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算賬
算賬
為首的鬼将呂黯走上前來，向孟往行了一禮，恭敬地奉上一本名冊，道：“孟大人，這是近來過輪回道的魂魄名冊，請過目。”
孟往拿來随手翻了幾頁，道：“近來陰司亂，輪回司的事你多看着，別出什麽岔子。關隘守備都嚴格些，免得有人鑽空子。”
“屬下遵命。”
“冥王那邊，選好新任的城隍官沒有”他若有所思。原本冥府選官之事，他不必插手，只是經過烏衣叛亂之事，突然生了心思。
“王爺說此事不急，待肅清烏衣殘餘之後再做打算。”
“正好，”他合上名冊，道，“此事他不用管了，本座已有人選。”
呂黯會意，心裏卻又一次忍不住暗自感慨，能這麽跟冥王相處的，說話這麽橫，恐怕也只有自家大人了。
陰兵退散，烏衣的靈魂重新歸于于文卿的身體，亦是昏迷不醒。
趙子檀和許婧兩人，如今一個前塵盡忘，餘生都将活成他人，一個魂魄漸散，将近神形俱滅，幾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影響，心中各是滋味。氣氛突然沉了下來。
月餘川本以為孟往會立刻開始想辦法解決鏡月墟冥婚的事，誰知他卻靠着石壁坐下閉目養神。商女在一旁擺弄着一方琉璃卦盤，也不說話，見此他也不好開口。
大雨依舊，石窟中也被水浪滾滾的聲音斥滿，他無聊地絞着自己的頭發，目光又落在了孟往腰間綴着的千葉冰絲穗子上，不由得又回想起孟往輕悠悠的目光。
輪回司、孟婆湯……他要是再猜不出孟往的身份，恐怕便是連傻子都不如了。
他撇了撇嘴，人間的說法确實假，以為月老是慈眉善目的老人，孟婆是佝偻伛偻的老妪。他不敢妄斷孟婆是否真的形貌如老妪，可誰知竟連是男是女都判斷錯了？
真是奇了怪了，可轉念一想，這本就是人間的神話，也沒有誰說過，孟婆就一定是女人。
而自己竟然跟孟往一起聽過月老孟婆的話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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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人家是“碧桃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更是不要臉地感慨“一個牽來緣，一個斷前塵，倒還真是挺登對兒”？
甚至還懷疑孟往跟孟婆有一腿？
……
蒼了天了，這會兒可算是明白了孟往那頓鬼火來得也不是莫名其妙。
但願孟往已經忘了，雖然不太可能的樣子……或者不提也行，月餘川無奈扶額，有朝一日自己竟如此折損仙顏？
許是他落在孟往身上的目光太過專注，許久也未挪開，孟往有些不适應，微微睜開眼，兩道目光正好撞了個滿懷。
孟往愣了愣，轉而看向商女，道：“鏡月墟的事，你最清楚，有何說法？”
“經過這場水患，這場冥婚的儀式必定是要推遲了，不過烏衣鎖定了鏡月墟打開的時間，正是三日之後。”
她撥轉着卦盤，目光在孟往和月餘川之間來回跳躍，笑：“三日之後，陰冥大婚，迎鴛鴦靈，我送你們進鏡月墟。”
“我們？”月餘川疑惑，拿手指着自己。
商女聳肩：“不然呢，鏡月墟是冥婚鬼域，只能成雙成對地進入，我要操控鏡月墟卦盤，你的桃花童子看起來修為不足，這裏還有比你倆更合适的人選嗎？”
“不行！”小童慌忙打斷，自家尊上怎麽能去鬼域，還是跟鬼一起，這太危險了，況且還打着成婚的名號。
知道這可能比較為難，商女複又接着勸道：“別緊張，逢場作戲，又不是真的要你們成親，況且有我在，是男是女不重要，總能送你們進去的。”
雖然打着成婚的名號确實有些怪異，但月餘川真正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鬼神有別，鬼域陰冥氣重，他勢必要受到影響，只願莫要拖累才好。
不過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月餘川看了看孟往，孟往卻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仿佛是默認了。他便也只得狠了狠心，勉為其難地接受，艱難道：“鏡月墟裏有桃花樹麽？”
這話問得有些怪異，聞言孟往微微擡眸看他，表示無聲的詢問。
小童暗自祈禱沒有。
月餘川眯眼笑起來，毫無壓力：“受桃花牽絆，我去不了沒有桃花樹的地方。”
“……”
孟往挑眉：“我頭一次見你這樣的神仙。”
言外之意：弱。
好笑歸好笑，商女還是回答道：“姻緣之地，自然是有桃花樹的。”
……
雨勢漸弱，一日之後徹底停了，萬墁城中的水也漸漸退去，原本繁華的城池轉眼殘亂，傷亡不少，幸存下來的則開始了重建工作。
擔心許婧發現烏衣的事，孟往暫且封住了婧夫人的靈識，故而一直未轉醒。于文卿再擔心，可城中事務繁雜，也是整天四處奔波。
幾人便待在簡單修複後的城主府中，于文卿一切如常，月餘川托腮思索了良久，還是問道：“他只忘了烏衣的記憶，于文卿的記憶卻還留存着，好生奇怪，所以孟婆湯到底是什麽？”
