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香豔

香豔

嗒嗒響起兩聲沉穩的腳步聲,殿內又陷入一片沉默。

“你說他就是那位陰命大祭司?”息宿沉了沉眸子,流轉過幽晦的暗芒,哪還有方才的柔和文弱之色。少年模樣,配上這樣的凝重神色,顯出幾分老成。

“怎麽,你覺得不像嗎?”

“跟我想的不一樣。”他微微搖了搖頭,還是不敢輕信。

對方低笑一聲,知曉他心中疑慮,支招道:“這還不簡單,陰體天生便有克化之效,你找點東西試一試不就知曉了?”

“……那就試一試吧。”他拿定了主意,複又沉吟,“他對輪回道的态度很堅決,輪回司把守亦是嚴絲合縫,沒有偷渡的可能,複生之力應該也被他隐藏了。”

“所以啊,要逆這輪回,動手吧。”

……

***

待不住的月餘川已經将宿山轉了一圈,宿山景色宜人,流聲潺潺,深山裏泉石相鬥,濺起花白的水沫。還沒有開春,枝葉稀疏,草木蕭瑟,但也不失為養心勝地。

忽然随着迎面撲來的山風逼來一陣寒氣,刺得整個人打了個寒顫,他伸了伸脖子望過去,目光盡處山峰一座,峰底是一處寒潭,寒潭四周凝滿了霜,凍土了無生息,連偶爾飄過去的枯葉都被寒意碾碎,散落。

“熱血男兒”月餘川默默在心中将這苦寒之地标記為禁地,發誓永生不得靠近,随即便飛快遠離了此處。

他本來只是去輪回境簽個議和書,臨時決定随着孟往來宿山,便将那幾個跟在他身邊的小仙官遣了回去跟莫及城裏的兩位祖宗報備,現在孟往要留在宿山,他也要留在宿山,他的兩位祖宗要不高興,他也不高興。

前面商定議和的時候,天色也晚了,他分明也挽留過孟往,但他不願意,現在情況何其相似,但他轉頭就應了息宿。

他有些不是滋味,又對這個不同尋常的宿山主人生起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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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野之內出現了兩個小鬼侍,邊走邊在嘀嘀咕咕什麽。他頓下腳步,宿山之內多是死魂靈,從兵衛到小侍。現在突然見到兩個生靈,感到稀奇,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他耳力過人,隐隐聽見“點心”“藥”之類的,頓時生了疑慮,又見那兩個小鬼侍腳步倉皇,似有貓膩。連忙掩藏好自己尾随了過去,悄無聲息地跟近了,才完整聽得幾句壓低了的談話。

“主人不是那種貪圖美色之人,也不知為何要下這種藥。”“萬一呢,那位大人生得如此,誰見了不得驚嘆一聲,我看準是主人動了心思,要将美人納入帳中呢。”……

他二人各自竊笑一聲,卻忽然被擋住了去路,心神一凝就要呵斥,從土地裏倏然竄出遒勁的枝條,如剎來的寒刃生生将他們淩空紮了起來,

“來,跟我說說,要将誰納入帳中呢?”

……

再早些的時候,有死魂靈去孟往的房間送了宿山特有的點心和茶,這事他是知道的,甚至還想着等自己逛完這一圈就去孟往那裏蹭一蹭。用特産招待客人實在不是什麽奇怪事,他沒想到會有問題,也沒想到息宿竟然如此大膽,敢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他心頭悶着火,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趕,在空中擦出陣陣虛影,帶起的風搖晃了樹梢。

在點心裏下媚藥,還是極烈的媚藥,可是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恐怕孟往早就吃下去了,自己就算趕回去也無濟于事。

可是又能怎麽辦……

火急火燎趕到孟往的住處,哐地一腳暴力踹開房門,只見——

一臉愕然的孟某,顯然是受了驚吓。

他連忙撲過去将孟往拽起來,圍着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神色如常,面色如常,衣衫整齊,再伸手摸一摸,溫度也正常。

偏頭一瞥,桌上擺着幾碟精致的點心,還有一盞茶,好在都紋絲未動。

沒有想象中的香豔畫面,這應該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繃緊的弦驟然一松,他撫了撫胸口籲了口氣。

緩了緩連忙跟他訴苦解釋:“還好你沒吃,那個息宿不是什麽好東西,在你的點心裏面——”

他忽然頓下來,捂嘴咳了兩聲,感受到了自己莫名的緋意,眼中瞬間爬滿驚愕。

“你怎麽了!?”

