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緋聞
緋聞
看月餘川和商女頗有些針鋒相對的架勢,孟往也懶得做和事佬,鬼神之間有些偏見是常事。
奇怪得很,大家分明曾經都是人,後來成仙的成仙,化鬼的化鬼,也就有了是是非非。
他向月餘川介紹道:“商女,鬼界名山之主。”
說完偏頭看向商女,道:“月餘川,你同行。”
同行?
月餘川沒聽明白,商女卻是了然一笑:“幸會,月老。”
思索了一會兒,月餘川理出了頭緒。自己雖然掌管人世姻緣,卻不能面面俱到,尤其是人間幽冥靈異之事,既然是同行,那麽想必商女執理的是——冥婚。
這麽看來,二人倒是很有針鋒相對的道理。
“你們提了一路的名山,那到底是什麽地方?”
月餘川好奇,忍不住發問。他原以為那是鬼界萬分引人而遙不可及的地方,卻原來商女自己就是名山的主人。
“名山麽,不是什麽好地方,那裏常年鬼火猖獗,蛇也多。”商女不假思索。
蛇多?你還嫌蛇多呢?月餘川暗自腹诽。
雖然還是沒解開心中的疑問,月餘川也沒再繼續追問,孟往和商女是不會再說更多了。
“大名山上大量死亡的野獸,你可知為何?”孟往終于問到了正題上。
“我來的時候就已經如此了,看樣子也死去多日,只是常年無人來此,因此也不會有人發現。妖冥使已來了信,未曾勾過這些死去野獸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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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又說:“它們啊,是被別的什麽勾了魂!”
“那就是烏衣了。”沒有勾走人類的魂魄,如今連飛禽走獸都不放過,還真是饑不擇食。
月餘川卻聽出了疑惑來,問道:“既然可以直接殺獸取魂,為何在晔城時沒有殺人取魂,卻要大費周章地在祈願的紅絲帶上做手腳,設計靈魂契約?”
“若但凡是鬼就能輕易勾走人魂,這世間豈不是亂了套?”孟往勾起一抹冷笑,像是對烏衣遙遙的嘲諷。
“是了,”商女解釋道,“人類的魂魄可是精粹之物,其實強韌非常,要想生奪談何容易。烏衣既沒有奪魂的鬼力,也沒有奪魂的法器,自然得從別處想辦法。飛禽走獸可就不一樣了,其才智心靈皆不如人,魂魄也不如,想要奪走也就容易得多。”
不過自然,效果也遜色得多。
*
三人一路下了山,繼續乘了馬車往萬墁城趕。
“老伯,久等了。”
“不費事不費事,下次可別去那山了呀,危險着哩!所幸你們沒事,可不要不當回事兒呀……”
奇怪,明明去的時候還是兩個小夥子,怎麽回來就多了個漂漂亮亮的姑娘?難道真是這山越來越邪乎了?
萬墁城地屬要沖,四處來往莫不過此,繁華之地,脂膏之處。
入了城,三人直奔人來人往的街市,孟往直接道:“烏衣沖着人魂而來,收取獸類魂魄恐只是權宜之計,況且他手下還有着四位提衛幫襯,定會有所行動。”
“明白了,我這就去探查一番,”商女說着左右環顧了一圈,指着隔街的一家茶館道,“一個時辰之後在此相會。”
默了默,又道:“來都來了,你去四處走走吧,說不定會有發現。”
……
月餘川覺得商女的建議完全沒有必要,就算她不說,他也會拉着孟往四處走走,盡管孟往一如既往地不喜歡熱鬧。
“孟老前輩,你這樣可不行啊,你是來人間辦事的,不跟人打交道怎麽成?”
孟往戴着鬥笠,不說話。
微微嘆了口氣,月餘川買下兩串糖葫蘆,遞給孟往一串。
孟往接過,糖葫蘆紅豔誘人,酸甜可口。重要的是,街市熙熙攘攘,嘈雜熱鬧,他感到不自在,此時此刻吃着民間小吃行走在人間繁華之處,或許是分散了注意力的緣故,好像有了些許融入感,不至于那麽窘迫。
他用餘光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身邊的月餘川……
“各位客官,今天要說的是蔔算子的新書《不通天》,話說那天上人間,情之一字最傷人!”
隐隐約約飄來的言語纏住了月餘川的腳步,他頓了頓,開始尋找這聲音的來源,是路過的一家說書館。
“我們去聽聽?”
“民間的話本故事,有什麽好聽的。”孟往漠然道,無非是些無聊的愛情故事,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俗不可耐。
月餘川卻不以為然,扯了扯他的衣袖:“人間風月最動人,去看看。”
孟往沉默,他差點忘了,月老最是風月。
可是還是好不想去……
又沒趣……
人又多……
“你去便是,我在這裏等。”孟往仍舊搖頭。
月餘川也不想強人所難,正在點頭之際,那說書館中又隐隐傳來——
“孟婆湯澆不滅自己的愛恨,月老紅線牽不了自己的情緣……”
孟往一個激靈,挑眉。
可惜那聲音小了下去,再也聽不真切。
“怎麽不走?”說着孟往壓低了鬥笠,拉着月餘川就踏進了說書館的大門,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月餘川:“……”
說好的不去呢,鬼——善變。
“啪!”說書人一拍醒木——
“話說那孟婆和月老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才子佳人,郎才女貌!怎知造化弄人,兩人被迫分離,只好約定三年為期。”
“三年過去,月老卻沒有回來,她癡心一片,但求未來能再相見。可是家中父母逼迫她嫁給城中權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孟婆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違抗。”
“大婚當日,血濺三尺,她等不到她的緣分,竟甘願為之赴死!從此步入黃泉,她向閻王爺訴苦,只想知道月老是否安好,誰知卻只得到了月老早已飛升成仙、抛卻前塵的消息,她終于明白,是月老抛棄了她。”
……
那說書人故意頓住,吊着底下聽衆們的心。“快說啊,繼續啊!”“然後怎麽了?!”
