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試探

試探

天陲野,輪回境——

“你們主事怎麽回事,這麽放得開?那些有關他和莫及城城主的言論到底是真是假?”商女大踏步走進正殿,一撩衣袍坐上了主位。

“商夫人,別人不相信,您不能不相信啊,我們主事清清白白,是什麽人您還不知道嗎?那些都是計謀。”呂黯奮力解釋道。

黑蛇逶迤過來,攀上了她的手臂,她嬌笑了聲:“我聽說莫及城城主是月老,你們主事調我上來代理輪回境,我本以為來之後是兩位姻緣執事間的鬥争。”

輕嘆一聲略顯惋惜:“莫及城也重新調換了主将,是誰啊?”

“還未曾透露身份。商夫人,孟大人還特意叮囑,要您格外當心桀族,輪回境周山的機關幻陣大人已經重新布置過了,但桀族中有精通古道法者,不可不防。”

“怎麽了,有認識的?”撫着黑色虺蛇,從呂黯轉述的話中敏銳地察覺到不同尋常,她稍微坐正了些。

兩人都熟悉孟往,也沒什麽需要避諱,呂黯颔首道:“是大人曾經的師叔文起。”

“……好像有點印象,”順着回想了片刻,商女沉思道,“記起來了,三長老啊,孟往九歲即位,因為年齡小便由空候大祭司的師弟文起輔佐,竟然是他?桀鬼由陰魂而生,他怎麽淪落至此?”

“……這,”呂黯遲疑了會兒,才回道,“他是在燕煌之戰中犧牲的……”

“燕煌之戰……”本來有些埋怨呂黯說話不爽快,聞言商女自己倒也遲疑了。

燕煌之戰,上古幾千年間最大的敗績之一,可以說是孟往身敗名裂的導火索。

燕煌之戰流血漂橹,浮屍遍野,死傷之士不計其數,孟往罪責難逃,也難怪文起誓要針對孟往了。

商女放開自己的護靈蛇,讓它一邊玩去,謹慎道:“我将門出身,不精道法,把輪回眼的那批鬼道調一些出來,加守輪回境外關。”

上古作戰,道者與武者相配合,道法與武法相輔相成。道者以祭司門為尊,祭司門以大祭司為首;武者以将門為尊,将門以首領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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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陲野本就混亂,還要跟上古事相牽連,商女有些頭疼,孟往忙得很,遞過來的差事也沒有好辦的。

不過算了,還算有趣,她重又斜倚回去,轉着腕間的一對赤金描鱗斬絲镯,莫及城那邊未透露新任主将,她也不打算透露。

“管他是誰,照打不誤。”

***

孟往日常拜訪翎玉,并确認她沒有脫離人道化鬼的跡象。

不過這日還未踏入主院,就先聽見了小孩子的咯咯笑聲,自然是翎淩。他走進來,一眼瞧見了逗孩子的月餘川,翎淩很親他。

哦?哄自己的時候那麽生澀,哄小孩子倒很有一套?

他抱着翎淩,轉頭看見孟往來了,笑着招呼他:“哦,大祭司來了?”

巫穆柯的人都稱他大祭司,可不知怎地,這個稱呼從月餘川嘴裏說出來,感覺跟其他人不一樣。

“原來已經認識了?”翎玉坐在一邊,目光從翎淩身上移出來看這二人,“前幾日阿曼跟我說,她從大祭司院外經過,地上一片桃花瓣,想來二位已經見過了,我還不信呢!”

應該是月餘川來找自己那天晚上落下的桃花雨,沒想到卻被人留意了。

孟往:“最近認識的。”

月餘川:“以前認識的。”

兩人異口不同聲地回答,話音剛落,氣氛反而凝住了……

翎玉怔愣了一瞬,随即笑了,給他們打了個圓場:“管什麽時候呢,左右當下有緣。”

孟往月餘川二人只得點頭稱是。

“淩兒,快別要上仙抱了,都這麽大的孩子還要別人抱,羞死了。”

翎淩眨巴了眼看着自己娘親,轉而摟住月餘川的脖子以示拒絕。月餘川穩穩托住懷裏的小孩,笑:“無妨,他又不重。”

“上次來的時候淩兒還是個小包子,現在都這麽大了。”饒是不受歲月折磨,也感慨人世。

上次?

