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合計

合計

出了小巷,孟往徑直走向和商女約定的茶館。街市的行人與小販來來往往,孟往加快了腳步,誰料迎面跑來個人,撞在孟往肩側,孟往向後趔趄了幾步,被晚來幾步的月餘川扶住。

“沒事吧?”月餘川捏了捏他的肩。

“沒那麽弱。”

那撞上孟往的人卻沒被人扶住,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啊”的呼出了聲。此刻扶着腰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剛想沖着孟往發火,看見他身後的月餘川,瞬間沒了脾氣。

那人看上去還是童子模樣,臉蛋圓圓,用紅色的發帶梳着雙丫髻,清秀可愛,眉心一點桃花钿平添了幾分俏麗。

“小童?”待看清來人,月餘川驚呼。

想來是心急火燎,遇見月餘川,說話間都帶了些委屈哭腔:“尊上!小童兜兜轉轉了好幾日,可算找着您了!”

……

三人在茶館的包廂坐好,沒想到這一撞卻也撞見了熟人。

月餘川介紹了雙方,原來這小童是月餘川座下的桃花仙童,小童好奇地打量了孟往幾眼,也沒敢多看,水汪汪的大眼眨巴眨巴,透盡了內心的遐思和猜測。

孟往一瞧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無非是好奇自家尊上怎麽跟鬼厮混在了一起。這幅好奇到心癢卻偏又不敢明問的模樣,甚是有趣。

“不在天庭守着,是出了何事?”月餘川呷了一口新茶,詢問道。

小童驚覺過來,既然月餘川不避着孟往,他也不敢再隐瞞,連忙回道:

“尊上,桃花源出事了!這幾日不少桃源仙桃凋零枯落,緣線亦震動不已,我們幾位仙童合力,還是無法平息,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的!只好下凡來尋找尊上!”

孟往不懂月老具體執掌之事,卻也聽得出必是姻緣亂,偏頭看向月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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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餘川鮮有地斂起笑意,沉了沉,正色道:“斷線之兆,定是人間禍亂擾了姻緣紅線,生出了劫數。”

“哐”的一聲,商女推門而入,惹得幾人皆是側目。随即她毫不留情地拍上門,道:“巧了,我這裏的消息,竟也跟姻緣有關。”

萬墁城城主于文卿,俊逸多才,探花功名出身,當年奉旨出任萬墁城。誰知這文弱書生也是塊鐵板,上任不足一年便整肅城中豪右,城中權貴大家莫敢妄為。

後來功成名就,娶了萬墁城第一美人,世族葉家的千金葉婧,二人感情甚篤,并育有一女于苑苑。

于章兩家已為苑苑與章家公子定有婚事,只待明年苑苑及笄便可成婚。

誰料半個月前于家苑苑游湖時不慎失足落水,一衆仆從愣是沒救上來,可憐玉損香消。沒想到章家公子也是個癡情種子,相思成疾,沒幾日便宿醉而亡。

兩家痛失子女,于苑苑與章公子未等成婚便雙雙離世,為了免去亡人黃泉寂寞,亦全二人相愛之心,兩家決定為二人舉辦冥婚,并骨合葬。

……

“七日之後,宜祈福嫁娶,婚禮正在那日,早做打算吧。”商女道。

“早做打算?”小童聽了半天,愣是沒聽出冥婚跟眼前的大事有什麽關系,人間冥婚習俗古已有之,多盛于權貴富戶之家。可怎麽看這樁婚事都沒有異常之處。

商女眯了眯眼,上挑的眼尾又狹長了幾分,勾起幽色幾許,道:“你不懂冥婚。”

冥婚是為死去的人尋找配偶,若未婚男女訂婚後,未等成婚便因故雙亡,人們認為,需替他們完成婚禮,安息其靈魂,以免黃泉寂寞,難以超度。

待迎娶儀式過後,鬼域鏡月墟會将一對新人亡魂招入其中。

若能從鏡月墟中走出,二人便可共赴黃泉,手牽白綢入輪回,來世必定有緣;若無法在七七之前從鏡月墟中走出,二人将雙雙化作人間鴛鴦鬼、死魂靈。

死魂靈跟生魂不同,已經喪失了靈識,是最悲慘的靈魂,常常落得被其他野鬼吞食的下場。

……

聽罷小童打了個寒戰,搖頭抱緊了自己。

縱使月餘川慣看人間姻親,也不由得沉吟否定道:

“縱算過了鏡月墟,可前世記憶不再,再續前緣又有何意義?更別提化作人間鴛鴦鬼了,怎麽看都沒有任何好處。如此看來,冥婚也不遂世人心願。”

“不錯,”孟往附和,眼神似深秋薄月,含着無盡嘲意,“可見冥婚啊,是人間的陋習。”

……

一樁冥婚,不過是貴族富戶所信奉的民俗禮儀,若是放在平常時候斷然不會惹人生疑。可現如今天庭的要平息姻緣線亂,冥府的要将鬼界叛徒捉拿歸案,一合計便瞧出了端倪來。

烏衣要收取人魂,免不得要使些陰邪手段。

如果這場冥婚正中他下懷——靈魂渡不過鏡月墟,失去靈識變作了死魂靈,再要攝取這些魂魄可謂輕而易舉。而那些被擾亂情緣的人,很可能就是烏衣選中的犧牲品。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這場冥婚,不簡單。

