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流
風流
冥府森羅殿——
“老五,冥府鬼官叛亂這麽大的事,你一點也不擔心?”七殿泰山王正與其他幾位打着從人間傳來的葉子牌,随口問道。
“擔心什麽?”冥王反問。
“擔心孟往呗!”四殿仵官王插嘴道,“不是我說你啊,老五,孟往畏懼人界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冥府又不是沒其他人,你何必呢!”
“老四,這話就不對了。正是因為畏懼人間才要多去走動走動,這鬼官出使人間再正常不過了。”十殿輪轉王一身如水般的陰氣,摸着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長道。
“孟往算是冥府的老人了,足足待了百萬年,這年齡跟我也差不多,比好多鬼官都大,偏偏除了歸覓的事就再也不願意踏足人間了,這可不好。”
“老十說得不錯,雖說人鬼殊途,畢竟不相離,人間總歸是好的。”五殿冥王淡淡道。
“老五,怎麽老是你贏牌!不行,再來!”
“說起來歸覓這一世的陽壽是不是也快盡了?”七殿泰山王突然道,“莫讓孟往在烏衣身上耗費太多靈力了,給他派個幫手去吧。”
……
*
“孟往,你好狠的心吶!”月餘川捂着胸口,裝腔作勢道,“我好痛!”
“別喊了,”孟往依舊淡漠,“人類的普通武器,傷不了你。”
月餘川顯然已經用仙力療好了傷,衣衫上連一點血漬也無。但他還是不甘心道:“但我受到的痛苦可是實實在在的!”
二人繼續爬山趕路,月餘川也是第一次跟大鬼官近距離接觸,好奇不已,一路上問個不停:“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不是人,只是沒有證據。那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月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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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我也是。我第一眼見你,也覺得你不是人。你跟我提起月老廟出事,不就是想要試探我麽?”孟往踢開腳下的石子。
“被你發現了,”月餘川也不掩飾,大大方方地承認,“當時有人出事,我就察覺月廟山有問題,便暫且用仙力封住了整座山。”
“可惜只封得住三魂,封不住七魄,還是遭了那兇鬼的道。後來木弘就封鎖了整座山,也沒人來給我上香了,你不知道就那幾天我損失了多少香火錢!”
又說:“再後來我見着你,懷疑你屬兇,便引你去城主府自薦了。可你将計就計,不也是在試探我麽?”
孟往不說話,也算是默認了。他從來沒想過要隐瞞什麽,凡人輕易發現不了他,而其他的想瞞也瞞不住。
月餘川亦是,他們互相猜透,不過是因為在身份這一點上,誰也沒有刻意隐瞞過什麽。
“你是人鬼吧?看你長這麽年輕,不會也跟我一樣是英年早逝吧?”月餘川問。
鬼分兩種,一種是元鬼,他們天生就是鬼,比如冥王,是由遠古時期的九幽極陰之氣與曼珠沙華之靈交融而成。
另一種是人鬼,他們最初是人,後來才化了鬼,比如孟往。仙亦如此,分元仙和人仙。人鬼和人仙的模樣将永遠維持在他們去世時的樣子。
故而月餘川才有此問。
“我十九歲的時候去世的。”孟往回答。
“十九歲……那是挺年輕的,我也差不多,二十一歲。”月餘川點頭,忽而又想起什麽,不滿道,“而你竟然還說我又老又醜,沒眼力。”
孟往想了想,好想是有這麽回事兒。當時他已經懷疑月餘川的身份,故而在月老像前罵了一句,刺激刺激他。
但這事兒好像又怨不得他,孟往占理地答道:“人們不知道你的模樣,只當月老是個慈祥的老爺爺,我對着月老像說又老又醜,怎麽了?”
說着又打量了月餘川一番,點頭道:“你麽,尚可。”
月餘川覺得自己遭到了侮辱,索性放棄了跟孟往談論容貌的事,道:“不過你說對了一半,我是有點年齡的。”
孟往冷哼。
月餘川繼續不依不饒:“我可是遠古臨桑時代的人。”
上古時期天地鴻蒙,人、鬼、神三族尚未分界,時刻争搶着地盤,故而混戰不已。
幾千年中,人族先後出現了五位著名的大首領,率領族人守護着自己的土地,他們也被尊為上古五帝,分別是:宮旭、重光、執徐、上章及臨桑。
臨桑是最後一位,也是最傳奇的一位,他最終率領着族人,并聯合神族,将鬼族驅趕至地府九幽之地。三族最終亦是達成共識,劃定三界,神上九重天,鬼入九重地,人居天地之間。
不過時間隔得太遠,又沒有史料記載,只是人們口口相傳,如今人們也只當這是神話了。像月餘川這種過來人卻十分清楚。
驟然聽見上古五帝之一的名字,孟往頗有些驚訝,感到好笑:“臨桑時代,那可真是夠久遠了。我生于宮旭時代,不知道算不算長輩?”
