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宿山

宿山

“議和書都簽完了,你還賴在這裏做什麽?”

“輪回境可不是想來就能來的地方,這不得多待一會兒?”

他們是在莫及城商定議和的,按規矩正式簽訂議和書便應該在輪回境。來一趟輪回境不容易,簽完就走,多敷衍啊……

他賴着不走,孟往也懶得理他,短短時間之內又接了好幾本呈上來的折子。月餘川不由得再次感慨孟往的日理萬機。

“你這陣仗,裏三層外三層地将桀族陣地圍了個密不透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有什麽深仇大恨呢。”

孟往将目光從折子上移開盯了他一眼,憑此言,月餘川應該是知道他跟桀鬼是沒有什麽仇怨的,有的只是跟文起的那點恩怨罷了。

商女代理輪回境時,依他所言以守為主,而他重返天陲野已經快接近一個月,反攻桀族到這個地步,一副勢不兩立的樣子——他要逼文起現身。

“你知道的太多了。”他随手扔下折子,沉靜的眸子透不出情緒。

“那怎麽辦?”月餘川托腮笑吟吟地看他,“要滅口嗎?”随即歪了歪腦袋擺出一副引頸待戮的樣子:“以你為重,悉聽尊便。”

他過分配合,孟往一時反倒不好說什麽,欲言又止,微微動了動嘴唇還是放棄了,只好重新拿了本折子打開。

孟往難得吃癟一回,在逗弄中得到樂趣的月某人心情大好,并認同了臉能不要就不要的人生信條。

“孟大人,你該出發了,別忘了今天還有一場會見。”一道女聲從殿門的方向傳來。

娉婷袅娜,商女還是一貫的妖異,月餘川極輕微地吸了吸鼻子,唯一跟她的蛇蠍氣質不搭的,是還沾染着一股食物香氣,甜絲絲的,是烤紅薯的甜香。

應該是才吃過烤紅薯,被香氣勾起饞蟲的月餘川不禁也開始想念烤紅薯。

诶等?還有一場會見?這一天天的,不是在應酬,就是在應酬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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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要見誰?”話音剛落便意識到不妥,他雖然是好奇,但萬一涉及到了什麽機密事務,就不合适了。

好在孟往沒有感到冒昧,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事,便完整的回了他:“宿山有約,我要去一趟。”

宿山,天陲野的又一方勢力,雖然位于天陲野這樣的混亂之地,卻是少有的超然世外,不與外界相争。

不争不搶,又無人敢欺,宿山主人息宿,是最大的死魂靈控制者。

死魂靈是喪失了靈識的魂魄,沒了意識,便只能任人宰割,或遭其他厲鬼吞噬。那些沒有鬼身的孤魂野鬼,長久如雲漂泊,經歲月消磨難免靈識受沖而漸弱,故而生了死魂靈。

成了死魂靈,跟魄散魂飛其實也沒有什麽兩樣,只是多了一副空殼。

……

孟往囑托了商女些事情便要走,順便給他留了一句請便,他連忙在孟往擦身而過之時拽住他的胳膊,眨了眨美目要求帶上自己一起。

孟往自然是一口回絕。

他複又闡明理由:“宿山立場中立,從來不偏幫任何一方,也鮮少與外界交流,息宿又來歷不明不知深淺,你獨自前去未免草率。”

雖然不知孟往與息宿有約所謂何事,但他直覺,孟往沒有閑心去跟宿山結盟,此事應該與天陲野事務無關,最大的可能便是因為死魂靈。

鬼的來歷比神仙複雜千百倍不止,誰知道這個宿山主人是個什麽貨色,就算孟往有能力解決,他也還是想跟過去。

孟往甩了甩手臂企圖掙開他,他死皮賴臉抱住不撒手。

還是商女跟孟往支了個招,道:“這有什麽難辦的,反正呂黯會跟你一起,你讓他僞裝成你的屬官,一起去便是了。宿山難測,你多帶個人也是好的,況且若是他對你有一丁點的不利之心,大可借宿山之手除掉他,再嫁禍給宿山,豈不兩便?”

此言有理,孟往沉吟片刻,點頭同意。

月:“……”

這麽光明正大地商量如何除掉他,當他是死的嗎?的确是一個賽一個的心狠手辣。

不過好歹得到了孟往的同意,他松開孟往的手臂,打算從座位上起身去準備一下,孟往卻忽然俯身将他堵在座位上,一手撐住扶手,一手擡起他的臉,目光劃過臉頰。

“記得易容,不要露臉。”

“知道,”他擡手,指尖輕撫上孟往垂下來的頭發,笑道,“我見不得人。”

“去了宿山,不要過分打探什麽,”指腹摩挲過他的下颌,低聲警告道,“很危險。”

“聽你的。”

***

月餘川又一次見到了呂黯,并又一次扮成了孟往的屬官。自打知曉月餘川假扮的啓明後,呂黯便多了幾分敵意,幸好他留了心眼,上次跟月餘川閑聊,透露的都不是什麽大事,稍微重要些的都不曾提及,自家主子的絕密之事那更是半分不敢談。

“呂副使,別計較嘛,大家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呢!”