但這也不過是幾人的猜測罷了,要想解決眼前的煩惱,還得有進一步的查探。

“既然是城主府的大事,那便去城主府吧。”月餘川提議道。

離開晔城的時候,木弘得知二人将往萬墁城,給了他們一封引薦信,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城主府——

“原來是木兄的友人,”于文卿細細看了木弘的引薦信,折起來放在一邊,道,“說起來木兄與我本是同科進士,如今兩地為官,雖相隔不遠,卻也多年未見。”

“城主大人寬心,木城主一切都好,托我等問大人安好。”月餘川笑道。

聞言于文卿勉強笑了笑,須臾又哀道:“只是府中狀況幾位也都知曉,唯恐招待不周,莫要見怪。”

“哪裏,如此時候偏來叨擾,是我們的不是,還望大人莫怪,且請節哀。”

……

幾人正欲随府中小厮前往客房,便聽得嬌柔一道女聲輕喚:“檀郎。”

這聲音極清婉的,落在于文卿心上卻仿佛揉盡了蜜意。他立即撇下衆人,大步走到那女子跟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怎麽到這兒來了,你身子弱,別吹久了風。”

“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見你。”女子眉眼彎彎,眼波像融着秋水,伴生喜憂。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一邊的幾位陌生人,略顯窘迫,忙微微推開于文卿,脫離了他的懷抱。

能跟城主如此親密,任誰也不會猜不到,眼前這位溫婉娴雅的女子顯然便是城主府的女主人——葉婧,婧夫人。

“婧娘,這幾位是府上的客人,是木兄的友人。”于文卿介紹道。

孟往幾人見了禮,便也不再逗留。随着小厮前往客房,因為喪女的緣故,屋檐下皆挂着白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一副寒涼之色。

“于城主跟婧夫人真似神仙眷侶,羨煞旁人。”孟往不經意道。

那帶路的小厮也是個熱絡的,聞言便噼裏啪啦倒豆子般說了起來:“咱城主與夫人成親十多載,向來鹣鲽情深,雖說夫人身子弱,生下小姐之後便不再生養,但城主也沒有納妾的意思。”

說着壓低了聲音,悄聲道:“其實啊,城中許多人都說城主是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才跟世族葉家聯姻,娶了婧夫人。不過但凡見過城主大人與夫人相處的,誰不得稱一句羨慕?”

月餘川:“那倒是,只方才一見,便知城主與夫人之深情。”

“可惜夫人病弱,好難得才好了些,小姐又出了事,最近愈發不好了。城主大人又是喪女又是擔憂夫人,心急如焚,怕不是天妒?”

……

*

廊橋月池春波綠,月下獨酌。

勝似春波的眸華,宛若皎月入河池,風一吹,散了滿河星。

“小童,你是不是還有事沒說完?”

“尊上,”小童無辜地眨着水汪汪的眼,弱弱道,“仙君們又向元帝彈劾您了,說,說是……”

“說是什麽?”

小童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心一橫,道:“說您包庇仙匪,還豢養私鬼……”

“不過是在鬼神交界之地築了一座城池,”他仰頭飲盡杯酒,笑得肆無忌憚,“罷了,任他們說,若是奈何得了我,早就奈何了。”

“那…那位大鬼官……”小童遲疑,不知如何講。

“有些緣分。”他又斟了杯酒,納進月光如洗,答得神秘莫測。

從第一眼見孟往起,月餘川就隐隐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在,不過他确定,他們從未見過,亦不曾有過任何糾葛。

不同的人相見有的是各種印象,一見如故是莫大的緣分,厭惡疏離難以避免,更多的則是平常無感。但似曾相識大抵是最隐秘而莫名的心思,恰似蒼空飛絮,紛紛亂亂理不清。

小童悟了悟,似懂非懂地點頭,還是忍不住多勸了兩句:“只是他那樣寂落冷漠,又身份不明,除了是鬼之外其餘的什麽也不知,尊上小心些,別到時候引火上身,被鬼盯上了還……”

小童果不其然地遭到了一個爆栗。

*

這邊孟往也沒有閑着,當晚就獨自去了萬墁城中的城隍廟,夜晚已沒了百姓來此祭拜,清淨了不少。城隍也是鬼官,但在凡間百姓心中卻是一方水土的保護神,親近非常。

冥府選官,一般任用曾經保護過一方水土的靈魂任城隍官,被選中的城隍也得以繼續守護這方土地。

萬墁城的城隍廟就建在城中的鬧市,甫一走進,單檐瓦頂,木雕鬥拱,古樸沉靜又帶着民間特有的鄉土氣息。

略過東西長廊,孟往徑直到了正殿,檐下挂着的燈籠散着幽光,磚石砌成了神龛,城隍的泥塑金身端坐在殿中。

案前果品香篆盡有,碗中燈油未盡,燈芯子燃着葳蕤昏光,随着孟往拂來的風搖曳了幾下。

孟往将手攏進衣袖,在殿中随意逛着圈,邊走邊道:“同樣都是鬼,有的受人崇仰親賴,有的遭盡嫌惡,也是不公平。”

“不過麽,既已做了這裏的保護者,得了世人香火,還有什麽不如願的,不知好歹。”

孟往多少帶了些嫉妒,冷冷瞟了眼城隍像,眸中亮起了幽光,細看那幽光竟顯現出符文的圖狀。

“送你一份禮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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