月餘川哭笑不得,原本以為自己能在年齡上占一頭,不想竟是這樣的結果,無奈道:“還是比你差個幾千歲,孟老前輩。”
……
*
二人翻過山頭的時候,已經快要天黑了,便在山底的一家客棧留宿。鬼神已經不再需要進食了,但月餘川偏說要活得像個人,拉着孟往坐下吃吃喝喝。孟往無法,摘下鬥笠放在一邊。
山野飯食算不上精致,但別有田園村黍之意。吃飯的時候,月餘川不住地轉頭看,孟往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婦人,五官端正,正在收拾碗筷,看上去是個典型的良家婦人。
孟往碰了碰他的手肘,谑了一句:“怎麽,看上了?”
“怎麽說話呢,孟道長,”月餘川反駁,“我像是那種人嗎?”
“她是這家店的女主人,是個寡婦。”說罷又覺得不對,解釋道,“我主人間姻緣,依我看這家店的女主人緣分将至。”
“懂了,牽紅線。”孟往了然,又道,“你牽了那麽多紅線,怎麽不給自己牽一條。”
“你故意吧?”月餘川沒好氣地說道,“那孟婆還遞了那麽多孟婆湯,怎麽不給自己來一碗?”
“……”
孟往不說話,聽月餘川這個語氣,還不知道自己就是孟婆。
轉念一想也沒錯,自己雖然執理輪回司,獨掌輪回道,但在遞孟婆湯這件事上卻鮮少親力親為,故而許多将要投胎轉世的亡魂在過奈何橋時都不曾見過他。
“孟婆”一詞也只是神話傳說中對他的稱呼與想象,只當他是個老婆婆。
可誰說孟婆一定是女人?
*
入了夜,蠟燭融着暖光,搖搖晃晃地氤氲一室昏黃。孟往獨坐着,面前擺着一本《人間幽異錄》,是一本鬼界專門記錄人間靈異百态的書。
其實用不着點燈,他的雙眼也能看透黑暗,但這樣安靜溫柔的燈火,這樣專注悄然的夜晚,總讓孟往想起自己尚在人間的時候,百般滋味。
那時他的理想還很純粹,只是想盡力驅逐傷害生靈的厲鬼,希望有一天三族中最弱的人類能夠安然成長、生活、老去和死亡,踏着這片土地。
書擺在面前,許久沒有翻動一頁,他出神地盯着輕搖的燭火,想起那時在深夜燈火裏研制避鬼驅邪之法的時日。
為了驅鬼,那時盛行道術,但真正道行高深的道者很少,真正能夠抵禦鬼族侵襲的方法亦是。
……
薄煙暗生,孟往敏銳地回過神來,四下打量。只見窗紙上隐隐有個小洞,突出一根細管,管口冒出些許煙氣。
孟往:“……”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可愛的把戲,但是裝暈總是沒錯的。
于是孟往假惺惺地伏在桌上暈了過去。
他聽見細微的落地聲與摩擦聲,應該是有人翻窗進來了,屋子裏還鑽進了一陣溫涼的夜風;然後有人來拍了拍他,像是在确認還有沒有意識。
孟往沒有反應,随即那人便在屋子裏翻找起來,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原來是夜盜。
原本他是不想幹涉人類的活動,但是……既然不是劫色,那就是劫財呗!考慮到自己也沒什麽錢,僅有的資産還是離開晔城時木弘的資助,孟往倏地睜開了眼睛。
悄無聲息地走到那小賊身後,抱臂而立。黑衣賊人發現不對,猛地回頭,手中短刀朝孟往脖頸劃去。
孟往出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擰,短刀落地,另一只手一巴子就要将他掄暈。只是這時手腕卻被另一個人握住了,孟往偏頭——是月餘川?
還沒待發問,月餘川朝那黑衣人擺擺手,随即一記手刀,孟往便暈倒過去。倒下的時候,月餘川伸手扶住他,一把抱起來輕輕放在榻上。
接着他走過去撿起地上的短刀,随手把玩,偏頭打量刀柄的細紋,紅褐色的櫻木刀柄紋理細膩,帶着棕色的樹心斑。
漫不經心道:“劉兄,許久不見,怎麽還是沒什麽長進?”
那黑衣人見了月餘川,半是驚訝半是不解,收起了方才兇神惡煞的樣子,道:“月兄?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可惜現在時候不對,寨裏的紫梧酒還未釀成!”
“不必。”月餘川轉着那把短刀,仿佛轉着什麽不起眼的物件,看得一旁的黑衣人膽戰心驚,生怕他手中的刀不小心飛出。
“我這次可不是來喝酒的,遇見劉兄純屬緣分,”随即他朝着孟往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示意道,“只是這美人,我實在喜歡,怎舍得傷了分毫?”
黑衣人朝着月餘川的目光看去,長發披散,美人卧榻,燈下看美人,妙極。
不過顯然是個男子。
原來還有這種癖好,看不出來啊,劉某心說。
劉某也不多問,止不住地點頭,會意道:“上次是美酒,這次是美人,月兄好生風流。既然這樣,俺另尋他處就是了!”
月餘川輕笑出聲:“何處無美人?劉兄豔遇也定是不遠。”說着将短刀還給他,二人勾肩搭背地出了孟往的房間。
孟往再次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