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談判
談判
空氣中仿佛帶着淩厲的刀片，刮得臉頰生疼，天陲野今日的夜冷得出奇，這對一個本就畏寒，又要在夜間出行的人來說不友好到了極點。
暮林公館坐落在天陲野郊外的原野，是他跟阿修羅右護法約好的，今夜面談的地方。他們兩方，既不方便在輪回境內見面，也不适合在阿修羅境，因此要擇一個兩方都滿意的地方。
雖然約的是子時，但孟往提前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他畢竟是定時間和地點的一方，按禮節就應該到得早一些。但他自己總覺得可笑，一個什麽禁忌都犯的人，還在乎什麽禮節麽？
公館內要暖和許多，令人感到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他徑直走入了書軒，在案前的黃花梨雕花椅上坐下來，趁着時間尚早陷入了沉思……
輪回終止的消息一傳出去，惹起軒然大波，天下衆怒，天庭宣戰。
而目前，轉輪王堅持強攻，阿修羅因着有一批戰士的魂魄被俘虜，暫時不敢妄動。但即便如此，這點籌碼不足以令阿修羅退兵。
殺生盤令人畏懼，擋在輪回境之前，雖然能夠拖延時間，但要拖夠這四十多天，拖到仙家無可奈何之下選擇支持他，不可能的。
但能榨取一點好處就是一點吧，他走下終止輪回這一步，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怎樣去捱過這漫漫的四十九天……
他眼角眉梢都似染上了愁緒，一動不動地坐着，聽呂黯在一旁給他念早已分析好的可能發生的談判危機。
“……”
“四、阿修羅與轉輪王私下達成了協議，雙方共謀輪回境，此備案下，阿修羅不會顧及所謂的靈魂俘虜，将盡全力協助轉輪王重啓輪回，并謀求通過複生海對靈魂死亡的本族戰士進行複生……”
“五、阿修羅在不和平談判中占據先機，對我方造成生命威脅，此備案下，我方将背棄談判結束之前不傷害人質的承諾。”
……
談判的備案倒是不少，但他還沒有聽完，肋部又生起了一陣錐心但熟悉的疼痛，他捂住傷口，又開始伏在桌上忍受疼痛。
一天之中總要這樣疼幾次，但這一次卻來得如此的不合時宜。
每一次鑽心的疼，都不可避免地令他重拾在錯覺山時的記憶，所有的傷與痛，血與淚，就在一次次的痛中反複淩遲他流血的心。
仿佛再也愈合不了。
肋部的痛漸漸緩了些，分明額角已蒙上了一層汗，但他止不住地發冷。他依舊伏在案前，壓着無力的聲音，緩緩道：“倒杯熱茶來……”
肅肅的風吹打着窗棂，像刀刃劃在木頭上的聲音，只是這樣聽着便令人心生寒意，卻忽然覺得自己觸碰到了一陣暖意，令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再靠近一點……
而他的确是這麽做的，順勢歪倒向了溫暖的方向，只是……
這溫度和氣息太過熟悉，令迷糊的神志清醒了幾分，他忍着未退的疼睜開眼，終于發現自己被人摟着，腦袋貼在人家的腰腹，淺桃清香絲縷入鼻，不用看也該認得清。
身體雖然誠實，但心不是，他一下坐直，拂開了人，但也忽地冷了。
“喝嗎？”一道低醇柔和的聲音，有人遞了一杯熱茶。
他像個鬧別扭的小孩，頂着脾氣想拂開不接，但又實在想要，就這樣悶悶地坐着，不動手也不理人。
月餘川何其了解他的性子，索性将茶盞穩穩塞在他手裏，道：“我倒都倒了，你怎麽也得接着。”
茶水的熱度從杯盞傳至掌心，他默不作聲，但又突然想到，月餘川不該出現在這裏的。
“你怎麽在這兒？”
月餘川在他對面坐下來，一邊細細打量人，一邊解釋：“我代，右護法來。”
他話音剛落，孟往極快地恢複了那副不帶溫度的模樣，勾起的笑中藏着諷：“這麽說，你來跟我談判？”
從月餘川出現在這裏，他就不覺得有這麽簡單。他做盡了備案，但備案總歸是備案，談判桌上什麽都可能發生，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是談判對象換了人。
他自己也明白，在月餘川這裏，所有的談判技巧和手段都毫無意義，正式談判的流程也不需要遵守。
月餘川動了動眉頭，目光緊緊落在對面的人身上，他只是想來看看他，然後說說話，因此生出了代右護法來的想法，而右護法成鴛也答應了，授權他代理阿修羅。
孟往不會見他，他只能以敵人的身份來。
孟往只見敵人。
但以這個身份來，也注定了結果，不是嗎？
他回：“我可以不跟你談判，只要你想，我們只是談話。”
孟往忍不住地笑，那蒼涼雙眼盛不住什麽柔情，渾身都透着狠勁：“我不跟你談利益，難道跟你談感情嗎？”
