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希冀
希冀
“你憑什麽這麽說?”他眸中藏了鋒芒,用力攥緊了手指。
“飯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我自然是敢篤定的。”息宿見他有意再聽,心知有戲,便一一闡釋道,“上仙應該好好想一想,您真的清楚他是什麽人嗎?您根本不了解他,他那般深沉又滴水不漏的陰謀家,最擅長利用身邊一切可利用資源,您也不過是他的棋子。”
“說重點。”他沒心情在這裏聽息宿扯這些利用不利用的,這些一聽便是挑撥離間的話,他只關心孟往跟晤虞的關系。
見月餘川不好糊弄,心性穩得很,息宿也不好繼續挑唆,徑直道:
“晤虞下落不明,幾乎所有的信息都被抹去了,上仙覺得誰才有這樣的本事?孟往神秘莫測,尤其是他的過去,想要查到簡直比登天還難,這是為什麽?
淚海下的輪回之序并不合理,但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只是因為孟婆湯可以幫助他複仇罷了,借此便可以洗去所有凡人對他的記憶。
上仙該記得,上次在天陲野宿山的時候,孟往的屋子裏沾了媚藥,您只接觸了微量可就中了招,孟往就不了,在屋子裏待了許久也毫發無損。
您不會真的以為他只是陰重那麽簡單吧?極陰之體天生便有克化之效,陽性藥物對他根本沒有作用。”
這些理由,說有道理也有道理,說沒道理也沒道理,不痛不癢。更何況息宿的鬼話,本就能随意聽信,有待查證。
“上仙若還是覺得有疑問,那不如換個角度想想吧,晤虞若是沒死,斷然要極力掩藏自己的身份,這麽多年都下落不明,怎麽就偏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還正好是作為孟往的對手存在,這未免也過于巧合了吧?
晤虞一出,天庭和阿修羅都将站隊孟往,這其中的好處可想而知。這樣一來,他既可以擺脫晤虞的身份,還能給自己招攬隊友,這件事對誰的好處最多,利益最大,誰就是主謀。”
他緊緊蹙着眉頭,靜立在殿門久久未動,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游傾實在忍不下去,雖然他對此事也是震驚不已,急于知道答案,但息宿言語中挑撥和利用的意味太濃,不安好心。
“尊上,天庭剛來了信。”他輕聲提醒。
月餘川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不是此事的主責人,天庭來信也會先遞到重光手裏,再由重光遞給他,天庭來信不過是游傾催促他離開的借口而已。
他也無意再留,從錯覺寺帶了滿心思慮離去。
跟晤虞為友顯然對息宿不利,他一定要想方設法地摘掉這個帽子,因此将晤虞又冠到孟往頭上也不失為一種策略。
息宿此人狡詐,且立場不同,他的話不足聽信,但還是在他的心裏埋下了疑慮的種子。
畢竟這種話,論誰也不敢胡言亂語,更何況息宿的确帶着急切和篤定。
可若真是如此,孟往若真是晤虞,他也就不必在兩個人中做出取舍,這該算是一件好事嗎?
孟往對過往的遮掩,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尊上,依屬下看,雖然不一定是真的,但此事事關重大,主事大人的事還是弄清楚比較好。”
幾許月色清光落入眸中,一片沉落……半晌,他強穩下紛亂如麻的心神,拿定了主意:
“……有理。”
***
“大人,屬下已經查過了,阿修羅那邊來的是上護法。”
阿修羅是半神,沒有天庭正仙那麽好的仙資,所居之地位于五重天。他們也是有壽命的,具體能活到什麽時候那得看造化。不幸一點的還不如人壽長,而最好的能跟神一樣,萬壽無疆。
阿修羅掌權者有三位,分別稱上護法、左護法和右護法,如今上護法親來,可見對他的重視程度還是很高的。
上護法,具體不知是誰,阿修羅那邊的事都沒個準确的。就是不知這位阿修羅上護法是不是也曾生在宮旭時代,是不是也能認出他來。
不管怎樣,他的容貌都是一種潛在的危險,因此解決此事也要提上日程。
“呂黯,幫我尋點東西,解酒的,在喝酒之前服下便不容易醉的那種。”
“啊?大人,給誰用?您要喝酒嗎?”
他搖頭,有幾分猶豫:“不知道,或許用得上,先備下吧。”
呂黯應下,在一旁給他整理大摞的折子,偶爾停下來揉一揉右手手腕。孟往瞥見,微斂了眉詢問:“你的傷又開始疼了?”
他頓住,在孟往眉目間瞥見了緊張,應該是又開始想東想西,他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安慰道:“只是在春夏之際季節性地反複一下,不礙事,大人不要多想。”
“骨釘的痛我又不是不懂,既然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吧。我這邊沒什麽事了。”
他目露平靜,語氣卻很堅持。呂黯本想反駁,但感受到孟往話語中不容置喙的意味,不好讓孟往再為此事困擾,便點頭應下了。
他将最要緊的折子擺在孟往跟前,離開之前忍不住出聲提醒他一下:“骨釘雖然可以吸納骨血中的力量,但大人畢竟是極陰,跟常人不同。就算用這個方法隐藏自身的陰脈,也維持不了太久,況且消耗也巨大,大人還是不要輕易動用骨釘。”
“我知道,我會把握好。”
他們剛談完,好巧不巧便響起了敲門聲,呂黯過去打開門,見是月餘川。是月餘川也不奇怪,他見了個禮便退下了。
“忙嗎?”他倚在門框邊注視孟往,重新将他細細打量了一遍。
“怎麽,我忙,你就不見我了?”