孟往頭也不擡，淡淡答道：“是眼淚。”
生前所有的酸甜苦辣鹹，愛恨嗔癡怨，那曾從頰邊滑落的，眼角晶瑩的的淚水，凝于一碗，飲盡一生，不知該是何種味道。
自己的淚水自己流淌，喝下孟婆湯也只有自己忘，喝別人的沒用。
烏衣奪舍，本帶着兩個人的記憶，喝了自己那碗，只忘卻了自己，剩下的便是獨屬于于文卿的記憶。
“我沒有喝過孟婆湯，”月餘川回想道，繼而眸光亮了亮，“你能不能拿一碗別人的給我嘗個味道？”
坐在桌案前翻閱着人間道術典籍的孟往一個激靈，差點沒将手中的書摔出去，他擡眸異樣地看着月餘川，只想把他腦子打開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
孟往：“我可以把你的那碗拿給你喝。”
“別啊。”他勾了勾唇，生了心思，流轉的眼波只令孟往覺得接下來一定不是什麽好話。
果不其然，他站在孟往所坐的對面，雙手撐着桌案，俯身湊近了他，笑得花枝招展：“不如，你把你的那碗給我？也好叫我嘗嘗冥府第一司主事孟大人一生的滋味？”
“啪”，孟往合上書，案前的喻糜墨還散發着淡淡的松煙香，絲絲徐徐地萦繞鼻尖，他單手支着下巴，擡頭對上那雙潋滟桃花眼。
道：“三年相思成滄海，從此鬼神不通天。冥府天庭不相見，一個愛而不得，一個恨之入骨。月老終是愧對于她，從此自願掌管人間姻緣，只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孟婆執一碗孟婆湯，洗去所有有情人的愛恨，誓要斬斷他牽過的所有紅線。”
月餘川：“！？”
這話好耳熟，怎麽感覺像是……話本的內容？
思及此處，他心中警鈴大作，孟往這是要開始算舊賬了！
慣會見機行事的月老剛想轉身離開，卻被孟往一眼看透，一把揪住了衣領。
“別急啊。”孟往本來也不想重提話本這事，可是眼前這人兒他好無賴，好難纏，不算算舊賬又怎麽對付得了呢？
況且月餘川拿他開玩笑的同時，他也突然生起了想看他陷入窘境的心思。
他看起來冷漠清絕，要真逗弄起人來卻沾滿厲鬼獨有的妖惑陰恻：“怎麽了，故事不好聽？”
他站起身來，将月餘川曾經問過的問題一個個甩了回去：“你不是一直好奇孟婆嗎？我怎麽樣，好不好看？”
“是不是真如話本裏說的那樣心如鐵石，冷漠無情？”
眸光微閃，月餘川心虛地幹笑一聲：“一個牽來緣，一個斷前塵，你斷了所有我牽過的紅線。”
随即伸手掰開孟往拽着他衣領的手，咬着牙一字一頓道：“終究是我輸了。”
自己怎麽就偏要去招惹他，現在好了，賠了顏面又折臉。
不就是想讨個孟婆湯，開個玩笑嘛，孟往，你玩不起！
鬼——這該死的勝負欲。
*
臨近鏡月墟開啓的日子，商女不得不來給兩位“新人”理理有關鏡月墟的那些事兒。
鏡月墟本是遠古時期處于三重地的懸浮秘境，長期被鬼族占領，用于囚禁人類戰俘。後來臨桑帝平戰亂，分三界，鏡月墟也就沒了用處，才漸漸成了冥婚渡口。
“那裏變數極大，五毒俱全，我會拖住裏面的魂魄，不讓他們靈識散去，并且盡力操控風水便于你們行動，你們自己小心。”
“那要是我們也出不來怎麽辦？”月餘川似笑非笑，随口一問。
“鏡月墟不知困了多少上古陰魂，也不多你們兩個。”商女随手撩了撩頭發，也不認真答。
“難道你連孟往也不顧？”
“到時候讓他頭一個把你踹進深淵，萬古不得脫。”
……
月餘川和商女兩個像是天生不投緣，總是鬥嘴，此時又是争論不停。孟往聽得頭疼，漸漸有些出神，他還是人的時候就闖過鏡月墟，和宮旭帝一起。
那時他們二人氣盛，聯手闖進鬼域，救出了一批族人，大殺四方後竟還全身而退，雖然回人境後免不了遭了長老們一頓氣急敗壞的關懷。
不過現在看來，仍舊值得回味。
*
冥府森羅殿——
“禀報王爺，輪回司副使傳孟大人言，孟大人已有新任城隍官的人選，不勞王爺費心。”
“他倒是舍得用心了。”上首的冥王緩緩睜眼，修長的手指夾着一枝紅豔嬌美的彼岸花，血色的眸子透不出情緒。
他的額角帶着彼岸花如血的胎記，大朵蔓至眼尾，地獄風華。淡淡瞥了一眼底下的冥曹使九裏：“他們要去鏡月墟？”
“是，和月老一起。”
感受到九裏的不滿，冥王微微有了些興趣，拈花一笑：“九裏，你在功曹司任職，每日只是傳遞公文，傳達诏令，委屈你了。你不願重回名山任職？”
“屬下不願。”九裏想也不想，怨怼不已。
“屬下的君上名山君已經死了，屬下心中再無名山之主。商夫人不過是人族的俘虜，憑什麽繼君上之後統領名山之地？還有……王爺對孟大人未免也太寬容了些，孟大人才向來肆無忌憚，連王爺您也不放在眼裏。”
“九裏，你對人鬼的偏見太深了，”冥王笑了一會兒，毫不在意，“你本是名山君姬名山最得力的屬下，你再怎麽厭惡他們，商女也永遠是你君上姬名山的夫人，是你的女主人。”
“至于孟往麽，他永遠也不敢輕視本王，本王也永遠不敢苛求他。”他輕輕吻了吻曼珠沙華回卷的花瓣，似笑似嘆。
“他可是人族最最尊貴的大祭司啊。”
也曾是本王最最勢均力敵的對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