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房間內被抽走的空氣瞬間又重新充盈。

謝梨邈眸光漣漣,攥緊的手試圖去捱近年年,卻又在即将接近前放下。

看到那份忽然收到的鑒定報告時,沒有人比她跟顧清俨更理解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了。三年前,警方給出的搜尋結果是下路不明,她站在環山路道的欄杆邊,凜冽的風割破她蒼白的臉頰,裹挾着無邊無際寒意的薄雪,像要把她拖進寒氣滲人的冰窟裏。

她僵滞地聽着搜尋已久的警察說:“如果按照他們說的,是從這裏抛下去的。那麽請先生和夫人,暫時先做最壞的打算。”

幾方介入,都搜尋無果。

到最後,只有他們還在堅持尋找,一直到前天才等到了那份鑒定報告。

來的路上,她跟顧清俨都一致認為,年年剛失去養育他長大的奶奶和叔叔阿姨不到一個月,現在的狀态可能還不太能接受他們貿然的相認,而且他們缺失錯過了這麽多年,他們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至少還要再等幾天,等他們漸漸熟絡,等年年也漸漸開始打心底接受他們的靠近時,他們再說出的真相。

可年年說出那句話時,卻徑直戳破了謝梨邈的心。計劃仿佛永遠都趕不上變化,她嗓子幹啞,蔥蔥玉指顫抖,面容看起來很憔悴,好似生病的那個人是她才對。

“年年,對不起。是媽媽不好,沒有保護好年年,讓年年不開心。”

一字一句分外清晰,緩緩地傳入還在哭泣的年年耳中:“但是爸爸媽媽從來都沒有不喜歡年年,也沒有想過不要年年,甚至是抛棄年年。”她堅定道,“年年一直都是我們最重要的寶貝。”

聽清的年年整只崽都愣住了,眼眶裏的淚珠甚至都忘了要掉下來,小卷毛也呆呆地翹着,兩只小短手緩緩松落。

謝寒山也有些錯愕,但更多的是堅定,他擲地有聲:“對,年年一直都是我們謝家最重要的寶貝,我,大哥,還有年年的爸爸媽媽。”他頓了下,“也就是我的姐姐,姐夫,一直都很愛很愛年年,永遠不會丢下年年。”

隐藏的秘密被切開一個剖面,所有事都漸漸變得有跡可循,最後一點收斂也随之泯滅。謝梨邈坐過去,溫熱的指腹先是給年年擦幹淨淚痕,接着才摸了摸他的臉。

仿佛将他當成了襁褓中的嬰兒,力道溫柔克制,像羽絨一般拂過。

“年年,我們不是來花花村玩,是來看你,來找你,來帶你回家。”謝梨邈說,“我在村尾抱着你哭了,那是因為媽媽真的很想你,在這之前媽媽已經三年沒有抱過你了。每一天媽媽都在想,你在哪裏,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好好長大,有沒有按時吃飯睡覺。”

“想念是媽媽和爸爸的事,媽媽和爸爸都希望年年過的好,過得很好很好。”

她說着說着,晶瑩的眼淚就從眼角滑落:“我們一直找不到年年,用了很多辦法都找不到。在你小舅舅給我們發消息的半個小時前,我和你爸爸已經決定好再去甲嶺找年年了。”

“幸運的是,我們收到了你舅舅發來的消息,趕在昨天來了花花村找你。我們也很想立馬跟你相認,但是我們總是顧慮太多,擔心太多,我們想先留在花花村陪着你,等你慢慢跟我們熟悉了再跟你說真相。”

謝梨邈哭得時候也是極溫柔的,她仿佛就浸潤在溫婉二字裏,一言一行都将這個詞彰顯的淋漓盡致。她的眼淚落在綢面的淺杏色長裙間,像水墨暈開的勾勒。

“對不起,年年。”她說,“爸爸媽媽不該這麽做的,對不起。”

如果她知道他們的寶貝會那麽想,在村尾巴的時候就算雨再大,顧忌再多,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說出來。

可惜時間無法扭轉。

可惜沒有如果。

聞言,謝寒山下意識去看懷裏的小崽崽。年年的表情依然懵懂茫然,被水洗過的眸子濕漉漉的,纖長濃密的睫毛沾濕成簇蔟,看起來仿佛受了巨大的委屈,模樣很可憐。

他不說話,雖然沒什麽反應,但卻沒有再哭了,也任由謝梨邈覆着他的臉。

謝寒山猜不準年年在想什麽,正當他想出聲試探問問時,宛若精致玩偶的年年小小聲地問:“喵喵姨姨、似年年的媽媽嘛?”

