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鏡像

鏡像

軟煙羅,紅花轎,紙靈牌,青光繞。

陰冥婚,鴛鴦笑,牽長綢,亡魂叫。

拜天拜地拜夫婿,祭生祭死祭新娘。

這一天對月餘川來說實在算不上是個好日子,先是被迫跟鬼來了場假惺惺的“婚禮”,自己分明就是掌管緣分婚姻的神仙,卻被掌管冥婚的鬼女給拿捏住了,若是傳出去自己這臉不要也罷。

再是甫一進鏡月墟,陰息鬼氣纏身,像是被生生扼住了喉嚨,難以喘息,

這還只是三重地,就已經如此難受,看來位居九重地的冥府更是去不得了,月餘川深吸着氣咳了幾聲,暗想。

鏡月墟,如其名,鏡花水月。無邊的只有平湖,映照着上下兩個世界。一輪大得奇異的玄月懸挂天邊,袅繞着紫紅的雲煙。

一切都不合理,桃樹生長在水底,顯得整個鏡湖都帶了灼灼桃花色,落下的花瓣慢悠悠漂浮在湖面,月照粼水浮花,一場繁華舊夢。

商女送他們進鏡月墟的時候,讓他們牽了紅綢,免得失散。輕霧缭繞,他看得不真切,不确定孟往的情況,只好扯了扯牽着的紅色長綢。

紅綢那頭的孟往沿着長綢從迷濛霧氣中走來,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水面上的月餘川,細碎的花瓣散落。

在鬼域,二人都卸下了凡人的僞裝,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對方真正的樣子。

他白發青衣,面容清冷,深幽碧色的眼眸靜若秋潭,長眉弱柳,一川黃泉煙雨,幾多長恨重愁。

一步步走來,踩過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他像極了地獄中盛開的荼蘼,韶華勝極,風華不盡,卻無時無刻不顯出末路之美,寂寥無邊。

鬼見笑,荼蘼了。

睫羽輕顫,孟往垂眸看他,他當真是被桃花和月色眷顧的神仙,即使是在鬼域,也擋不住他作為仙人的飄逸俊美。他生得冶豔,五官卻很柔和,淺桃色的眸華潋滟,月光投下斑駁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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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受陰氣的殘害,免不了蒼白了幾分。

“我後悔了,”月餘川撐了撐水面,慢慢站起來,“我現在這個狀态,你要是真想把我踹進深淵,簡直輕而易舉。”

“嗯,”孟往點頭,也不謙虛,“你說得對。”

搖了搖牽着的紅綢子,許是覺得拿在手中太麻煩了,孟往索性将它系在了腰間。道:“鏡月墟太難走了,先去抓幾個小鬼來帶帶路。”

說完轉身就走,月餘川算是被扯着向前,被迫跟上。不滿地輕哼一聲,現在怎麽這麽像是……被牽着鼻子走?原來自己就是個用來湊數的工具人?

鏡月墟千變萬化,早就與從前不同,即使孟往曾經來過,現在也是見不着半點曾經的影子。走了一會兒,眼前卻仍舊無邊無涯,不知何處。

別說是找小鬼,連個魂兒都沒見着。

“我說孟大人,這裏好歹是秘境,咱們能不能換個稍微嚴謹點的方式,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月餘川又扯了扯紅綢,悵然道。

“多嘴。”孟往擡手結出一道符印,反手揮向深深淺淺的迷霧間。他微微眯眼,這裏的霧氣看似随意飄動,實則遵循着陰陽交感的規律,編織着巨大繁亂的迷網。

這一段路,可也不能白走啊,不然怎麽衍算得這重重迷霧下的解法呢。

“破。”那朱色符印深深烙在迷霧深處,結下一道紅光,在湖面映下一片赤霞。須臾間霧氣散去,那水面刷地齊齊變成了鏡面,将一切都映照得一清二楚。

接着那鏡面像是受到了指引一般,顯現出離奇的畫面,看畫面中的景象,像是遠古時期。畫面模糊,卻感覺很真切,還帶着曠遠的聲音,活像打開了塵封的記憶——

“三族既然決定和平相處,鬼族斷然沒有繼續将吾族人囚禁在此的道理。鏡月墟上下族人,全都帶走,一個不留。”

模糊中可見畫面中的年輕男人身着窄袖戰袍,手持利劍。即使看不清面容,也該是器宇軒昂的。

“這場景我有些印象,是臨桑帝劃定三界之後來鏡月墟帶走被關押在此的族人。”月餘川摸着下巴,仔細回想道,“當時我跟随臨桑帝來過這裏。”

鏡月墟乃遠古秘境,鏡,本身就有幻化留照的意思,看來正是孟往和月餘川兩個遠古者的闖入,觸碰到了這裏保存着的遠古鏡像。

所以鏡面中那個年輕男人,就是當年俯瞰三界的傳奇人物臨桑麽。

遠古人族,一切皆受人族首領統禦,以禪讓的方式傳位。因為對抗鬼族的需要,道法格外受到重視,而道者以大祭司為尊,道法、祭祀、蔔筮等皆由大祭司主持。

因此首領與大祭司,便是最重要的兩種人物。

作為老前輩的孟往也不由得欣慰地看着畫面中的後生,添了幾分好奇,還藏着幾分羨慕,畢竟這位人族的傳奇首領,完成了他最想完成的事。

接着鏡面突轉,切換到了其他的畫面——

為首的鬼将與另一位首領遙遙相對,暗色的披風拂起,虺蛇逶迤,黑霧彌散:

