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意外

意外

天陲野四季涼爽,物候卻與人間相似,碧波千頃,一湖荷華。從天陲野看人間,應是時至盛夏。

從碧湖那頭吹來的清風還帶着荷花的淡香,翠影團團,鳥鳴啾啾,如詩如畫。

好像在這樣的環境中,一切都放慢了,可以心平氣和。他們在湖邊散步,暫且将正事放在了一邊……

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是你一直守着輪回道,還是後來換給你的?”

“是我一直。”

“哦。”

輪回道沒有被冥府收歸之前,沒有輪回司,也沒有孟婆湯,那時輪回轉世還不用前塵盡忘。

他尋思着,孟往生于宮旭時代,冥府收輪回道差不多是重光時代,中間隔了這幾百近千年,也不知道孟往在做什麽,或許是還未走出地獄。

自有了過奈何前必喝孟婆湯這個規矩之後,人人從頭再來,不論是曾經的愛恨羁絆,或是所知所求,通通忘了個一幹二淨。

譬如道法,精妙艱深不易學,原本可以幾代輪回修得高境,後來卻不能了。有趣的是,遠古還有一位奇人,幾代輪回皆是大祭司,其通鬼神傳聞已經修到了能與天道對話的境界,除開晤虞能排上大祭司榜首。

思及此處,月餘川側頭瞄了孟往一眼,頗為感慨,那位幾代輪回大祭司可不就是孟往和晤虞的師父嘛,空候大祭司。師父是輪回大祭司,大弟子晤虞是陰命大祭司,後面的弟子還有拿下輪回道的主事,這一師門的都怎麽回事,淨出些能人。

還有便是,天庭衆仙中來自遠古的不少,若要将他們最讨厭的人排個一二三四,晤虞能占第一,孟往估計能排第二。

不由得啧了兩聲,這倆師兄弟……不容易。

正好說起了輪回道,孟往略凝了凝神問他:“六道之一的天神道,你怎麽想?”

他笑了:“若說沒有觊觎之心,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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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很坦然,一點也不掩飾野心,天神道向來遭衆神仙觊觎,孟往心知肚明。

“天神道在我手中,我雖然是鬼,但從來沒有為難過那些有仙資的亡魂。我自诩公正,該成神的成神,化鬼的化鬼,走人間的走人間。”

所謂神仙,神就是仙,只是叫法不同。

他伸手拂開肩上沾上的一片綠葉,宣誓主權:“六道歸我,不歸你。”

“自然。”

天庭觊觎天神道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還不是奈何不了孟往,這個問題沒有什麽好争。

不過孟往說他從來沒有為難過那些有仙資的亡魂,他倒是有心想否認一下——這是不對的,你為難過我。

他已經脫離了臨桑的身份,便不好明着提起,只好迂回着繞了一圈:“你允許他們成神,那有沒有遇上一些離經叛道的?”

和風微微沾了碧湖的水氣,徑道上稀疏鋪着落下的木葉。

孟往想了想,走天神道的都是人中龍鳳,極少,但百萬年來還是有一些的。若是可以,誰不願意飛升,但離經叛道的還真有。

“有一個,”他說,“你認識他。”

“誰?”

“臨桑。”

……

如願聽到想聽的答案,月餘川順手掐了一朵旁邊的花,看來自己的離經叛道給孟往留的印象很深,他好奇孟往怎麽看待自己,便裝作随口一問:“他怎麽了?”

“他在冥地徘徊了許久,要求走人間道,直到死後七七四九日,再不過輪回道投生就只能化鬼,才迫走天神道。”

走天神道不一樣,不必喝孟婆湯。能飛升為什麽不飛升,孟往不理解,仿佛成神是一種委屈。

奇怪的。

“不想飛升是他自己的事,你為什麽不允他?”月餘川忍不住發問,自己多年來的疑惑或許快要解開了。

自己費盡一生定這天下,三界既分,往後人們可以專心地生活,不必再深陷戰火厮殺。

他其實在世時,就拒絕了天道降下的神約。他看得開,不害怕磨滅前塵,自己已經耗盡所有,完成了作為極陽首領的使命,寧願生生世世做個凡人,好好愛這人間。

可沒想到還是被孟往逼着走了天神道。

沒等孟往回答他的問題,他莞爾:

“我理解他,成神固然好,但對俗人來說,修清心道,傍無情身,不見得是樂事,從此高坐蓮臺,了無悲喜,我也做不到……”

他将臨桑放在了俗人的位置上。

孟往有些驚訝,還以為臨桑已經足夠離經叛道,如今眼前卻還有一個,不過聯想到月餘川平日裏的行為做派,也的确當得起“人間浪子”的名號。

他的溫柔開在紅塵。

“你們是同類。”湖面映出一片午色光影,在淺漾着的水波中粼粼,有些刺亮,他別過眼。

“你愛着人間,人間也不曾辜負你。”他就不一樣,人間雖美,但人心難測,他讨厭的。

所以你被辜負過?

