如山的愛。
“路面容易打滑,還會積水,叔叔抱年年回去,好不好?”他問。
謝梨邈的話止住。
年年瞅瞅三人,小小的臉頰上寫滿了大大的糾結,等又一道白光劃過時,他朝顧清俨伸出了手。
“好哦。蘇蘇抱~”
原本保镖想來接傘柄,可卻被謝梨邈更快一步握住了。她輕輕搖頭:“沒事,我來吧。”
“是,夫人。”
青石板鋪了兩道,足夠三人并排走,身後跟着随行前來的四個保镖。
花花村并不小,從村末走到村口需要十五分鐘,平時這十五分鐘總是格外快的。年年一個人走的時候會哼哼村長姨姨教他的花花歌,還有太陽曲。和謝寒山兩個人時,他會像一只小蝴蝶似的,在周遭花叢來回打轉,要麽忙着跟花花們說話,要麽就是看看它們有沒有長大。
可如今,這十五分鐘每一分一秒的流逝似乎都格外漫長。
年年瞅瞅謝寒山,又瞄瞄謝梨邈,最後揚起小臉,溫吞問抱着他的顧蘇蘇:“蘇蘇,泥跟喵喵姨姨,也似來介裏看花花的嘛?”
年年記得村長姨姨說過,平時總有會些人來她們花花村拍照和游玩,節目錄制後就更多啦。所以年年下意識認為,喵喵姨姨和顧蘇蘇都是來看小花花們的,然後順着路走呀走,就遇到了他和哥哥。
顧清俨的回答很平靜:“不是。”
“那是什麽呀?”
“我們是來看看年年的。”
年年不太懂,但還是很高興:“好耶!年年也超級想喵喵姨姨和顧蘇蘇噠!”
謝寒山但笑不語。
這一路,謝梨邈終于露出了一個較為開心的笑。
其實當謝梨邈在十幾萬裏遠的市區,接到謝寒山電話後,通往南華縣的航班和列車就都已經沒有了。兩人是坐私人飛機過來的,坐車繞山路來花花村的期間,顧清俨打過電話給梅村長,開門見山地表明了這趟行程的來意。
顧家祖輩五代從政,代代顯赫,到顧清俨這一代轉而從商。然無論是曾經的世政顧家,還是如今的商貿龍頭顧家,都足以讓當時在縣城開會的梅村長驚震。
衆人從村尾走到臨近村口處,匆忙趕回的梅村長站在那顆槐樹旁,瞧見只在財經頻道見過的顧清俨,和在春晚表演常作為招牌登場的古典舞團首席謝梨邈時,立馬走了過去。
“顧先生,謝女士。”
兩人也都帶着感激跟她打招呼:“梅村長,你好。”
親眼見到仿佛從畫裏走出的兩人,梅村長總算明白,小豆丁年年為什麽那麽像洋娃娃了。
“好了,你們聊吧,我先帶年年去換件衣服。”
年年右邊肩膀的衣服有點濕,一方面是因為謝梨邈的眼淚,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此刻越發暴烈的大雨。
“村長姨姨。”年年笑着朝她揮揮手。
“年年。”梅村長将手裏的紙包遞給他,“這是你最喜歡的糖藕糕片。”
年年的眼睛瞬間燦若繁星:“蟹蟹村長姨姨,年年稀飯噠。”
“年年喜歡就好。”
提着糖紙包的年年扭頭跟顧清俨說:“顧蘇蘇,蟹蟹你,窩下去啦,年年給刀片給蘇蘇吃哦!”他晃了晃手裏的糖紙包,“刀片超級好次!”
一旁的謝寒山被說話含糊的年年逗笑:“年年吃糕片,我們吃刀片。”
意識到自己說錯的年年,撲騰着小手下來,去牽謝寒山:“哥哥壞蛋,笑年年。”
“走了,待會下來。”
說完,謝寒山便帶着年年上樓了,只剩伫在原地遙遙望着的兩人,等那個瘦小稚氣的背影在拐角消失,兩人才轉過身跟梅村長走。
上樓回到房間,伸着小短手任由謝寒山給自己換衣服的年年,葡萄紫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桌面的糖藕糕片。等年年重新換了件棕色的小熊短袖,他伸手指了指桌子。
“哥哥。”他問,“年年闊步闊以次呀?”
