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荼蘼
荼蘼
地府有雙花,一曰彼岸,一曰荼蘼。
他生得出挑,雖然不是族人最喜歡的類型,但在鬼界卻最是勾魂奪魄。他剛入鬼地的時候,沒權沒勢,又是曾經的鬼族死敵,身份敏感,尤其遭鬼界衆元鬼排斥。
舉步維艱,衆鬼多懷淩.辱之心,因為美色遭觊觎也是常事。
他印象最深的,自己剛掌控輪回道的時候,一片嘩然,衆元鬼紛紛發難,要求他交出輪回道。那段時間冥府混亂至極,冥王穩坐高臺,只是笑盈盈地欣賞這一場鬧劇。
這場鬼界大亂,以争奪輪回道為始,以元鬼與人鬼相互攻伐為程,以孟往的絕對勝利告終,被稱作——落河之亂。
落河之亂中,與他對立的衆方以煊族為首,兩方相見,煊族少主便對他生了邪狎不軌之心,并揚言孟往此人,将來必是自己掌中物,帳中嬌。
後來孟往不慎失策,落入煊族之手,還真的差點就成了身下承歡的玩物……
他永遠忘不掉,那種黏膩放肆的打量獵物般的目光,充斥邪念欲望的笑聲,撫上他肩頭的不安分的灼人的手,還有鋪散在床榻之上的淩亂白發……
如果不是輪回司的救兵及時趕到,估計他之後還要更瘋魔一些。
再後來他将那些反對者全都壓了下去,将輪回道緊緊握在手裏,坐穩了輪回司主事的位置,權重冥府。在一次鬼族大宴中,又遇上了煊族少主,他都懶得多說兩句,有仇報仇,公然命人将他的手剁了下來。
無人不懼。
對孟往來說,美貌只有在權勢的庇佑下,才有那麽一點點的可看之處,至少他再也不用擔心被輕賤欺辱。
強者從來不用在乎弱者的目光,那些人觊觎的,便只能從他,變成了他身邊的輪回司主事夫人的位置。
地府雙花,也是從那時才開始有這個說法,孟往這美中帶煞的地獄花,鬼偏愛着他,也敬畏着他,人送美稱——鬼見笑。
鬼見笑,荼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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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臂上還存留着月餘川的熱度,深知自己是被調戲了,孟往一時語塞。月餘川自然不能跟煊族少主相比,他們的行為性質也不相同,不過孟往還是忍不住斜斜瞥了一眼月餘川的手,暗自感慨自己的變化。
若是在自己最瘋魔那幾年,這手估計留不住了,可見如今自己還是收斂善良了許多。況且跟一個嬌嫩可愛的小後生計較,多不體面,多沒風範。
于是乎,老前輩孟往大度地包容了月餘川的“有心之失”。
“應該是客棧的客人攜帶了楊木灰,不過……”
孟往一語未畢,便被月餘川一拉拉過了街角,指尖捂上了他的唇,堵住了語言,示意他不要說話。
孟往一愣,随即會意,乖覺地原地不動等他觀察情況。須臾,月餘川才回過來敘述道:“方才有人從翎曼家的客棧出來,披着黑鬥篷,看起來很可疑,不像是正常活動。”
深更半夜的披鬥篷出來活動,自然有問題,雖然不知道是否跟巫穆柯有關系,不過謹慎一點總是好的,兩人一致決定跟過去瞧瞧。
各自隐蔽,朝着那人走遠的方向跟了過去。從房頂上一躍而過,孟往遠遠瞧見了那黑衣人的背影,身形纖長,更像是個女子。
空氣中随風浮來的楊木灰更明顯了,沒有具體的情景,他一時想不起來楊木灰代表什麽,或者還有什麽他未知的含義也說不準。
彎彎繞繞跟了一路,到頭了,是一片柳林,他們二人擇了個隐蔽又便于觀察的角落掩藏好。
柳林深處有兩個人在談話,其中一個是方才的黑衣人,另一個身形魁梧,寬大的黑鬥篷遮掩了面容。
但楊木灰的存在很明顯,孟往微微側身,眯眼。
“大祝巫好魄力!我這才剛來,連屍體都還沒安置好,大祝巫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可見是焦急擔憂得很啦。”
大祝巫,是翎玉?孟往微微撥開遮眼的柳條,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言年告誡過我,不必對你們手下留情。我也早就說過,我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你若是識相,就該盡快離開這裏。”
“我若是不識相呢?大祝巫別忘了,您的兒子身上還流着屍族的血液,就這樣流落人間未免可惜,您不打算讓小少主認祖歸宗麽?”