謝梨邈點頭:“是,是年年的媽媽,顧叔叔是年年的爸爸。”

謝寒山解釋道:“年年,剛回花花村的那天晚上,你跟小劉在梅村長家的客廳裏看動畫片,那個時候哥哥問了梅村長年年的一些事情,再聽到梅村長的回答後,哥哥就急急忙忙帶着你跟小劉走了。年年還記得嗎?回來我就給你剪了手指甲。”

“記得。”年年回答的很認真,“哥哥把年年的指甲剪得平平的。”

“對,然後哥哥拿着年年的指甲讓小劉去市區的鑒定中心做了親子鑒定,年年可以理解為一種很厲害的東西,一查就知道某個小朋友是不是那個大人的孩子。哥哥沒有猜錯,鑒定報告顯示年年是哥哥姐姐的孩子。”

沒有哽咽抽泣聲後,房間變得靜悄悄的。兩個保镖守在門口,沒有人貿然闖入,謝梨邈和謝寒山都望着年年,而年年則因為發燒,腦袋空空的,聽完謝梨邈的話,只理解了大致的意思。

雖然只是大概,但也讓年年沒有那麽難過和不安了。

知道自己也是有爸爸媽媽的年年,好像頭都沒有之前那麽暈乎乎了。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就坐在他面前的謝梨邈,看了一會兒,才伸出小手覆在了謝梨邈的手背上。

“那喵喵姨姨,是真的沒有不想要年年嘛?”

他問的問題帶着一股近乎于執拗的天真,可對于一個失去孩子三年的母親而言,無疑是殘忍更多一些。

“年年,當你還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我跟你爸爸看了很多怎麽教你健康長大的書,我們都很期待你的到來,你是在我們的愛裏來到這個世界的。你剛出生那會,因為是早産身體孱弱,媽媽和爸爸每晚都守着年年,鼓勵年年,哄着年年睡覺。你一個月的時候,發燒感冒很嚴重,你爸爸眼睛紅了,醫生說你沒事時,媽媽還看到他哭了。在那之前,媽媽只見他哭過一次。”

謝梨邈回憶這些事,是很開心的,因為那些記憶是他們漫長三年的尋找時光中,唯一的慰藉。

“等你兩個月大時,媽媽和爸爸已經把你到三歲的衣服都買完了,玩具屋裏擺滿所有小朋友都喜歡的玩具,你很喜歡睡覺,每次睡醒一定要看到我們兩個人一起守在你的小床邊,不然你會哭得滿臉都是眼淚,你慢慢長大,身體也調養的好了很多,等你三個…”

謝梨邈沒有再說了。

三個月的時候,他們的寶寶已經不在他們身邊了。

她收斂情緒,對年年笑了笑:“爸爸媽媽從沒有那麽想過,無論是什麽時候,年年都是我們心裏最重要的寶貝。”

三年過去玩具屋裏的玩具不停地更換成,市面上最流行最熱銷的款式。那間擺放着他們僅有的照片的屋子,還羅列着許多送給年年一到三歲的生日禮物,他用過的嬰兒床,穿過的衣服褲子,還有那盒沒來得及喝完的奶粉,都保存的很好。

還有很多很多。

他們一直都在等待着,期待着,與他們的孩子重逢相聚。

血緣關系大概是親密關系中最難以斬斷的聯系,它就像一個巨大的圓環,處在其中的人無論怎麽走,都會相遇。即使半途中會分開,最終也都會走向必然的重逢。

忍着感冒發燒聽完,得到了一個準确答案的年年,又掉了兩顆小珍珠。他擡起另一只手給自己擦眼淚,然後主動說:“年年、要次藥啦。發燒,呼呼。”

聽年年這麽說,兩人才發現這件事竟然被他們都忘了。謝寒山趕緊去拿勺子,即将倒溶液時,年年說:“年年想要…想要喵喵姨姨…”年年慢吞吞地,鼓起勇氣改口,“想要…媽媽喂。”

年年說的很小聲,尤其是那聲媽媽,還帶着怯,又帶着期盼,像一只等待已久的小刺猬,收起尖刺露出柔軟的小肚皮,濕潤的眸子泛着水光。

說完這話,年年又很輕很輕地呢喃了聲:“媽媽…”

如同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爸爸媽媽了。年年悄咪咪地瞅着謝梨邈,像小貓般觀察她的反應。

遲來三年的稱呼,讓謝梨邈大腦直接宕機,重啓程序恢複正常,她立馬搶過弟弟手上的勺子,明眸水光潋滟,笑容溫柔:“好,媽媽喂年年吃藥。”

“嗯嗯!”年年又用小手給她擦眼淚,“媽媽,不哭哭,年年次藥。”

“好,寶寶好乖。”

溶液味道刺鼻,但是年年一點都不怕苦,他乖巧地喝下黑乎乎的溶液,還沒來得及露出一個笑,謝梨邈就剝好了蜜棗遞給他。

“吃一顆就不苦了。”

蜜棗甜滋滋的,咬開後口腔內的甜味将藥味迅速沖刷掉。年年吃完才明白,原來不是有爸爸媽媽的孩子,感冒會好的快一些,而是有爸爸媽媽關心、疼愛的小朋友,感冒才能好的快。

這一刻,年年感覺自己渾身都充滿了能量,像小英雄豬豬俠那樣,腦袋也不暈乎乎啦,手手也有力氣啦。他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剛剛哭了那麽久,小短手捂住自己的臉,又忍不住軟乎乎地笑。

好開心哦。

他有爸爸媽媽啦。年年心想。

謝寒山被他的反應逗笑,莊重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他的眉眼間俱是笑意:“好了,以後記得改口叫小舅舅,改口紅包絕對大。”

年年笑,謝梨邈也在笑,兩人的酒窩都露了出來。

下一瞬,棕色木門在敲響後被打開,清隽雅致的顧清俨手裏提着藥袋,步伐利落地邁入。

晚安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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