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魁

花魁

忍石矶是天陲野的一片瀚海,海上生着衆多紅色海蓮花,經年不謝。花盤碩大足足能容納百人。

也不知是何人見此生了精巧心思,将這些海蓮花隐沒于深海的根莖折斷,以至可任意控制花朵漂浮,再加以修飾布置,打理成了間間海上雅閣,輕舟畫舫。

因着天陲野勢力混雜交錯,明暗不定,還存在着不願意暴露的勢力,因此不可能讓各大勢力代表齊聚一堂。忍石矶的海蓮花畫舫便成了天陲野聚會的絕佳場所,既留有隐私,又得以共處相安。

孟往來得不算早,随意挑了一朵海蓮花。

輪回眼不為人知,輪回司也只是暗中守護輪回眼,因此孟往的勢力也算是隐藏在天陲野,他不會明着露面。

他還是戴了獠牙鬼面,沒有帶過多的侍從,呂黯尚有要事也不在身邊。

呂黯很忙,可是啓明很閑。月餘川僞裝幾日,孟往雖然允許他随同前來,卻什麽任務也沒交給他。

總不能真的就是帶我來見世面的吧?月餘川暗自疑惑。

舫內雅致,錯金博山爐飾以雲氣花紋,徐徐袅袅燃着香。煙氣缭繞,從香爐的镂空山形中逸出,真好似雲氣繞仙山。

香是海蓮香,淡雅清韻,較之普通蓮花又多了幾分海氣溫涼。月餘川憑感覺挑的,他覺得孟往不會喜歡太馥郁的香。

八仙桌上擱着一壺酒,還有精致的仙馔佳品,孟往用了一些點心,酒卻絲毫未碰。

許是感受到月餘川盯着那壺酒直勾勾的眼神,孟往道:“你若是酒量好,想喝就喝吧,不必拘着。”

聞言月餘川倒也真不拘束,坐下來給自己滿上一杯。酒量好,那當然了,自己可是千杯不醉。

忽而又覺得表面的禮數自己還是應該周全些,便朝着孟往道:“是好酒,大人不來一杯嗎?”

孟往搖搖頭:“不了,不勝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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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月餘川也不再問,自顧自喝起來。知意樓財大氣粗,宴客的佳釀自然是上品,桂酒椒漿,清冽醇香。

月餘川不禁有些為孟往感到惋惜:“孟大人不醉酒,未免少了些樂趣。”

孟往笑了笑,坦然應道:“那你錯了,我醉過的。”

他确實醉過,不過也僅有一次。

晤虞極陰之體,易招陰邪,惹纏身,亂心神。

因此不得不尋些方法來護靈,他與首領宮旭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宮旭不願見他長久受此折磨,便诏令全族,凡有能助大祭司者,當享全族之敬,配位長老。

後來便有人為此費心思,采醴泉于春華,曝百谷于夏陽,貯于天地精華之地釀成了這樣的甘美之物,取名曰“酒”。

那還是世間的第一壇酒,試過之後便被獻在了他的桌上。酒性烈而陽,暖身驅寒,亦可沖煞辟邪,無奈他酒量實在糟糕,只一碗便醉了許久,還被人看了笑話。

喝酒誤事,後來便再不敢碰,最多也就淺抿幾口。

說起來酒這東西還是因為他才誤打誤撞地被研制出來,他不是第一個喝酒的人,卻是第一個醉酒的人。

雖然酒沒能助他護靈,卻受到了族人的喜愛,因此代代相傳至今。

……

孟往看上去就像是十分嚴于律己的一類,仿佛時時刻刻都要保持清醒,月餘川想不出他會在怎樣的情形之下醉酒。

醉過跟醉,還是不一樣的。不過人各不同,不能強求。

……

從另一朵海蓮花上傳來悠悠小調清歌,漸漸近了。孟往覺得有些熟悉,細聽,唱的是——

“隔雲端兮魂夢殇,喚奈何兮舊牌坊。碧落天,走黃泉,三生石旁斷青煙……”

那分明是綿長憂傷的曲調,卻被唱出了溫軟細膩之感。但孟往關注的倒不是這個,他知道這首曲子,這是陰間冥地的小調,如今卻在天陲野被輕輕吟唱。

有點奇怪,也有點意思,此人可以一見。

不過當那人真的被請過來的時候,孟往還是吃了一驚。

紅色海蓮花緩緩降下幾片花瓣,來的人踩着花瓣登上花盤。

水藍輕衣雪滾邊,他也是一頭白發,只是頭頂兩只毛茸茸的耳朵暴露出他狐族的身份。狐族出美人,他生得好,眼睛偏圓,不像其他狐貍的眼睛狹長,卻自有一番味道。

或許他知道這個人是誰,孟往想到。

——傳聞知意樓的頭牌花魁顏春便是個男狐貍精,國色天香,柔若無骨,溫柔勾人。

只一樣,他曾公然表示自己好美色,不願意随意接客,要接便只接姿容上佳者,無所謂身份和報酬。

唱冥地的歌曲,孟往覺得至少該是只鬼吧,沒想到是仙,仙匪也是仙。

“奴家顏春,這廂有禮。”他福了福身,一舉一動盡顯嬌柔。

孟往徑直問:“那首曲子是《隔雲天》”