月餘川在感慨,但落在孟往耳裏就有了其他值得思量的意味。面色不顯,心裏卻繞了個大圈,月餘川來了這裏一次又一次,是當月老太閑了,還是作為谕神……不得不來呢?

要懷疑月餘川實在是很容易,臨桑是巫穆柯谕神,月餘川反而來了,這其中總該有些解釋吧?

感受到孟往若有若無的目光,月餘川微頓了笑容,要猜到孟往在想什麽也很容易,畢竟自己給出的破綻太多了……

“歲月不饒人吶,”時辰尚早,天氣還沒有完全熱起來,适合閑話,翎玉調侃他,“上仙這麽喜歡小孩子,有沒有打算娶位神女回去,自己生一個?”

“……啊?”突如其來的問題。

翎玉和孟往在一邊同時好整以暇地看他,孟往火上澆油:“你可是月老,怎麽不給自己牽條線?”

“那怎麽一樣呢,孟婆的湯自己也不喝呀,對嗎,大祭司?”他有些挑釁地揚眉,随即展現了一貫的嘴甜,“況且其他孩子哪有我們小淩兒可愛,不要也罷!”

“上仙真會說話,”她笑得眯起眼,轉而調侃孟往,“大祭司呢,可有心上人了?”

孟:“……”

還是該想到這出的。

風水輪流轉,月餘川順心了許多,誓要報複方才孟往火上澆油,怼了一句:“大祭司別不好意思說嘛,給你牽線哦~”

如何不懂月餘川的意思,禮尚往來麽,孟往無聲地投去一個威脅的眼神,也行,你敢牽線,我就能灌湯。

“我還年輕。”他扯了個答案。

月餘川心裏直哼哼,你年輕,鬼都不信。

點到即止,翎玉也不過多打探,起身将翎淩從月餘川懷裏接過來,告辭道:“部族司學嚴格,到上早學的時辰了,我送他過去,你們自己玩吧。”

……

“好辛苦啊,還要上學,”月餘川叼了根草,慨嘆,“要是每天逼我上學,我能用眼淚把學館淹掉。”

“上古治學亦嚴,難道你以前學習的時候,淹了學館?”

本來懶着的月餘川忽然凜了心神,孟往這不是要開始試探了吧?

上古本就重學,但是……他還不一樣,他因着極陽命格,自小被确立為人族少主,朝着首領的方向培養,背負族人希望,那學習強度和內容超乎尋常。

“那當然了,誰讓我貪玩,為這事沒少哭過……我那是學怕了,現在是觸景生情。”

“哦?那你跟我說說,都學些什麽,讓我瞧瞧跟我們祭司門的學的有什麽不一樣?”

啊這,孟往斷然是在試探了,他哪知道普通孩子學些什麽呀,況且都過了百萬年了,他連自己學了什麽都記不全,便真心實意地回道:“我忘了……”

孟往質疑:“這也能忘?”

他不解:“這怎麽不能忘啊,你記得嗎?”

孟往:“我怎麽不記得,《上兵》《要略》難道不是所有人都要學的基礎嗎?我現在都還能背。”

月餘川朝他豎起大拇指:“……你行。”

自己這試探方向好像有問題,孟往暗自思量,這對學習也太不上心了吧,怎麽混過來的?還是說是自己太嚴于律己了?