真不愧是孟往的心腹,這脾氣還真是像,要記恨上許久。

“……誰要跟你擡頭不見低頭見。”

他們倆在偏殿等候,孟往跟息宿兩個在正殿談事情。迎面飄來幾位小侍,給他們上了茶,随即又飄飄忽忽走了,了無生氣和感情,是死魂靈煉成的傀儡。

他多看了幾眼死魂靈飄走的背影,略有思忖,控制死魂靈其實跟屍族控屍很像。

“诶呂副使,話別說得那麽死嘛,好歹都簽過議和書了,別傷了和氣。”他幹坐在這裏有些無聊,孟往那邊也不知情況,只好拿呂黯來打發打發時間。

畢竟那是莫及城的城主,能這麽不端架子來說幾句好話,應該算是一種善意,左右又不能得罪,呂黯便也松了沉着的臉色。

勢頭大好,月餘川暗自慶幸,趁機打探道:“你們主事當年沒有去見臨桑帝一面,會不會覺得可惜。”

呂黯迷惑:“這事你都知道?可是大人的心思,我又怎麽能得知呢。”

月餘川可不相信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有些焦急地拿指節扣了扣扶手,一頓哄騙:“那不能啊,許多話不說,但你作為屬官,要學會揣度上意。”

呂黯只是淺淺一笑,道:“也是,當年冥王勸大人扣留臨桑帝的時候,我本來想去給大人望個風,去見一見那位極陽首領,可惜手裏的事情太多,一時不能抽身,故而并未見得。”

月餘川微揚了揚眉梢,等他繼續說。

“那時我見大人似有悅色,便私自揣測大人心裏對桑帝是滿意的,因此我也覺得或許留個人下來作陪是件好事,于是向大人提起過此事。不過大人說,臨桑此人天生向陽,自己并無狎亵輕慢之心。此事便罷了。”

他錯愕一瞬,這個理由出乎意料的,極具君子之風,沒想到孟往對他,連一點點邪念都沒有生過,自己竟然是一種幹幹淨淨的存在。

……

他們二人在這邊無聊,另一邊卻沒閑着——

“主事大人廬山真面目,難得一見。”

孟往很客氣地笑了笑:“宿山主人亦是鮮少現身,難得一見。”

他們非敵非友,曾經從無交集,互相打量對方,各自察覺到了對方藏有的興味。

息宿是鬼,生得一副白面書生相,顯出幾分文弱,倒像是個閱歷尚淺的人間讀書郎。但這個最大的死魂靈操控者,必不像看起來那麽簡單。

息宿看他,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驚豔之色,分明是碎雪般清冷的容色,偏又美中帶着煞,地獄風華。

“我去世得早,不過十幾歲,故而現在還是少年模樣,大概是在……”他說着停下來想了想,想了個事件來描述當時的年份,“是在那位陰命大祭司即位那年去世的。”

孟往微微挑眉,竟比自己還要年長一些,不過他即位時才九歲,那麽小的孩子,都還沒有長開,所以如今息宿見到他,單憑容顏應該也是認不出的。

他們簡單聊了幾句,便進入正題。

“息大人控死魂靈之能舉世無雙,不知是否有幸了解一二。”

“主事大人掌輪回道,獨斷衆生,控的是生靈,那才是真的舉世無雙,如今要了解死魂靈做什麽?”

“生死一念,知死而立生。”

他說得晦澀而高深,顯得真的是來虛心求教一樣。

輪回司急信,近日守軍扣下大批死魂靈,這些死魂靈經過僞飾,竟如同真的生魂一般,企圖偷渡而過,差點亂了輪回秩序。這樣的事情還在接連不斷的上演,能這樣大規模且高妙地控制死魂靈,他不得不懷疑這位宿山主人。

但是息宿跟他素無來往,他不知息宿是否真的對輪回有不利之心,也不知此事是否真與息宿有關,因此這趟宿山之行便只好提上日程了。

“不過是些沒有意識的可憐家夥,要控制還不是輕而易舉。唯一難辦的是天地衆鬼多觊觎這一點可以随心□□的魂魄,不好搶罷了。我不過運氣好了些,才聚了這些死魂靈,得以偏安天陲野一隅。”

這是客套話,聽一聽就罷了,不可當真,孟往也不相信運氣這一說。

“那麽息大人覺得,這種可憐的存在到底還有沒有輪回的可能呢?”

“輪回這種事,是主事大人的範圍了,我談就是班門弄斧,不過真的要談,我倒覺得沒有什麽是不能輪回的。只是限制太多,等時間長了,大家便以為輪回受限,非要具備特定的條件才可入輪回了。”

“這麽說,息大人是在責怪我了?”

他們顯然對輪回的認識不一致,但孟往不欲在這個話題上糾正誰,非議太多,已經失去了匡正的必要。

“不敢,主事大人攝輪回多年,自然是有獨到的見解,非我等可比。”

他笑了笑,道:“輪回一事,不能完美,我明白息大人的意思,不過不在其位不知其事,若是逾越了界線,難免徒增煩惱,添了莫名的禍事。就譬如死魂靈,既死則不可強求生途,這跟人死不可複生豈不是一樣的?這世上,哪有什麽活死人,肉白骨的美事?”

他自認已經說得明明白白,若是此事與息宿無關,就當話個家常唠嗑唠嗑;若是真與息宿有關,他也該聽明白了吧。

息宿回了他一笑,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明白。

他們兩人,一個生途掌有者,一個死靈的最大操控者,叨叨了半天,天色漸漸晚了下來,息宿便順勢挽留他暫居宿山,明日可以帶他游覽宿山,了解死魂靈。孟往想了想便也點頭同意了。

徒留偏殿的二人,各自尋思不解:這麽久了,怎麽還沒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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