聞言顏春微微一頓,巧笑倩兮,晶藍眸華流轉,柔聲道:“知意樓人來人往,那是奴家偶然聽來習得的。”

見狀孟往不好再問,這情況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不想跟知意樓的人走得太近,尤其是這只狐貍,總隐隐透露出幾分怪異,雖然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麽。

他剛想喚人客客氣氣地将人再請出去,孰料顏春好像對他格外感興趣。

“這是奴家最喜歡的曲子,每每唱起卻無人能賞。”他擡眸看孟往,幾分楚楚,“公子既然能聽出來,莫不是奴家知心人?”

孟往眼皮跳了跳,一旁的月餘川怔了怔。

顏春說得很含蓄,但是又好像很耐人尋味……

自己明明沒有露臉啊,姿容未知,孟往心道,應該不是那個意思。

顏春茸茸的狐耳動了動,眨了眨勾人的美目,又試探性地向前挪了幾步。

孟往沒有動作,只是周身氣息顯出幾分陰冷,希望這只狐貍能夠識趣地離開。那畢竟是知意樓最看重的頭牌花魁,他還是要客氣些,不好做得太難看。

顏春以袖掩面,微微嘆了口氣,似有些幽怨:“奴家不過是想請公子給幾分薄面,共賞一曲罷了。”

說着他便向那八仙桌走了幾步,想伸手拈一塊點心,只是實在弱不禁風,一步不穩側身軟軟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撲到孟往懷裏。

幹嘛呢幹嘛呢這是要!?

月餘川眼疾手快,在孟往還沒有動手之前閃身擋在了他身前,毫不憐香惜玉地拂開顏春。顏春這下是真站不穩了,靠着八仙桌桌沿才沒有摔在地上。

月餘川抱臂勾唇:“小美人,我家大人不想跟你玩,不如你考慮考慮我,嗯?”

孟往被他護在身後,心頭一跳,只覺得這語氣這聲調似乎有點耳熟?

顏春也不惱,只顯出幾分黯然。正在耗着,有一鬼卒從外邊前來傳信:“大人,知意樓樓主來了。”

顏春微微別過頭去,眸光極輕微地閃了閃。孟往捕捉到這一細節,那眼神像是在回避什麽一般,等他再要細看時,卻已經一切如常,剎那間恍如錯看。

岚些子來了,他自然不好再繼續,顏春揉了揉磕痛的手臂,嬌笑着朝孟往道:“公子改日來知意樓,春兒親自待您~”說完複又抛了個媚眼。

岚些子來的時候正巧撞上這一幕,眼神往顏春身上頓了片刻,複又看向孟往道:“樓中管教不嚴,若有冒犯公子,在下代為賠罪了。”

他知道孟往是誰,因為月餘川的關系。

一得知顏春上了孟往的畫舫,他立馬就趕來了,那可不是什麽好惹的主,顏春什麽都不在乎,但他岚些子不行。

“不曾。”孟往作答。

岚些子那是客氣,表面是賠罪,實際上就是包庇,孟往可不能真的順着接話承認顏春冒犯。

忍石矶大宴這麽大的事,知意樓樓主忙得不行,卻還随時關注着底下頭牌花魁的動向,急匆匆地前來護短,不由得讓人多想。

是擔心顏春做出些出格事來,還是擔心他孟往傷了自家的頭牌,誰知道呢。反正依他看,岚些子跟顏春怕是有些交情,而不只是上下屬那麽簡單。

不過為了掩飾自己的尴尬,顯得自己不是專程為了私事而來,岚些子還是借着這個機會與孟往聊了些公事。

“晚些時候各方勢力将聚于沙島,願者便來,不願露面的就将海蓮花畫舫停靠于四周,公子随意。”這是在确認他們即将共同制造的好戲。

孟往禮貌地點頭示意:“那就先謝過樓主大人盛情,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岚些子尚有要事,不便久留,帶着顏春離開了。

孟往頗有深意地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岚些子這個合作夥伴他并不能真的放心,但他是目前看來最好的選擇。

他們純粹靠着利益相勾連,也都相互存了些戒心,不過這也夠了,完全真誠本就是不可能的,利益就是最好的黏合劑。

反正他也留有後招。

沙島是忍石矶瀚海中央的一處島嶼,如今離晚間沙島宴會還有些時間。

他心思重,遇事向來是微毫不放。想起來還是覺得顏春不像只簡單的仙狐,氣息詭異,又總是給人以軟綿綿毫無力道的感覺。

随即他微微挑眉,轉身朝向又開始飲酒的月餘川,谑道:“看不出來,還挺風流?”

“咳……”月餘川有些嗆到。

一不小心本性暴露,這怎麽解釋呢?只好打了個哈哈應付了事:“這不是為了大人您的清白着想嘛!”

孟:“……”

或許我還是太不了解自己的下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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