他嚴嚴實實掩好門,走到孟往身邊,書案上擺滿了公務折子,好幾本折子還攤開着,他又覺得在書房不合适,免得一不小心看到了什麽自己不該看的。
“都忙了這麽久了,你得休息休息。”索性又拉着孟往坐到榻上去。孟往依他,乖乖坐好等他說話。
但月餘川只是拉住他的手定定盯着他,一言不發,好像要從他臉上看出花來。
月餘川默默嘆了口氣,本來有好多想知道的想問的,真到了孟往跟前又生了無措。這個問題本就敏感,他若是直接懷疑孟往的身份有異,恐怕又要觸碰到孟往的逆鱗。
“孟往,你知道最近天庭來了幾位前輩。”
“他們是你的前輩。”孟往糾正他,笑了笑,“是我的後輩。”月餘川哽咽,若非現在不是糾結輩分的時候,他估計又要氣悶一番。
“他們知道我跟你有些關系,本來就對你好奇,況且你又處在這次事故的中心,免不得想見你一面。重光前輩斷然不需要我介紹,章以耽是上章時代的,紫薇星君來自宮旭時代。”
孟往一凜,松弛的狀态開始繃緊,纖長睫羽輕輕顫抖了一下。但又極快地壓制住自己的異樣,顯得一切如常。
他握緊孟往的手,眼底的銳利沒有放過孟往的任何反應,聲音有些沉,道:“你願意去嗎?”
孟往有些發懵,怔忪地看着月餘川,但卻意外地發現月餘川似乎也并不安然,他從來沒有在他眼中看到過這樣的神色,這種執拗到近乎偏執的神色。
一絲極陰的氣息被孟往捕捉到,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麽,月餘川在試探他。
極陰的氣息別人不熟悉,但他是誰,沒有人比他更懂。月餘川身上竟然沾了幽微到近乎于無的極陰氣息,可還是被他這個極陰之人捕捉到了——他去了錯覺寺。
從月餘川進門的一開始他就隐隐覺得有異樣,原來如此。息宿想要擺脫晤虞盟友的身份,苦于沒有證據,但這又不妨礙跟月餘川揭他的老底。
他也早已經料到了息宿會抖出去,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沒想到月餘川竟會親自去錯覺寺,對晤虞的事情重視到這種程度,也沒想到月餘川因此成了第一個向他發作的對象。
去見紫薇星君無疑是最好的驗證方式,也不怪月餘川拿這樣的理由來試探他。他允許有人起疑,但不允許真的有人看破,尤其是月餘川。
既然晤虞的身份讓你感到難過,那麽我會證明我不是。
他微動了嘴唇剛要說話,卻見月餘川發紅的眼眶,還有那雙桃花眼裏瘋狂壓抑着的希冀,和不知是愛是恨的濕意。他又一下愣住,月餘川到底在渴望什麽?
緩慢地吸了口氣,他調整好心情,輕撫上月餘川的側臉,故作輕松地笑着跟他說:“好,我答應你。”
月餘川按住他的手背,臉頰貼着他的手,觸碰他的冰冷,閉眼掩過眼中洶湧的沉痛,顫抖的睫羽掃過他的指尖。
如果是晤虞,一定會拒絕吧……
我本該義無反顧地走向你,可是你不知道,如今這個局面對我有多殘忍。
“你會一直陪我,對嗎?” 他問月餘川,聲音輕輕。
月餘川心緒太過不穩,惹得他不知所措,心底的歉意和陰暗如海浪般奔騰而來,将他活生生淹沒。
很抱歉,未經允許,又一次利用了你。
見紫薇星君固然是一種危險,但也可以成為一個莫大的契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他精心設計的連環計裏,本就包含了這麽一環。
就算月餘川沒有現在提出讓他去跟天庭的人見面,但憑他二人的關系和天庭此次的站隊,這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他一定要見紫薇星君,并要這位故人親口承認他不是。可是這一切都不能顯得刻意,他要正當合理地出現在紫薇星君面前,而月餘川連接着他跟天庭兩方,靠他接近天庭,實在是再适合不過了。
他需要等月餘川提,然後一切都可以順理成章。雖然沒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和迅速,但總歸是來了。
商女說得很對,他如今愈發可怕了,竟不惜利用所有人,包括月餘川。
他傾身抱住月餘川,将半張臉埋在他頸窩,露出的眉宇間含着清寒的柔色。
那些擁護他的人,就像受到了無可消解的詛咒,通通不得好死,沒有一個得以善終。他不敢以曾經的身份站在月餘川身邊,也不想讓一個萬人唾棄的存在來玷污他的清白,将他一同拉入深淵。
“你會一直陪我,對嗎?”他又問了一遍。
只有晤虞死,他才敢跟月餘川在一起。
我必須殺了我自己,才敢許你未來。
至于瞞你、欺你、詐你、利用你……我做不出任何解釋……
但願你,原諒我吧。
“我會一直愛你。”他在愛人的耳邊低語。
他沒有回孟往一個“我會一直陪你”,他從來不許諾自己不确定的事,因此巧妙地回避了孟往的問題。
你會一直陪我,對嗎?
——我會一直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