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事發
事發
“就說了月老廟的桃花好啊,只是沒什麽人,冷清了些。”月餘川邊走邊把玩着一枝碧桃,感慨道。
“出了這樣的事,誰還敢來?”孟往也不急,“你呢,不怕嗎?”
“哼,我怕什麽,這不是還有你嗎,孟道長。”他說話總是喜歡勾着尾音,懶懶散散的,平添了幾分妖冶放蕩之意。
倏地湊近孟往,深深道:“道行不淺啊。”
感受到月餘川不明的意味,孟往亦是反唇相譏:“月道童如此冷靜怡然,為師甚是欣慰。”
“啧。”
春三月的季節,桃花開了漫山。霞花爇錦,落英缤紛,倒真令人遐想,或許桃林深處真有桃花妖,等待在某個桃花灼灼的時刻相見。
月老廟坐落于月廟山頂,旁邊的桃花樹格外粗壯遒勁,樹枝上挂着的紅帶,寫滿人們的心願。
“你覺得哪裏不對?”孟往問道。
月餘川屏息凝神,片刻後恍然:“沒有聲音!?”
“對,沒有聲音……”
這一路上來就感覺哪裏不對,怎麽會這麽安靜,這不是無人來往的那種寧靜,而是幾分死寂。風過無聲,吞噬了枝葉飒飒的聲響,連桃樹紅絲帶上的小鈴铛也寂然了。
“魂魄乃是精粹之物,輕易不離體,亦不消散。我想那兇鬼本來是要同時奪取魂魄,卻不知因何原因失手,只得了七魄去。故而只得暫将這些女子的生魄封禁起來。”
孟往沉吟,又道:“鬼界有術,集自然之力可成封禁之法,看來此處的風聲便是被用來施法了。”
孟往說得認真,可惜月餘川的注意卻偏了,玩味着說:“你說,‘鬼界有術’,鬼界之事,你如何這般熟稔,又如何能說得這般篤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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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往也驚覺過來自己表現得過分內行,但他并不在乎,也不屑于掩飾:“雕蟲小技罷了。”
月餘川也不再逼問,轉而談正事:“照這麽說,這兇鬼正是趁着月老廟被封鎖,将奪得的生魄封禁在這。這樣的話……即使是這裏失去了聲音,但因為沒人來的緣故也很難被發現。”
“可是他又如何奪取這些女子的生魄呢?”
月餘川想不明白,回過神來看孟往時,卻發現他已走近了最大的一棵桃花樹。
孟往伸手撥開那些重重疊疊的紅帶來看,都是少男少女來求姻緣時寫下的祈願,然後結在了心儀的桃枝上。
“你是懷疑這些紅絲帶有問題?”月餘川走過來,疑惑道,“可是這些紅絲帶都是由月老廟提供的,每根都是相同的。”
孟往沒有答話,只是認真尋找,過了一會兒,才從衆多紅絲帶中抽出一根,招呼月餘川來看。月餘川翻看了半天,也沒盯出個所以然來。
“看不出就對了,”孟往蹙眉,“我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這根絲帶上陰氣更重些。”
“按理說,即使是兇鬼,若要強行奪取衆多的魂魄也是困難的;可若不是強行奪去……”
“難道是那些姑娘自願的?”話音剛落,月餘川就意識到了錯誤,有誰會願意把靈魂交付給厲鬼啊,轉念一想,又道,“或許是某種無意識的情況下?”
孟往認可地點點頭,沉思道:“我知道有一種秘法,算是一種契約,只要簽了契約,就可付出靈魂。”
“那你可有什麽辦法檢查檢查這絲帶是不是契約?”
“……”
這麽久了,孟往再一次沉默了。
“孟道長,說話呢。”月餘川拿胳膊肘頂了頂他。
孟往确實是有辦法的,從找到這根絲帶起就有了想法。無奈他身為鬼界之人,唯恐暴露身份,他在月餘川面前已經暴露得很多了。
不過好在,他在暴露自己的同時,也窺伺了其他事情……比如,月餘川。
所以他也就不害怕再暴露一點了。
孟往不再打啞謎,道:“辦法是有,只是怕驚擾了你。”
月餘川慵懶地依着桃樹幹,擡手做“請”狀。
只見孟往捏着紅絲帶,口中念念有詞,倏地指尖處燃起了火焰,一寸一寸地将那紅絲帶燃盡了。塵埃落地,驚奇的是一道朱砂色的符文尚漂浮着。
孟往仔細看了,道:“确是靈魂契約無疑了。”
月餘川的重點又偏了,他一把抓過孟往的手,那手纖長素白,寒涼無溫,沒有留下一點火的痕跡。
月餘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青焰幽色,是鬼火。”
“我曾習得此法,”孟往說謊張口就來,“可從陰間渡來火焰。鬼符還得鬼火來驗。”默了默,又道:“我已經懂了,可以下山了。”
随即瞥了眼廟中供奉的月老像,嘆息:“又老又醜……”
月餘川不說話……
*
“什麽?按您的意思,月老廟用來求姻緣的紅帶上,有兇鬼定下的契約?”木弘扶了扶額。
“可是,如果在絲帶上寫下祈願就算是同意契約的話,去求姻緣的男女那麽多,為什麽只有那幾十個姑娘出事?”