“鏡月墟可不是想闖就闖的地方,重光,若是好運,今天你還能離開這兒,若是不好,那就為你的寶貝女兒陪葬吧。”

……

上古最有名的五位首領,分別是:宮旭、重光、執徐、上章與臨桑,從宮旭到臨桑大約已經過去了幾千年。

月餘川靠近孟往,搖了搖他的手臂,抛出一連串的疑惑:“重光帝也來過這裏?那個鬼将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你生得早,認識他麽?”

雖然看不清臉,但憑借着這段對話的內容,孟往還是認出了他。

“認識,”孟往拍了拍月餘川抓着他手臂的手,低幽道:“是冥王麾下大将,名山君姬名山。他的屬地名山,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名山之地?名山?”聞言月餘川反應過來,喃喃道,“可是名山不是商女的屬地嗎?”

忽而恍然:“我懂了,姬名山已經死了,神形俱滅,商女才繼任了名山之主。因此我也才不曾見過他。”

可是遠古時期人與鬼間的仇視敵對,遠遠超過如今,引得人鬼與元鬼之間也猜忌不斷,相互排擠。

即使人鬼已經成了鬼,元鬼仍舊擔心人鬼會偏幫人族,故而人鬼一直地位卑下。這樣的情況直到三界劃定之後才有所好轉。

他颦眉,心中驚疑,定定看向孟往:“商女是人鬼,姬名山這樣的大元鬼,怎麽會把名山鬼地交給她?冥王又怎麽會允許?”

“……難道商女是?”

他桃花色的眸華閃爍,含着詫異、唏噓,以及……八卦。

看來月餘川心中已有了答案,孟往不得不承認月餘川的聰慧,竟能想到這個份上。他點頭,說出了月餘川不敢再說的話。

“是姬名山的鬼新娘。”

……

這麽有來頭?他暗自思忖,習慣性地思考有關姻緣的故事。

人鬼和元鬼的愛情在當時也算是稀奇,是甜是苦他不知道,只知道姬名山已經死了。人的生老病死皆不可疑,可鬼死了,這其中的原委必定引人遐思了。

不待月餘川繼續猜測商女的故事,鏡面又是一轉——

“哥,別管那些小鬼,直接闖進囚禁之地,三長老還在等我們!”

“好!虞弟,替我護法!”

只有單槍匹馬的兩個人,一個骁勇善戰,一個道法無邊,配合得天衣無縫。鎮守鏡月墟的鬼怪毫無防備,誰能想到會有如此氣盛之人,竟敢就這樣強闖鬼域?

這二人顯然也是挑好了時機,鎮守的陰兵不算多,在二人默契的攻守配合之下節節敗退。

一番鏖戰,二人護着救出的族人離開。

鏡面的畫面很模糊,只能隐隐約約看個大概,連臉也看不清,聲音亦是若有若無,當然不會有這麽細致。這些都是透過鏡像,再循着記憶的線,孟往自己回想起來的。

不止,時隔太久,很多事情都該忘記了,但他卻還記得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首領,大祭司,救我!”

身後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呼救聲,宮旭和晤虞對視一眼,晤虞僅僅朝宮旭打了個手勢,他便心領神會。他們在戰鬥這件事上向來果決,從不拖泥帶水,也給予彼此最高的信任。

宮旭繼續保護族人離開,晤虞轉身回去營救落下的那個男孩。

他掐訣念咒,破開重重黑霧,從陰兵手裏奪回傷痕累累的男孩。

陰氣入體,那孩子痛苦得都泛起了淚花,卻還是死死咬住下唇,一聲不吭。

“你叫什麽名字?”晤虞一邊護着他,桃木咒鎮住鬼火,一邊開口跟他說話,好分散他的注意。

“唔?”他強忍着痛苦,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說清。

“我叫……歸覓。”

……

晤虞、晤虞……

這個名字像一顆突如其來的石子,投中了枝丫間的蜂窩,群蜂嗡嗡呼嘯着襲來,追逐不休。疼痛像蜂窩裏的蜜,伴生喜憂。

月餘川難得地消停了會兒,沒有說話。這鏡像倒是奇怪,從臨桑開始倒着往前回憶。

想來是結束了,孟往拉了拉月餘川,示意他繼續趕路,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

剛邁出幾步,這鏡面像是不甘心他們就這樣毫無波瀾地離開,倏地罡風凜冽,缥缈曠遠的聲音四起,激蕩起無數回聲,漂浮在鏡月墟上空。

“坐高臺,受膜拜,石珠腰鈴結五彩……”

坐高臺,受膜拜,石珠腰鈴結五彩……

他心口突然傳來一陣鈍痛,沉悶而細密,眼前出現陣陣重影,恍惚不已。

“你怎麽了?”月餘川感受到他的異樣,伸手扶住他

鏡月墟五毒俱全,貪嗔癡慢疑,心念一動,萬險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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