屍族?竟然是鬼,孟往淺淺颦眉,他知道翎淩有鬼族血統,但沒想到竟還是鬼界高門之後。
屍族擅控屍,是從上古就衍化出來的元鬼族群,上古葬禮沿用火葬,不僅是有着對烈火的崇拜執着,也因為屍族,為了防止屍族控屍殘害人族。
難怪今天巫鎮上來了個趕屍人,利用控屍的能力扮作人間趕屍人,倒也是合情合理。
他跟屍族沒什麽大的淵源,鬼界大族基本都參與了落河之亂,曾與他為敵,但之後他的鬼族身份得到了認可,便也相安無事了。
但他記得,屍族曾經接回了一個流落人間的子嗣來繼任本族的少主,還不久,也就是六年前,而那個人,叫言年。
他記得這個人純粹是因為覺得有意思,言年來輪回司求見過他,他也見了,是個俊朗的後生,鬼氣不重,反而很有人味兒。
對,還有很重的楊木灰。
……
“淩兒跟言年不一樣,他是人。若不是當年你們為了逼迫言年返鬼界認祖歸宗,在淩兒身上下了歸元咒,淩兒怎麽會到現在都人鬼不定地活着!我警告你,別再拿這件事來當籌碼,要淩兒做鬼去屍族給你們當棋子,任你們擺布,絕不可能!”
一腔激憤,言罷翎玉轉身就拂袖離去,那屍族的黑衣人卻緊逼:“若是算起來,還得稱您一聲少夫人呢,既然大祝巫不肯松口,那就別怪屍族不留——”
“嘩啦”,孟往一把向下拽下身側的柳條,制造聲響,突如其來的異動驚擾了深夜柳林中密談的人。
“誰!?”那黑衣人立馬警覺,看架勢一言不合就能開打。
“唉,竟然被發現了,閣下真是敏銳。”孟往從衣袖上扯了一截布料給自己蒙上,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毫無波瀾,亦毫無偷窺別人的虧心之感。
這麽能來事兒?竟然有幾分狂野叛逆的味道,月餘川微微愣住,內心贊嘆了一番,仍舊隐蔽着靜觀其變。
“你是巫穆柯的族人?”那屍族人透過黑夜瞥見從柳林另一方走來的孟往,從他的裝扮推測,語帶嘲諷,“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閣下莫不是心裏有鬼,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吧?”
“的确如此。”孟往坦蕩接受了他的嘲諷,也不急也不惱,倒令對方忽然有些摸不着頭腦,哪有這樣直白就承認自己心裏有鬼見不得人的?
衣袍掃過土地上的野草,發出窸窣聲響,他分枝拂柳而來:“閣下別動怒,在下只是路過罷了,雖然不清楚閣下的身份,不過既然談到屍族,在下有一事未解。”
“屍族,很缺人嗎?”
很難有人能像孟往這樣,用既嘲諷又真誠的語氣問出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翎玉緊接着孟往陰陽了對方一句,語氣不善:“缺得很,不然怎麽會連流落在人間的棄子都不放過。”
孟往一出現翎玉便認出了他,本就驚詫無比,現在孟往又像是故意來找茬似的,翎玉生怕有事,連忙遞了個眼神示意趕緊一同撤退。
不過孟往有自己的想法,他此行人間本就是因為歸覓的命劫,為了保證歸覓命途安順,不至于脫離人道。如今一看,若是命中有劫,恐怕跟屍族脫不了幹系。
毫無疑問,翎玉與屍族相争,為的是翎淩,一個身負秘密的孩子。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什麽都做得出來,什麽都甘願付出。
屍族既然要搶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不過他也不會。
“不如閣下跟我比試,你贏了,任你處置,不過若是我贏了,連我都贏不了,可見實在沒有繼續争鬥的必要,你就滾回屍族複命。閣下以為如何?”
翎玉眼皮跳了跳,孟往此舉太過大膽,人與鬼相争本就困難,她想伸手攔住他,孟往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安靜又沉着,不管說什麽都是淡淡的,即使是這樣張狂地下戰書。
“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很勇敢,年輕人,”那屍族黑衣人只當聽了個笑話,“今日不想動武,放你一馬,你們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略一沉吟,極快地朝月餘川的方向飄了個意味不明的眼神過去,孟往便真的帶着翎玉回身離開柳林,一前一後,不再逗留。
未滿百步,身後倏然傳來幾聲骨裂,再回頭時已是一堆破碎骨箭在地。翎玉吸了口氣,孟往若有所思,擡眸見着月餘川從那邊走過來。
“讓他跑了,真是玩不起啊,”他随手轉着一節柳枝,“讓他比試的時候不願意,說什麽不想動武,現在別人要走了卻來背後偷襲,虛僞至極,沒意思。”
翎玉滿腹疑惑,剛想問候兩句,月餘川卻走過來一把攬住孟往的肩,笑吟吟道:“不過嘛,大祭司願意以後背示人,還是信任我的吧,嗯?”
孟往冷漠地拂開他的手,不就是打落從背後偷襲來的骨箭,嘚瑟個什麽?
“就你話多,趕緊回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