他陰氣太重,才出生就克死了母親,父親是武者,死于人鬼戰亂。因着極陰的體質,他被空候大祭司收為弟子,自小養在大祭司帳下,當做未來大祭司培養。

族人太期望有一位陰命大祭司來帶領他們走出困境了,他壓力不知道有多重,那時甚至察覺不到自己也是個孩子。

空候大祭司離世,自己即位的時候,也不過才九歲。九歲的年紀,正式背上全族的命運,沒人知道他有多害怕。

……

“你生在臨桑時代,可有幸見證平戰亂、分三界的時候?”他換了個方向試探,但也真心問這個問題。

臨桑時代,那是最好的時代。

“有幸,不過之後沒多久,就……”怎麽說委婉一點呢,“嗯,就駕鶴西去了……大概是積勞成疾吧,畢竟我這麽任勞任怨兢兢業業的。”

他這是說的真話,上古跟現在還不同,未分陰陽,陰陽之氣渾濁,毫無交替的規律。為了分三界,必将陰陽分離,使陽氣上升,陰氣下降,遂成了天、地和人間。

鬼族戰敗之後,三族同意分界,但分陰陽極損心脈,艱巨非常,不是誰都可以。他為分陰陽定三界耗盡了生息,之後不久便咳血而死了,年僅二十一歲,無福看這自己親手創下的人世安康。

……

遭不住孟往深深淺淺的試探,孟往就喜歡玩些陰的,他生怕自己什麽時候沒反應過來跳進坑裏把自己交代出去了,便直接将自己想好的說辭提了上來:

“我将門出身,臨桑首領手下大将,跟他走得近,故而事多,死得早,好不容易擺脫了他,沒想到飛升之後還是倒了黴,還要替他代理巫穆柯,造孽啊!”

孟:“……”

有這麽說話的嗎?

可是月餘川對臨桑太過了解了,簡直知根知底,孟往還未完全打消疑慮,就聽見帶上了哭腔的說話聲,登時驚得不行。

“啊嗚嗚嗚……他真的好累好辛苦啊,首領太難當了……我也好累好辛苦啊嗚嗚嗚……”他仰着臉,眼淚在眼眶了打了個轉,堅強地沒有流出來。

含淚瞅見了孟往一言難盡的神色,為了防止自己丢臉丢到家,連忙嗚咽着解釋:“我真的不想哭……但我控制不住啊嗚嗚嗚……”

完蛋還是暴露了自己哭包本色……

“嗚嗚嗚臨桑真是個為民造福舍己為人的大冤種……”

孟往實在為這樣又誇又罵的架勢震撼了一把,心想:“我覺得你很造孽,但臨桑手裏有你這樣的大将也很造孽……”

心裏這樣,他還是伸手想拍拍他,月餘川順勢把孟往扯過來擦了擦眼淚,并收獲了一頓不溫柔的教訓。

……

“你離開了天陲野,那莫及城的新任主将是誰?”覺得話題不對,孟往也放棄了試探,随口問一問天陲野。

委屈地整理好自己,他接話:“哦,是重光前輩。”

“重光?”聞言孟往卻反應不小,氣勢一凜拽住他,月餘川吓了一跳,“你們怎麽能調重光過去!?”

“怎麽不能,重光怎麽了?”

心道不好,孟往緊着眉頭松開他,郁悶道:“輪回境的新主将是商女,你知道她是誰嗎?”

商女,不是姬名山的夫人嗎?可按孟往的意思她還應該跟重光有關系,月餘川愕然,怎麽這還腳踏兩條船呢,還踏了兩條大船!?

眼裏因八卦之火而亮了亮,孟往一瞧,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定然是想到了些旖旎豔情,他又氣又悶又無奈道:“你腦子裏成天都在想些什麽不正經的?”

啊,不是這樣嗎?自己就是個月老能有什麽壞心思?職業習慣嘛。

孟往忍住了想要揪着耳朵跟他講清楚的沖動:“商女是重光的女兒!重光時代的人族第一将!你見了還得叫一聲前輩。”

人族女将?很有來頭,但現在不是關注她有多麽厲害的時候。

月餘川也跟孟往一塊郁悶了,天陲野中的輪回境與莫及城兩方繼出了主将私情的事後,又即将上演父女相殘的戲碼。

月:“怎麽辦?”

孟:“不知道……”

還能怎麽辦,就……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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