月餘川凝重：“你不該終止輪回，太冒險了。”
說冒險，都是輕的，他本來極力拖着天庭不要宣戰，輪回一終止，他再怎麽阻攔也沒用了。只要輪回不重啓，就只能魚死網破。
“你覺得我不要命？”孟往挑眉，用一種近乎質問的語氣，厲聲道，“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麽要去打下輪回道嗎，因為那些企圖掌控輪回道的人沒有一個活着走出來！所以我去……了斷。”
當年崩潰到了極點，冥王又要他領兵去攻打人間，他便自請去收輪回道。在他之前也有許多人為了權勢去收輪回道，但都沒有一個活着出來的，所以他從一開始便蒙了死志。若是能拿下輪回道，從今以後便慣看亡魂來去；若是不能，也就死了。
“月餘川，我從來都不要命。”壓抑的怒與恨在心間漫延開來，仿佛永無止境。
月餘川沉聲：“你明明可以有其他辦法，為什麽一定要走這樣的極端？”
“我有什麽辦法！”他好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笑中帶淚，“難道我不終止輪回，轉輪王、天庭和阿修羅就可以讓我活嗎！”
“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月餘川，你可憐可憐我吧！”
他被無數人譴責，早就習慣了，可月餘川一句不認同他的話，就再一次令人堕入瘋狂，無法控制。
月餘川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他身邊，按住他的肩膀，望進他的眼睛半是請求半是安撫，道：“聽我說，你要重新奪回輪回司，我會幫你，但終止輪回只會讓各方都針對你。你重新打開輪回眼開啓輪回，我們換一個方式從長計議，好不好？”
他的确是安靜了，但過度的安靜反而顯得發沉，他側身，擡手慢慢撫上身邊人的臉頰，衣袖順着小臂半滑，随後幽幽地出了聲：“我不打開輪回，你也可以幫我啊。”
那雙淺桃的眸子漸漸深了，孟往一瞧，便心知他生了怒意。
但他只能牽一牽唇角，望着那雙眸華漸深的眼睛，眯了眯眼低幽道：“你知道嗎，從我終止輪回開始，就沒有回頭路了。罪孽既已犯下，就算我現在打開輪回，難道各方就會退兵了嗎？嗯？”
“我會讓天庭退兵。”他極力勸誡孟往打開輪回，“阿修羅也可以談。”
但孟往站起身來，勾了勾唇笑：“難道我不打開輪回，就不可以嗎？”
月餘川緊盯着他的臉，強壓住心頭騰起的火氣，心知孟往油鹽不進，但這份決絕的根本正在于——他不相信任何人。
正因為不再敢信人，害怕再一次因為信任別人而被欺騙，被抛棄，所以才要更決絕。自己分明跟孟往遞過信了，讓他冷靜一點，自己會跟他站在一起，可他就是不聽！
走這條路，孟往不需要贏，不需要有能夠對付所有人的能力，只要能将時間撐夠撐足就對了。只要日子離四十九天越近，仙家的壓力就會越大，屆時為了輪回重啓也只能選擇護送他回冥府，然後寄希望于他能夠重奪輪回司。
但這一切都必須在四十九天之內完成，否則渡不過輪回道的魂魄們便要化陰魂了。
可孟往憑什麽覺得自己能夠撐得住？！
這本身就是玉石俱焚！！！
錯覺山的時候他就沒能護住他，他也不想重新失去。即使有賭贏的幾率，可他害怕這天下再一次要孟往的命，孟往怎麽就不懂！
……
他忍住氣，終于換了個話題，跟孟往談阿修羅的事：“說吧，你想拿手中的阿修羅人質換什麽？”
“退兵，不再與輪回境為敵。”他剛說完，就笑了，“不可能的，對嗎？”
當然不可能，誰都清楚，這不是兩件重量相等的事。
可是月餘川來都來了，他忽然又生了其他的心思，徑直道：“我想要桃花源。”
“你當真是什麽都敢要？！”他近乎是咬牙說話，一把扼住孟往的下巴，怒聲道，“你若是真信我，就該信我可以幫你。既然不接受我，倒是想接受桃花源的效忠？”
“錯了，我是信你的。”孟往掙了掙，可無濟于事，又說，“不然，又怎麽會選擇終止輪回呢？你會幫我的，對嗎？”
“你從一開始，就把我當成了利益品，是不是？！你以什麽立場要求我幫你，舊情人嗎？”
又是這樣，他對孟往的真心還不夠嗎？他理解孟往因為心傷不能立即接納自己，他都沒說什麽，他可以包容他愛護他，可憑什麽要這樣被利用！若非有着這樣一點價值，孟往恐怕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你不會真的覺得，我舍不得動你吧？”
一室寂然，他重新披好大氅，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眸光，甩袖離開。游傾松了跟呂黯間的對峙，只等月餘川踏出房門後便走。
“站住！”