這會已經七點十分了,謝寒山拆了包裝,給年年拿了一片墊肚子:“吃吧,吃完我們就去找他們。”
糖藕糕片切面纖薄,入口即化,清甜适口,老少皆宜。年年以前吃過兩次,每一次都能讓他開心好幾天。一片糕片其實并不少,年年掰成兩片,遞給身旁人:“哥哥也次!”
“年年吃。”謝寒山對甜的不感冒,“哥哥留着肚子,待會兒多吃點飯。”
聞言,年年一臉認真:“好哦!那年年看着哥哥,幫哥哥數好幾碗飯!”
謝寒山失笑,沒忍住捏了捏他的臉。
年年确實長胖了一點兒,而且肉好像全長在臉上了,清瘦白淨的小臉比以前圓乎了些,模樣看起來更可愛了。
年年一邊吃,一邊看小豬佩奇。
瞧見豬爸爸和豬媽媽出場時,吃糖藕糕片的動作越發慢了下來。謝寒山留意着他的舉動,見狀心中一動,不禁問:“年年。”
“嗯嗯!”
謝寒山斟酌着用詞,他覺得這大概是他前半生說話最慢的一次。他抿了抿唇,低聲問:“如果…如果…在年年的想象裏,算了。”
他還是沒問,揉了揉年年的頭發:“吃完我們就去找他們。”
年年沒有追問,他的興趣全部被小豬佩奇勾走了,小口小口地吃完,挂上自己的小水杯就跟着謝寒山往梅村長家裏去。
雨依然未曾消停,如同這漫漫長夜,無邊無際。耳邊的雨聲很嘈雜,年年抱着謝寒山,忽然問:“哥哥,那喵喵姨姨和顧蘇蘇他們,住在哪裏呀?”
“跟我們住一層。”
顧清俨謝梨邈和他們一樣住二樓,剩餘的保镖則住在另一棟村民的家裏。這些顧清俨早就安排好了,包括剩餘幾天的事。
年年哇了一聲:“好耶,年年好稀飯喵喵姨姨。”
謝寒山揚唇:“那另一個叔叔呢?”
顧清俨比謝梨邈大一歲,他們三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可如果要在姐夫和大哥兩人裏,選一個對上。謝寒山一定會選,比電影裏的西裝暴徒更像西裝暴徒的大哥。不過他跟他大哥就算有八百個心眼子,加起來也贏不了顧清俨。
更何況、是現在的顧清俨。
“顧蘇蘇。”年年眨眨眼睛,“年年也稀飯呀。”
謝寒山對自己的地位下降有了無比清晰的預感。
很快,他們就到了梅村長的家,年年剛落地就噠噠噠跑向梅村長,抱着她的腿仰頭跟她說蟹蟹。梅村長是高個子,一米七三左右的身高,瘦小的年年只剛過她的膝蓋一點兒。
梅村長笑着說不用謝,讓他去坐,馬上就能吃飯了。
年年很乖,點點頭松開她,邁着小短腿坐到小凳子上,右邊是謝梨邈,左邊是謝寒山。相處小半月,在這兒他最依賴的就是謝寒山和梅村長,其餘兩人對他而言,都不算熟悉。
圓木桌上擺着五菜一湯,有兩道是花花村的特色菜,賣相俱佳。每個人的桌前都擺着玻璃杯,年年的杯子裏早就倒好了飲料,是他喜歡的花生牛奶。
他以為是謝寒山,又或者是村長姨姨提前給他倒好的,雙目發亮地望着,卻不知真正給他倒的人,是右側的謝梨邈。年年更不知道,從他從門檻進來開始,他親生父母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或悲或欣,或明或暗,從未離開過。
“年年。”謝梨邈不禁叫他。
“嗯!”
“年年很喜歡喝吃雞蛋對嘛?”
年年握着筷子,模樣端正,仿佛不是要吃飯,而是即将要上課:“喵喵姨姨怎麽資島呀?”
飯桌上擺着一道家常菜西紅柿炒雞蛋,酸甜可口,年年的目光時不時就望向那道菜,幾乎沒有看過身旁的喵喵姨姨。
謝梨邈眼眶很酸,笑容卻是溫柔的:“阿姨猜出來的。”
她怎麽會不知道呢?