“這種靈魂契約風險很大的。這兇鬼将契約定在絲帶上,自有道理。”孟往嘆息。
“誰會知道這是兇鬼的契約呢,寫下祈願的時候,也就算是交付靈魂的誓言。若是求緣的心夠誠夠烈,不就成了。”
月餘川補充:“心誠則靈。”
孟往繼續:“這兇鬼有自己的目的,只要女子的魂魄,故而将得來的男魄盡數釋放。至于到底出了什麽問題,讓他沒有得到完整的魂魄,我不知道。”
“不過我知道,七魄在手,三魂未齊,他還會來。”
*
紅花欲覆秋千架,流光夜色兩相知。
孟往和月餘川二人在城主府住下了。孟往閑步在庭院中,細細梳理着近來發生的事情。
魂魄封禁之法、靈魂契約……皆是鬼界術法,普通小鬼尚無法習得,這倒讓孟往堅定了是烏衣作祟的想法。
凡生人因陽壽耗盡而亡,魂魄皆會被黑白無常勾去,黑白無常送亡魂至鬼門關,交付與牛頭馬面。再由牛頭馬面送過黃泉路,黃泉盡頭,就是奈何橋了。
鬼魂欲投胎轉世,過橋前皆需喝下孟婆湯,忘卻前塵舊事,無人能夠幸免。
但凡事總有例外,若有人執意要保留記憶,不願喝孟婆湯,也不是沒有辦法——跳進忘川河中等待千年,千年之後便可入輪回道投胎。
孟往斂眉,烏衣的過往已經查過了。他的前五十八世皆是普通人,正常輪回轉世,可在第五十九世時,他沒有喝孟婆湯,三生石上便也沒有這一世的生平記載。
再後來成了冥府鬼差,慢慢坐上了城隍官的位置。
月上柳梢頭,人間月是天上月,與冥月大不相同,孟往漸漸有些癡了,喃喃道:“忘川千年,是意難平嗎……”
……
“你是在賞月嗎?”月餘川甫一經過,就看見了孟往柳邊覽月的畫面,空山寂落,驀然無聲,早春的夜風很涼。
“喝酒嗎?”月餘川随手向孟往抛來一小壇,自己拔開另一壇酒的塞子喝起來,從嘴角溢出的瓊漿劃過他修美的脖頸。
“好酒!上好的桃花釀,嘗嘗!”
孟往淺抿一口,果然清冽甘醇,想了想,問道:“你為何這般喜愛桃花?”
“桃花好啊,”月餘川似乎對這樣的問題毫不驚訝,他對回答這樣的問題毫無壓力,自顧自陶醉道,“像我。”
孟往:“……”
就不該指望他能說出什麽正經話來。
“對了,”月餘川突然道,“我們已經好幾日沒有動作了,你到底在等什麽?”
“等一個時機,明天晚上我會再去一次月廟山,你別跟着我。”
“我為什麽不能去?”
“你又幫不上忙。”
鬼與鬼之間的鬥争,你湊什麽熱鬧。
“那好吧,”月餘川還是妥協,尋思了會兒,才感到些許不對勁,追問,“為什麽是明天?”
“明天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十五陰氣盈野,十六最盛。陰結契約極損,需消耗大量靈力,陰氣助鬼,我猜測這兇鬼明天會再次行動。”
似有所悟,月餘川點頭,道:“沒想到鬼還有這麽多講究。那既然明天兇鬼力量大增,你豈不是會很危險?”
“……”
不會,因為我也是鬼。
*
第二天傍晚孟往出發的時候,來了許多人送他。
有一位得道高人在此斬妖除魔,可救晔城百姓于水火的消息已經在坊間傳開了,甚至越傳越邪乎,這讓孟往産生了自己是在招搖撞騙的錯覺。
跟木弘交代了幾句,孟往便匆匆上路了,他實在不願意這麽多人盯着他,即使沒有惡意。
恍然間記得月餘川沒有跟着孟往,木弘有些疑惑,轉身去尋:“月道人?咦,剛才不是在這嗎,怎麽轉眼就不見了……”
……
入了夜,陰氣漸漸上湧,原本就死寂的月廟山愈發詭谲陰森。唯有草木搖曳、桃花飄落昭示着風無聲的蹤影。
白日裏被陽光遮掩的東西,在黑夜中卻無處遁形。他不需要提燈,他幽異的眸子本身就跟這裏一樣詭異。
夜氣暗攏着結滿祈願的桃花樹,月色輕轉,投下花葉的斑駁疏影。
其實在城主府的時候,孟往沒有把話說完。既然契約已經結下了,那麽只要這兇鬼力量足夠,其餘三魂遲早是拿得到的。
自己來這月廟山等候,也不過是一場賭博。他賭十六日夜陰氣上湧鬼力大增的時候,厲鬼勾魂,而他,前去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