他的異樣過于明顯,孟往伸手扶住他,卻驚覺接觸到的皮膚燙得吓人,跟他平日裏的溫暖不一樣,是漸漸灼人的,火的溫度。

他一時生了慌亂無措,連忙推開孟往,強壓着心頭竄上來的陣陣燥意,別過頭也不敢去看孟往,生怕離他近了,多看一眼都能釀成大禍。

“不想有事……”聲音比想象中的還要低啞,氤氲開□□的遐思,“就離我遠點。”

該死,他以為孟往沒有用過這些茶點便不會有事了,沒想到還是息宿棋高一招,現在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那個來送茶點的死魂靈,沾染着媚藥而來,弄得這個房間不幹淨,殘下了藥,無色無味難以察覺。

可孟往在這裏待了這麽久,怎麽半點異樣也無?

被月餘川用力推開,他猛地往桌沿上撞了一下,撞得發疼,可也顧不着了。結合月餘川方才沒來得及說完的半句話和目前的狀況,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所以月餘川這麽火急地來找自己,是想救人?怎麽救?

他自诩閱遍無數事,但眼下這樣的事卻真的是頭一次遇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上前去安撫也不是,退後丢下他不管也不是。他對這種藥物毫無了解,也不知有什麽解法,難道真的去找個人給他解決了?

煩躁地房間了踱了幾步,轉頭悶聲問:“如果是我出事,你怎麽辦?”

月餘川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勉強從迷亂的神志中清醒一點,咬着牙從粗重的呼吸中憋出幾個字:“寒潭,後山……”

孟往一凜,立馬會意,捏住他的衣袖拖着人十萬火急朝着後山寒潭飛閃而去。

……

月餘川于短短時間之內便打破了自己才立下的誓言,深入接觸了這個他讨厭的苦寒之地——孟往近乎于粗暴地将他丢進了寒潭之中。

身體的火熱和潭水的冰冷相沖,宛如被牛毛細針紮破了每一寸肌膚,密密麻麻的悶痛刺穿神魂。寒潭很深,他抵不住潭底,只好扒拉着潭沿防止自己沉下去。

“孟往,”他喊了他一聲,聲色仍舊低啞,但好歹有了一點心力來看他,“你問我,如果是你出事,我怎麽辦?”

孟往在潭邊坐下來垂眸看他,此時沒有易容,領口微敞,淩亂惑人;眼尾輕輕勾起,潭水濕了頭發和衣衫,面色有些泛紅,幾滴水珠滑過臉頰從下颌淌下來,不知是汗還是潭水

桃花粉面,香腮雪暖,如今又添绮糜,旖旎含春。

滴答、滴答,深山寂靜,水珠落入水中,仿佛都能蕩開回聲,緩慢、空靈……

心如靜水安瀾,倏然泛起幾圈漣漪,他抿唇,移了移視線,視線落向別處的一瞬間,餘光還是沒有錯過他上下滾動的喉結,以及舔過朱唇的舌尖。

“你該不會是,我說什麽,就拿我怎麽辦吧?”

他以為孟往有事,火急火燎地過來,可是孟往問他怎麽辦的剎那,才驚覺過來自己雖然救人心切,卻一時驚怒交加頭腦阻滞,沒想過要怎麽救他。

但若真是孟往出事,他大概也會選擇寒潭。

“不然呢?”孟往不假思索地回了他,他的确是這麽想的,月餘川打算怎麽處理自己,他就怎麽處理月餘川。

月餘川有些氣悶不樂,又慶幸自己當時沒有嘴欠,說要将孟往丢進知意樓裏随便找個小倌解決了,不然報應到自己身上,清白不保。

可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好人有好報。

“……你為何不受媚藥影響?”