來南華的路程上,她一直都在反複看年年的綜藝直播,看看原來離她那麽近,她卻沒有發現的寶貝。任務結束時不時會有幾個大家一起吃飯的鏡頭,即使只是幾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鏡頭,她也将有年年出現的畫面截屏保存了下來,來來回回看了數不清的次數後,她早就發現,她的寶寶格外喜歡吃雞蛋。
每次吃飯時,他的碗裏幾乎都會有雞蛋,而且他的那碗雞蛋羹也總是嘴幹淨的。
“那喵喵姨姨好膩害哦。”年年又發起了小海獺式的鼓掌,“年年最稀飯次雞蛋、胡蘿蔔、還有青菜、和甜甜噠玉米哦。”
“年年也很棒。”謝梨邈問,“年年不喜歡吃肉嘛?”
關于這方面,謝寒山并沒有問過,他只知道年年不挑食,胃口比較小,吃飯的時候很乖很讓人省心,而謝梨邈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問題。
那是屬于一個母親的細膩和敏銳。
年年鼓掌的動作停住了,他垂下濃密的眼睫,眨了眨眼睛:“年年、不常常吃肉哦。吃多啦會想噠。”
肉當然是好吃的。
可年年不能也沒法經常吃,他不想成為拖油瓶麻煩大家,所以年年最喜歡吃村裏最多的青菜。
空氣中仿佛布滿了連綿皎白的蛛絲,将謝梨邈和顧清俨密不透風地包裹起,兩人的心跳因為短暫性的僵愣缺氧而加快,遠超出窗外雨滴砸落的速度。
他們對視,在這短暫的幾秒裏,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太多複雜晦澀的情緒,就像他們從出發以來,便知這一路必定是悲欣交集。
謝寒山也沉默。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麽無論是在錄制期間,還是結束回家的休息期間,年年在餐桌上的第一筷,永遠都是夾向素菜。而且哪怕他給年年夾肉,年年也會剩很多夾給他,但碗裏的青菜卻每次都能吃的很幹淨。
一方面,這是由于年年長久以來的生活習慣。另一方面,則是年年在擔心,他擔心自己吃多了,以後自己又是一個人時,負擔不起這樣的開銷,而且他不想拖累大家。
沉默是被梅村長打破的,她處理好最後一點兒事,便自然而然地坐下,招呼着大家吃飯。她察覺的到,在她不在的時候,四人間似乎發生了什麽,但她并沒有提,而是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似的,讓年年給謝梨邈和顧清俨介紹花花村的特色美食。
大人是敏銳的,身處其中的年年也多少感覺到了些。可小孩忘性也大,得聽到梅村長這麽說,興致滿滿又格外自豪地挺起小胸脯,小奶音格外響亮。
“介個似窩萌花花村噠鴨鴨,別看鴨鴨噠肉很黑,但醋鴨鴨…醋血鴨超級超級好次噠!”
謝寒山第一個鼓掌,随後是謝梨邈等人,掌聲絡繹不絕,讓年年特別開心。接着又介紹完另一道後,晚飯正式開始,年年先吃的就是西紅柿炒雞蛋,繼而是清炒時蔬。
整頓飯謝梨邈并沒有吃多少,她的餘光一直注意着年年,時不時給年年夾菜,又時不時給他倒牛奶。
她和年年是最快吃完的,大約十分鐘後,整頓晚飯也結束了。
跟梅村長告別後,年年牽着謝寒山,蹦蹦跳跳地跟在三個大人身邊。雨沒有停,但比起傍晚已經只剩淅淅瀝瀝的小雨,太陽路燈明亮,眼尖的年年在側面的草叢裏,發現了一個已經癟了的氫氣球。
“哥哥泥看!”
三人順着年年指的方向望去,綠色的氫氣球上印着四個卡通人物,他們對此并不是很清楚,但年年剛剛才看過,他軟乎乎地念出。
“是小豬佩奇,她的弟弟喬子,還有她的爸爸媽媽哦。”
年年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豬爸爸豬媽媽好愛小豬哦。年年的……”
爸爸媽媽會考慮很多,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認。放心啦,最最最多不超過兩三天(應該會在周末前認)!!!不會拖着大家的(○`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