月餘川忽然想起和孟往在人間相識的時候,孟往顯得極為不适和排斥人間,仿佛每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藏着刀。

月餘川連忙補了一句:“各有所願罷了,人間不一定就好。”

月餘川很照顧人,他透過這句話在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孟往搖搖頭,反駁了他的安慰。

“他們抛棄了我,我也背叛了他們,這很公平。”所以也可以不談辜負,也可以看成一次合乎道理的你來我往,就算作一切都毫無過錯。

月餘川若有所思,也不再多問。

……

扯得遠了,孟往不想再談這個,但他還是要回答月餘川的問題,為什麽不同意臨桑的要求:“他想走人間道是他的事,能不能走卻不是他的事,不是我逼他。”

“哦?”

“他是天生神命,仙資非凡,人間道容不下他。”

“啪嗒”,月餘川一腳踢開路上的一顆小石子,那小石子徑直撞上了道旁的樹幹,拐了個彎蹭在了地面上。

原來不是孟往為難自己,是合該飛升?他撇了撇嘴……好吧,反正早也想開了。

他正感慨,卻聽見孟往“噗嗤”笑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趣事。他從來沒遇見過孟往沒忍住笑這樣的事,眨了眨眼萬分驚恐地去看他,總不能自己就是那個笑柄吧?

他聽見孟往說:“你不知道,臨桑徘徊在冥地的時候,冥王來找過我。”

“然後呢?”

“他問我說,要不要把臨桑留下來。”

月餘川突然停下腳步來,有些發怵,大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聲音有些發澀:“留……留下來做什麽?”

怎麽反應這麽大,孟往不解,這就被吓到了,那後面的還能說嗎?

他也停下腳步來,微微側身對着他。

倏然一陣疾風掠過,湖裏的荷花搖曳生香,從頭頂簌簌然落下木葉,伴随嘩嘩聲響,他修美的手指夾住一片從面前飄過的落葉,不緊不慢到仿佛在談論今天天氣真好:

“自然是留在身邊,做男寵。”

“……”

月餘川好久沒這麽哽過了。

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離成為孟往的禁脔只有一步之遙……仰頭長舒了口氣,其實飛升真的挺好的,我沒意見,謝孟大人不殺之恩!

可是轉念一想,他不懂冥王為何有此一問,自己跟孟往又有什麽關系?

“……為什麽?”強裝鎮定,他扯下玩着的花朵的一片花瓣扔掉。

沒回答,但也不再停留,孟往舉步向前,他跟上,又扯了一片花瓣扔掉,再問了一遍。

“這個後生,我很喜歡。”

……

那時冥王攜卷了一地曼珠沙華,親自來輪回司跟他聊……

“三界已分,鬼族不再踐踏人間,孟往,你跟天道下賭約的時候,本王只當你瘋了,什麽都敢豁出去。”

“我是瘋了,王爺。”他只是笑,什麽時候染上瘋狂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跟天道賭,就像玩一場基本沒有贏面的游戲,但他就是敢。

長眉微挑,眸色幽微,指尖撫過自己的眉眼,聲色輕慢:“刀尖舔血,很刺激,我很喜歡。”

“但他沒有讓你輸,恭喜你,保住了一縷魂魄。”冥王看他,似笑非笑。

“怎麽樣,黃泉寂寞,你不排斥他,他也生得極好,足夠配得上你,要不要考慮考慮,把他留下來,留在身邊陪你?”

彼岸妖美,他帶着一貫的森羅邪氣:“反正是你說了算,他反抗也沒辦法,将人族最尊貴的首領圈禁在身邊,不也很有趣?”

“王爺說笑了,我甘于寂寞,不需要有人作陪。”他其實并沒有見過臨桑,即使是臨桑的亡魂徘徊在冥地,也沒興趣去見一面這個傳奇的後生,他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但冥王的話讓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自己就是被眼前這個陰森的冥府之主盯上。冥王這家夥,有點怪癖,專愛收集各種對手,怎麽到了如今,連自己贏不過的對手也敢這樣對待?

“王爺也不要想着扣着人家了,他是極陽,跟我不同,”他既諷刺又警告道,“王爺就不要插手了,這是輪回司的事。”

“好吧,你想怎麽辦?”被孟往窺破心思,他也無法。

“我會送他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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