孟往聽得頭皮發麻,微擡了下鬥笠檐,忍不住偏頭去看月餘川的反應。
原本以為月餘川應該跟他有相似的感受,誰知月餘川渾身上下遍布着八卦氣息,顯得極有興趣,仿佛是在打探別人的“情史”。
孟往喉頭一哽。
“癡心錯付,痛徹心扉,她因此生了怨恨,不入輪回,堕入鬼門,每日只在奈何橋頭傾聽亡魂的心曲,從此心如鐵石、冷漠無情,用孟婆湯洗去所有的紅塵眷戀……”
“可月老又怎會不愛,原來他天生仙命,便苦苦哀求西王母,為孟婆求了仙丹,希望能與心愛的姑娘在天庭長相厮守,誰知卻遭了仙魔嫉恨,長困于昆侖。等掙脫之時卻只等來陰陽兩隔、孟婆化鬼的消息。”
說書人酣暢淋漓,聽書人唏噓不已,月餘川和孟往卻各懷心思。
孟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着桌面,沒想到自己在凡人眼中就是這樣一個怨婦的形象,只能說是毫不相幹。自己的前塵往事,豈會如此簡單,這其中大概只有一句話沾點邊。
——不入輪回,堕入鬼門。
可惜月餘川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笑着點頭評論了兩句:“這個話本的作者蔔算子還挺會寫,下次繼續。”
孟往攥了攥拳頭。
“三年相思成滄海,從此鬼神不通天。冥府天庭不相見,一個愛而不得,一個恨之入骨。月老終是愧對于她,從此自願掌管人間姻緣,只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孟婆執一碗孟婆湯,洗去所有有情人的愛恨,誓要斬斷他牽過的所有紅線。”
“終是,一個牽來緣,一個斷前塵;蘭因絮果,往事蹉跎……”
臺下一片哀婉——
“太虐心了,原本天造地設的一對就這樣站在了對立面!”
“鬼神為什麽不能相戀?月老就應該厚着臉皮去找她呀,說不定還能來個破鏡重圓!”
“對啊,誤會解釋清楚該多好,哎……”
“确實還挺虐心。”月餘川也附和。
原本這故事就不合他胃口,又聽了衆人的評論,孟往有些繃不住了,起身離開。月餘川猝不及防,連忙跟上。
誰知孟往轉來轉去,走進了僻靜無人的胡同小巷。
月餘川追上孟往,道:“怎麽了,故事不好聽?”
孟往沉默,大概是自己知道了太多的緣故,總歸覺得別扭。沒想到自己來了一趟凡間,就遇上了自己的緋聞對象,關鍵是眼前這人還沒心沒眼,唯恐不夠風月!?
“怎麽,你介意?”月餘川沒臉沒皮地調笑,搭着他的肩,“這故事講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介意什麽?”
“話說……你在鬼界是不是能見着孟婆?她怎麽樣?好不好看?”
“是不是真的像話本裏說的那樣心如鐵石,冷漠絕情?”
月餘川本只是好奇,誰知本就冷漠孤僻的孟往又陰郁了幾分,好不莫名其妙。
孟往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都進話本子了,還有了人間緋聞,月餘川怎麽還這麽樂意?
要是他知道了流言蜚語的對象是自己,嗯,大概就不會這麽豁達樂觀了……
原本人間事,聽聽嘆嘆也就過去了,孟往百萬年歲,什麽事沒見過,自然不會計較。
可誰知月餘川仍舊好死不死地繼續嘴碎:“沒想到我孤寡一生,英年早逝,成了仙之後反倒有了這樣一段風流韻事,好生有趣!”
“那孟婆也是,碧桃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按話本子的說法,一個牽來緣,一個斷前塵,倒還真是挺登對兒。她斷了所有我牽過的紅線,終究是我輸了……”
聞言孟往忽地心生怒意,一臉陰鸷地盯着他,頭頂騰地冒起青幽火焰。
月餘川大驚,難道這就是……
傳說中的鬼火冒,冒鬼火,鬼冒火?!
心下千回百轉,似乎是有古籍記載:鬼處陽間,陰陽不穩,動怒則易生鬼火。
他眼疾手快,連忙抓起孟往的鬥笠撲滅了鬼火。孟往涼飕飕地瞟了他一眼,轉身離開,素青的衣衫飄起寂寥的弧度。
獨留月餘川暗自納悶:“怎麽生氣了?我也沒說他啊……”
沉吟片刻,月餘川好像想清楚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啧,他跟孟婆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