“我陰重,媚藥屬陽,奈何不了我。”

他極陰的體質自然是有好處的,陽性藥物對他不起作用。可是那個死魂靈沾染的媚藥應該不多,月餘川又只吸入了那麽微末的一點點,有反應是應該的,可怎麽反應這麽劇烈?陽重?

他對月餘川感到疑惑,月餘川對他亦是。雖然鬼都屬陰,但畢竟程度不同,一般來說也是會受陽性藥物影響的。況且這次的媚藥又是專門為鬼準備的,性烈陽,按理不應該毫無反應才對,他不知孟往竟陰重至此。

只是可憐了他自己,本就極陽的體質,只會催發藥性,這種東西是半分也不敢沾染,故而一直小心謹慎。如今哪怕只是吸入絲絲縷縷,就夠他受了。

……

“這裏冷,你先回去吧,別在這裏待着。”他勸他一句,艱難地笑了笑,“凍壞了,我要心疼的……”

孟往雖然不在寒潭裏,但逸散的寒氣嚴嚴實實攏了過來,他抱膝坐在潭邊,都覺得自己有成為冰雕的潛質。

“你關心關心你自己吧,沒事,我陪你就好。”他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很有良心的。

又看了眼潭中強壓藥性的月餘川,暗自尋思道,仙人都修清心道,斷然清心寡欲,沒什麽世俗的欲望,定力肯定是一等一的好。況且方才在屋子裏都沒事,現在泡在了寒潭裏,想來是用不着擔心走火的。

月餘川将自己往下浸了一些,潭水沒過鼻梁,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灼灼目光落在孟往身上,竟有些像躲在暗處悄悄盯着獵物伺機而動的獵殺者,蠢蠢欲動。

他又好氣又好笑,孟往此時的好意對他來說并不是美事,若是平日裏孟往願意多陪陪他他自然是求之不得,此刻他反而是真心希望孟往能躲遠一點,不要那麽善解人意。

可是孟往顯然沒有自知之明,沒有意識到他那樣的陰冷美人對自己有多大的吸引力。

這個城府深重的大鬼官,頭一次令他感到了單純。

冰涼的肌膚,出衆的容色,陰重的體質,令人心癢的氣息……每一點都挑逗着他的神經,侵蝕着意志。蠱惑的魔攀附上身軀,在耳邊呓語,叮咛着——他才是你最好的解藥。

……

孟往坐在一邊陷入沉思,絲毫未有設防,也不知道是對這寒潭的效果放心,還是對月餘川的克制力放心。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那雙緊盯着他的淺桃色眸子,已經漸漸被熾雜的欲望燒成了深桃色,濃郁得化不開。

寒潭刺骨,烈藥磨人,眼前人雖好,可惜能看不能吃,反倒成了別樣的煎熬。又是一陣熱浪湧上來,為了孟往的安全着想,他松了手,放開扒着的潭沿,将自己沉入寒潭深處。

天色已晚,幽藍的天色吞噬了明光,深潭透不過亮色,他慢慢沉入潭底,浮動的水光一點一點從眼前消散,落入一片晦暗。身心燥熱難耐,又被苦寒凝滞了血液,四肢百骸仿佛都被麻木裹挾了。

等孟往回過神來,卻發現潭中已經沒了人影,只有淺淡漾開的波紋,偶爾冒起的水泡。他向下伸手探了探潭水,指尖甫一觸上去,寒意便極快地蔓延到全身,他連忙縮回了手,揉了揉自己泛紅的指尖。

不由得心疼一下那個潭中人。

月餘川有苦說不出,心裏卻碎碎念個沒完沒了:

好黑,好痛,好熱,好冷……息宿,你等着,老子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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